新烽火凉夏

　　第十二章

　　月光下连绵的群山起伏跌宕，齐卡洛奉命带领亚克、蓝亦杞、胖子查查等人勘察渚马山路。虽为蛮族粗人，不懂风雅，亦不会像文人那般吟诗赋词，齐卡洛等人同样被眼前激荡古今、庄严宏大的渚马山群深深震撼。一干人马极其安静地攀登上山峰，谁都没有说话，默契地坚守着山林间的自然宁静。

　　至山腰处，齐卡洛小声地交代了各人探寻的方向，又定下回程的时辰，十数人在一棵高大的松柏下散开，各自寻路而去。齐卡洛打着一盏纸糊的灯笼，小心谨慎地继续朝山顶攀登。这是渚马山群中最高的山峰，从山腰向着山顶仰望，那垂直入云的尖峰，好似东海擎天之柱，一跃窜至青天。齐卡洛脚踩枯叶，沙沙作响，越近山顶气温越加寒冷。齐卡洛紧紧了衣领，跺了跺脚，坚持前行。身边围绕着朦胧的气雾，齐卡洛接近山尖时再向下看去，只见白雾下一片漆黑空洞，着实阴暗吓人。他加紧脚步，小跑着直奔山顶。

　　出乎齐卡洛意料，山顶有一方巨大岩石，四周野草环生，东南方一株根底曲折的寒梅盘绕在岩石旁。未到花期，不见花朵，老旧不新的绿叶挂在枯瘦的枝干上，它迎着朝阳的方向，坚定而沉默的驻守。

　　梅树下，独坐一人。那人身着绿衣，身影幽幽地隐藏在树影之下，颀长优美的身形泛出柔和的光色，神秘而寂静，又有几分莫名的哀愁。秋风骤起，吹动他的衣袍，有种乘风归去之感。齐卡洛简直疑心眼前这美好之人不过是自己不甘寂寞的一场幻梦。

　　“阿绿？”齐卡洛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轻唤。

　　月光下，阿绿缓缓转过头，手中风帽上的黑纱随风摆动，迷人的眼中泛起一抹神秘的星光。

　　“嘿！真的是你！”齐卡洛乐呵呵地笑，原本因勘察山路而疲乏的脚步忽又轻快起来。他气喘吁吁地攀上岩石，直奔阿绿身边。坐下前，齐卡洛又犹豫，想和阿绿坐在一起，却怕自己太过唐突，在寒梅下别扭地左顾右盼。

　　阿绿抬手在脚边处一指。齐卡洛如获圣恩，一皮|错别字|股坐在她所指的位置上。他把灯笼支在一旁，问道：“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了？上回在辰阳河，我和队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后就找到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在这渚马山上遇见你。”待固定住灯笼，齐卡洛环视四周，又问：“那么黑的地方，你怎么上来的？”

　　阿绿没有回他的话，抬头示意地看下月亮。

　　“看着月亮就上来了？”齐卡洛大为吃惊，继而有自顾自地解释道，“也对，你是汉人。汉人对汉人的地方，肯定比我熟。”

　　阿绿朝他淡淡一笑。

　　阿绿的笑让齐卡洛更为开怀，他扭到阿绿身旁，颇为关心地说道：“上次就想和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哪怕穿一身男人的衣服，也不该半夜三更在这种打仗的地方乱跑。好在每次都遇上我，要是碰上坏人怎么办？”

　　阿绿听他说到姑娘，不由收起笑容。

　　“过几天，我就去打仗了，要是下次能活着回来，希望还能见到你，”齐卡洛挠着后脑勺，没看懂对方脸色，糊涂地又说，“我从没遇到过不怕我的女人。所以，看到你就特别高兴。”

　　阿绿面露愠意。

　　齐卡洛终于看出她生气，连忙摆手说：“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过会儿送你下山。”

　　阿绿移开目光，不再理他。齐卡洛也不生气，只觉得两人坐在一块儿就是件开心的事。他偶尔偷偷地朝阿绿看。阿绿丰厚的黑发束在小冠中，前额平整端秀，沉静如山般的弯眉，双眸空灵深邃似有波光流淌，偶尔又冷冽地叫人发寒。齐卡洛轻轻地问：“之前送你的绿玉簪子，你喜欢么？”

　　阿绿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齐卡洛又问：“喜欢啊？喜欢你怎么不戴啊？”

　　两人静坐了片刻，齐卡洛忍不住再次开口：“这么冷的天，你来山顶干什么？”

　　阿绿不说话。

　　“你总是不跟我说话，”齐卡洛挨近他，“你要是不说，那听我说好不好？”齐卡洛自顾抱怨道：“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在营里真是憋死了。咱们夏军连败了几仗，我的马皮|错别字|股也被那曹禹的军队射了个窟窿。咱营里那个姓余的汉人畜医，硬是狠狠地给我的马印了个红印，害得我只能守在营里当看营的。”

　　阿绿望了他一眼，露出笑容。

　　“你还高兴？”齐卡洛义愤填膺，“我又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我觉得能上战场，能砍了那个叫曹禹的，为咱们兄弟报仇，那才叫好！”

　　阿绿凝神看着齐卡洛。

　　“知道你不高兴，我不该在你面前，说你们汉人将军的坏话，”齐卡洛说，“可我就是憋不住，看那曹禹不顺眼。你不知道，曹禹让人做了一种很古怪的强弩，能射很远的地方，咱们的人还没有靠近，他们的箭就能戳到咱们身上。他们是要咱们的马，咱们的马健壮殷实，都是好马。那姓曹的用咱们的马扩他的骑队。你说他这人阴不阴险？”

　　阿绿抿嘴浅笑着摇头。

　　“嘿！阿绿，他欺负咱们，你还帮着他，”齐卡洛佯装难过地垂下头，“我好难过。”

　　阿绿扬起了笑容。齐卡洛满腔义愤：“你还笑！还笑！”

　　齐卡洛头枕手肘，靠坐在大石旁，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们汉人总是要帮着汉人的。我不怪你。我生气的是，就曹禹那样的人，咱们队里竟还有人说他聪明。你说这气不气人？”

　　阿绿颇有兴致地扬了扬眉。

　　齐卡洛见她感兴趣，连忙接着说：“是老子营帐里的，叫蓝亦杞。自称是茂才还说习过兵法，鬼知道他到底习得是啥，成天酸溜溜的像个娘们。”

　　阿绿摇了摇头。

　　“阿绿，你说那曹禹……”齐卡洛扬首望他，“你说那曹禹要是被我撞上，我怎么找他报仇好？”

　　阿绿垂目沉思，片刻后，抬手作势在光洁的脖子上用力一抹，继而朝齐卡洛微微一笑。

　　“嘿，我说阿绿，”齐卡洛用肩撞了下她，哈哈大笑，“我想什么都让你知道了！”

　　阿绿收起修长的腿，一手搭在膝上，暗笑着摇头，忽又向齐卡洛看上一眼。

　　齐卡洛又想起什么，接着说：“我听说那曹禹长得比娘们还好看，打仗的时候总是戴个面具，没啥人见过他到底长啥样。”齐卡洛拧起眉头愁道：“要是他没戴面具，真给我撞上，也不知道那是曹禹啊！”

　　阿绿笑意渐深，一瞬不瞬地望着齐卡洛。

　　齐卡洛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在旁一个劲儿地傻笑。“其实我也没真的想要遇上那歹人，但若是真的遇上了，老子不会放过他。他害死了老子那么多兄弟，欠了咱们那么多血债。虽然咱们大将军这次回来说什么‘静退以为宝’，但我不懂那个。我心底有点什么，不说不做就憋得难受。”

　　闻言，阿绿神色一变。

　　齐卡洛看阿绿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不禁心中一紧。唤了几声，仍不见阿绿搭理，齐卡洛着急地询问：“阿绿，你怎么了？”

　　阿绿依然不说话，半响后，伸手紧紧了衣领。

　　“你是不是觉得冷？”齐卡洛问。

　　阿绿怔了怔，朝他略略点头。

　　“这深山老林的，别说你一个姑娘家，我也觉得冷！” 齐卡洛连忙托|错别字|下参|错别字|上的斗篷，大手一震，披在她身上。

　　在齐卡洛目力不及之处，阿绿已凝起掌力。她正要抬手甩去身上的斗篷，直击对方的咽喉，眼前忽然出现齐卡洛憨厚的笑脸。“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好点？”齐卡洛替她拢紧斗篷上的帽子，略带讨好地问。

　　齐卡洛面露真诚，厚重又带着余温的斗篷让阿绿有些犹豫。

　　“穿着吧，穿着就不冷了。”齐卡洛憨笑道。

　　阿绿散去煞气，缓缓地点了下头。

　　阿绿身着老旧的土色斗篷，灯笼中的微光轻轻在她左侧洒出柔和的光，照得那斗篷好像涂上了一抹金色。仔细看，阿绿美丽中又带着一丝雄性的孤傲与霸气，姣好的脸庞拢在加了兽毛的衣帽中，更显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叫齐卡洛移不开眼睛。

　　“阿绿，你真好看！”齐卡洛忍不住说。

　　阿绿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背靠大石，合上双目。

　　齐卡洛小心翼翼地挨近她，控制不住地总是用眼角偷偷地瞄她的眼睛、她的鼻子、还有她微微上翘漂亮的嘴唇。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从小到大，齐卡洛很少与女人接触。年近三十都没能讨上一房媳妇，令齐卡洛的阿妈倍感着急。齐卡洛听说，女人都很羞涩，说话细声细气，做事小手小脚。阿绿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扭捏，齐卡洛感到和她在一起很开心。最关键的是，阿绿一点儿也不怕他，还那么漂亮，比齐卡洛部落里见过的所有的女人都漂亮。哪个男人不喜欢好看的姑娘，说不喜欢绝对是他奶奶的虚伪！

　　能让老子带回家做媳妇就好了。齐卡洛心中再次那么想。

　　寒风袭来，将齐卡洛单薄的衣服吹得不住乱拂。他用力地搓着手，问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下山？”

　　阿绿不说话，呼吸平稳，静静地包裹在齐卡洛温暖的斗篷里。齐卡洛以为她睡着了，再次朝她身边挪了挪。

　　月亮高高地挂在树梢，银色余辉温柔地撒在两人身上。一旁梅树的叶儿沙沙响，齐卡洛喃喃自语：“我有任务，只能陪你到卯时，卯时一到我就要下山。”齐卡洛不舍地看着阿绿：“到那时，你跟我一起下山好不好？”

　　阿绿微微点了点头。

　　秋夜的寒意落在渚马山连绵不尽的山峦之中，齐卡洛有些吃惊又有些欢喜。他高兴地竖高衣领，将高大壮硕的身躯蜷缩在阿绿身旁，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平静的夜在山野间渐渐逝去，月亮在不知不觉中落下山巅。四周一片宁静，偶有秋虫低吟。

　　阿绿睁开眼，静静地凝视着身边的齐卡洛，若有所思。

　　南阳山腰的六角亭中，京阳席地而坐，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粗糙的石墩上，一边喝着酒一边玩着手里的木头傀儡与一地小石子。他望着这个与他形容相似的傀儡，想着千里雕刻时认真地神情，不禁笑了起来。京阳既因这木头人像自己而皱眉不满，又因千里将自己的神情相貌刻画地如此生动而感到愉悦。或许正是因这矛盾情绪得使然，今夜，京阳在小达熟睡后，又走进这片寂静萧索的树林中，独自一人饮着酒，回忆那些不可追回的快乐往事。

　　偏偏有人不识情趣，在黑夜遮掩下缓缓靠近凉亭。京阳从容地抓起酒坛，不紧不慢地往杯中注酒，好像没听到身旁嘶嘶的蛇鸣，更没看见朝他疾步而来的丑陋男人。男人纵身一跃，落到京阳身前。京阳举起手中酒杯，正对着眼前的男人：“来喝酒吗？”

　　对方也不推拒，抓过酒杯豪饮而下。“酒也喝，人也找。”说完，疯子大力地朝京阳掷出酒杯。

　　“找谁？”京阳接过疯子抛下的酒杯，慢慢地放回地上。

　　“找你！”

　　“有事？”想了想，京阳又道：“如果还是那事，只能告诉你一个字，等。”

　　疯子表情凶恶，嘴里发出危险的低吼，周身的群蛇开始搔|错别字|动，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响声。

　　“赵灵已在都城接触过刘将军，”京阳遗憾地摇头说，“但刘将军还没有答应。”

　　“愚忠！”疯子恨恨道：“蠢！”

　　“这不好说啊，”京阳慢条斯理地一下又一下弹着小石子，“愚忠有时也未必不是好事。”

　　疯子冷哼一声，跳到京阳身后的石墩上。凉亭四周顿时数十条花蛇探出三角形的蛇头，朝着京阳的方向威胁地吐出细长红信。

　　“会有转机的。”京阳也跃上了石墩，拍了拍疯子的肩膀。

　　疯子没有理会京阳的安慰，一根如同马鞭的黑蛇从他袖中窜出，蛇尾卷起了地上的酒坛。疯子向上一抛，抬手举起酒坛的边沿，将里面的酒水咕咕咕地倒进喉咙，喝得太猛，酒顺着嘴边沿着喉头哗哗往下淌，看得京阳为酒心疼。

　　不一会儿，酒没了，疯子晃了晃空酒坛，似乎很不满意，猛地将它砸在廊柱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可是我藏得唯一一个酒坛子。”京阳无奈道。

　　疯子在看到地上的傀儡后，嘶哑地问道：“这个是你？”

　　京阳笑着问：“看得出？这么像？”接着他又摇头道：“千里刻得可是李荀李大将军。如果真的像我，那可是个麻烦事！”

　　疯子又哼了声：“那个夏人走了？”

　　京阳舒了口气：“走了。”

　　“你不该放他走！”疯子道。

　　“为什么？”

　　“会坏事！”

　　渚马山群绵延百里，过了前方的山谷，依稀可见朝阳下萧索的官马大道。沿着官道而下，是桦阳小城。桦阳城头旌旗迎风飞扬，城门紧闭，到处是巡视身背□□与手握长枪的兵将，整座桦阳守卫森严。

　　曹禹回到官署时，赵灵已侯在厢房外。他见曹禹一身寒气，连忙殷勤地将他迎进屋内。“大将军，前夜赵将军麾下军兵夜探山道的绘图，属下已将它们放在桌上，”赵灵抬眼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将军是现在看，还是过会儿看？”

　　曹禹推开赵灵，松了松藏青帽带，解下束发的漆冠，坐到桌案前翻阅绘图。赵灵来到曹禹身后，从袖中抽出一条绣着双蝶的发带，替他拢了条松松垮垮的发辫。“将军行事当真是谨慎。在属下看来，夏军如今群龙无首气势低迷，纵然意志彪悍誓不退军，也挡不住曹大将军麾下的威武雄军。”

　　“群龙无首？”曹禹皱眉：“怕是未必！”

　　赵灵将曹禹丰盈的黑发捧在手中，指尖顺着发丝轻轻梳着，仍是一副轻松写意的神态：“赫连重自辰阳河战失了音讯后，八月间夏军战败连连，若他还活着，不会任由夏军这般难堪地节节败退。当然，有曹将军在，纵使赫连重死而复生，恐怕也再无翻江倒海之机。”

　　“夏军这些惑人耳目的计谋你也相信？”

　　赵灵停下手中动作：“将军的意思，夏军是在有意混淆视听，让我们真假难辨？”赵灵对赫连重的猜测开始动摇。

　　曹禹不置可否。

　　大战在即，绝非是说笑的时机，曹禹偏在此时重提赫连重的生死，顿时令赵灵心生警觉。“将军，若真是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

　　“应对？”曹禹敲了敲图鉴：“就以它应对！”

　　门外守卫传话，李政、赵胜、周康三位将军在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曹禹头也不抬，继续用手指划拨着地图。

　　厢房门开打，三位将军从外而入，一阵有力脚步声停在屋内。一向气焰胜人一筹的李政，今日却一反常态，直到赵胜与周康两位将军走到曹禹身旁，他才像个文人墨客般，温文尔雅地跟随在他们身后，一同恭敬地行礼。赵灵对李政这刻意的彬彬有礼姿态，有心地看了一眼。赵灵向各位将军躬身，接着，静悄悄地退到一边候命。赵灵虽是中郎将，在曹禹身边并无实权。李荀在世时，会在这种商议战略的时候询问他的意见，曹禹则全然无视他，只偶尔叫他斟个茶倒个水。赵灵也不生气，似乎对谋划这些战略并无多大的好奇，却对曹禹本身充满着兴趣。此时，他虽站在东厢房的角落处，眼睛却从未在曹禹身上离开过一分一毫。

　　正在他看得兴起之时，突然，注意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朝他射来。那是李政的目光，尖锐中带着威胁，高高在上地朝他逼过来。赵灵一愣，向他低头作揖，又朝后退了一步，卑谄地收回自己窥视曹禹的目光。李政似乎是满意了，不再看他，将视线重新回到曹禹的身上。

　　对李政这种望着曹禹便显出浮浪的模样，赵灵霎时心知肚明，继而不动声色地低垂下眼眉。

　　又过了一会儿，赵灵百无聊赖间望向身旁架子上曹禹的风帽。他记得昨夜曹禹出门时戴着它，那黑纱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上了一簇动物的灰白短毛。赵灵悄悄地移到架子旁，仔细打量后，很快又在风帽沿上找到一根明显不是曹禹的粗硬的短发。他盯着那短发出了好一会儿神，接着用细纤纤的指尖将它弹去，将自己香囊中的七里香撒在风帽沿上，熏了片刻，低头闻了闻，这才称心如意把心思转到几位将军的对话中。

　　只见周康手指图上的一处问：“既然要彻底将夏军围堵在山峡处，伏击地就设在这里，各位将军觉得怎样？”

　　“此处交由李将军领兵镇守伏击，”曹禹冷静地命令，手掌压在地图左上方，“周将军带领军兵先行，诱敌而动。李将军、周将军，意下如何？”

　　“属下遵令。”李政难得乖顺，跟着周康躬身拱手，一脸仰慕与敬重的神情。

　　赵灵见了，轻蔑地在心中一嗤。

　　曹禹点头，转而交代赵胜的进攻路线。赵胜欣然领命。几位将军又商讨了作战配合的具体事宜，待商议停顿时，天已大亮。

　　赵灵的视线一直在曹禹身上时不时停留，见曹禹突然看向自己，终于展开笑颜，上前为几位将军倒茶。替曹禹斟茶时，他特意贴近，表现地十分亲昵，全然无视赵胜的瞪视，直到被李政在桌下阴狠地掐了一把，才怏怏地退下。

　　喝了茶，三位将军各自领命离去。

　　赵灵见曹禹紧闭着眼睛露出倦意，也不再多话，与他小声知会后，轻轻地退出厢房。出了门，他吩咐守卫准备早饭，径直走出东厢。赵灵刚踏上回廊的阶梯，李政风驰电掣般大步朝他走来。赵灵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李政不由分说地拉到回廊外的假山后。

　　李政把一个精致的小白瓷瓶塞进他怀里。

　　赵灵问：“李将军，这是什么？”

　　“好东西。”李政说。

　　巡兵从回廊处走过，赵灵讪笑：“李将军，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李政不以为然，捏住他肩膀，凑在那只白嫩的耳垂边道：“我不说话。”

　　“将军不说话，属下怎么知道将军想要做什么？”赵灵一手搭在李政腰间，一手从怀中取出瓷瓶。

　　“你知道该做什么。”李政说。

　　赵灵谄媚地对着李政笑了笑，俏丽的红痣在李政的注视下微微跳跃。他拔去瓷瓶口的小塞，低头嗅了嗅，慢慢抬起手要将粉末送到口中。李政猛地抓住赵灵捏着瓷瓶的手，低喝道：“猫儿灵，你别同我装糊涂！”

　　赵灵佯装出恍然大悟的沮丧：“这难道不是将军给属下用的么？”接着，他又朝东厢睨了一眼：“将军您不会是那个意思吧？”赵灵狡狯地笑道：“李将军的胃口真是好大啊！”

　　两人目光粘在一处，片刻后，各自开颜而笑。赵灵将小白瓷瓶收入衣袖。李政抬起他下巴，示意道：“今晚！”

　　赵灵摇头。

　　“那就明晚！”李政退让一步。

　　赵灵还是摇头。

　　李政目露凶光，死死地盯住赵灵，一手抬起他下颚，恨不得捏碎他尖细的下巴：“怎么，你被那曹禹愺|错别字|得动心了？”赵灵被捏得生疼，秋水一般的眼睛里涌出盈盈泪水，抿着嘴委屈道：“只有我伺候曹将军，曹将军哪里看得上我？曹将军看不上我，我又怎会对他动心？再说愺|错别字|人那活儿，全营上下哪人能及得上李将军？”

　　见赵灵这副搔|错别字|性，李政嫌鄙道：“小猫儿这是在叫春？”赵灵又水汪汪地瞧了他一眼，双手捧起李政捏着的他下巴的手掌，探出舌尖在李政粗糙的手指上轻轻地舔着，撒娇道：“我这是在想李将军。”

　　“想我？想我会当着我的面就对曹禹发搔|错别字|？我看你是恨不得把眼珠子挂在他身上！”李政撩起赵灵的衣袂，在他囤|错别字|上狠狠拧了一把：“照我说得做！”

　　赵灵面露难色：“哎！近日确实不是行事的好日子。将军大人，属下刚刚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李政拧着眉，不耐烦道：“什么消息，你说。”

　　赵灵将曹禹疑心赫连重的事告诉李政，李政不信：“如果是真的，曹禹方才什么何不说？”赵灵道：“曹将军不说，自是有他的想法。将军若是此时与曹将军生出间隙，岂不是叫夏军有了可趁之机，失了击溃夏军的大好机会？”

　　当李政听到“赫连重”这名字，心中就有点犹豫，想到之前在他手下连败的数仗，更是忐忑。他的眼睛越过赵灵，不甘心地望着东厢，简直要把那小窗看出个窟窿。

　　赵灵伏低做小地软在他肩头，笑道：“将军何必急在一时，攻下固阳后再行此事也不迟，曹将军他又跑不了。”

　　“攻下固阳后就动手，别耍花招！”李政狠狠地将赵灵抵在冷硬的假山石上，欺身压了上去。

　　“赵灵，你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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