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枝

　　晚上九点十分。

　　向枝回到公寓卸完妆洗完澡，头顶裹着一条干发帽围着一条浴巾赤/裸着双脚走出浴室。
　　她挤了一泵精油仔细涂抹在身体上，带到脖颈，手臂，按摩至充分吸收之后才开始擦头发上的精油，吹好头发，重新穿上睡衣已经上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微信上有好几十条未读消息，有群聊还有代购发的小广告，往下滑，向枝点开赵玫的头像。
　　恰好，她的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赵阿姨——”向枝甜甜叫人。
　　“枝枝啊，阿姨回来听西宴说了，他说明天帮你约了沈家那位公子，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啊。”
　　“什么时候。”
　　赵玫笑说她这孩子不上心：“你自己答应的，忘啦？”

　　经她这么一提，刚刚吃饭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可是这哪是她乐意答应的。

　　向枝啊了声，撒娇道，“真的要去见吗？”
　　“决定要不要认识，还是得去见过真人才好拒绝。”

　　行吧。
　　向枝记下时间后保证自己会记得这件事才挂断电话。

　　第二天一早。
　　向枝准时到研究院开项目准备会议。
　　圆圆困得直打呵欠，她坐在向枝左手边，看着她一沓资料上圈画得比她的教材还密麻，呵欠打一半，圆圆小声问她，“枝枝姐，你哪来的资料。”
　　“教授一周前发在公共邮箱的。”

　　向枝把正在录音的手机拿到另一旁，笔帽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又没提前看。”
　　圆圆哀嚎一声，“看了，但是仅仅是看。”

　　半个小时的会议结束，教授还有视频会议先行离开，师姐过来，向枝结束录音收起手机。
　　“章教授说了我们小组人手不够，说可以放宽条件，在明大历史系招新，也顺便给明大的本科生一个实习的机会。”

　　向枝合上文件，点头，“那有说什么时候培训吗？”
　　师姐耸肩，似乎对这个笼统的建议非常无措，“名额不定，方向不定，截止时间不定，唯一确定的，就是性别。”
　　她眯着眼笑，“要男生，干体力活。”

　　周思慧也凑过来说，“附议，你看我们队里两个男生，不能跑不能扛的，还不如我们圆圆。”
　　突然被表扬，圆圆得意地扬起下巴。

　　向枝比了个ok的手势，脑子里快速过过这些信息，理清思路，“那师姐先和历史系主任那边打下招呼，宣传什么的交给小卢，让他做个链接传到明大官网。”
　　向枝的行动力一向毋庸置疑，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是团队中年纪最大却最能让人信服的地方。

　　散了会。
　　向枝和圆圆下到实验室，她穿好工作服，戴好口罩和手套。
　　实验室里那一堆陶片都是工地运来的，听说是明代时期一个大碗，导师说半个月内完成统计和拼对。
　　几吨陶片，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一个完整的拼接是不太可能的。

　　向枝坐在矮凳上，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快两个小时，实验室里安静无声，只有捡起和放下陶片轻微的刮划声。
　　圆圆伸了伸腿，揉着脖颈抬头，在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忽然有些出神。
　　向枝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戴着口罩，身形纤瘦，头发被随意卷起来用铅笔固定在脑后，露出一截柔韧白皙的脖颈，她的侧脸弧度饱满立体。
　　口罩上方，她微垂眼，卷翘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眼神明亮专注，似乎不觉得这是无趣烦闷的工作。

　　她捏着陶片在眼前比对，紧接着又放回盒子里，再拿出另一片。
　　一直重复。

　　圆圆忍不住佩服她的专注。

　　夏日的实验室开着温度极低的空调，向枝戴着手套，十根手指被冻得冰凉，后颈凉飕飕，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两个男生搬进来两箱东西，他们大喘着气，放下后没看到坐得快挨到地上的两位女生，径直拧开风扇的开关。
　　“哎——别开！”

　　圆圆先看到，但是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嘴，风扇已经启动了。陶片的还未进行清洗和抛光，灰尘粉末到处飘，呛进眼睛里。

　　向枝措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圆圆也紧闭起双眼。
　　“小卢！快关掉，我和向枝学姐还在这拼陶片呢！”

　　小卢啊了声，挠了挠尴尬地把风扇关掉。
　　“对不对啊，我没注意到，你们没事吧。”

　　他连声道歉，向枝直起腰，脖颈差点扭到，她脱下手套，半眯着眼睛摸索着去外面洗干净手才敢去碰眼睛。
　　“没事，下次注意点就好了。”

　　小卢也很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向枝，“对了向枝学姐，那个招新的链接我做好了已经发上去了。”
　　“哦，那就好，你多跟进一下。”

　　向枝挤着洗手液重复洗了三遍，把手冲洗干净之后才拿出兜里响了很久的手机。
　　她脱掉白大褂吊回去，走出实验室才接听。
　　“枝枝，地址我发给你了，你待会别太晚过去。”

　　明明才两个小时，向枝却忽然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她又快把这件事忘记了。
　　“好的阿姨，我待会工作结束就过去。”

　　“好好好，我把那位沈先生的资料发给你了，你先了解一下人家。”

　　向枝勉强笑着，嗯嗯啊啊挂了电话。

　　答应去相亲本来就不是向枝的意愿。
　　她知道段西宴行动力惊人，但是在相亲这件事上，她真的低估了他。
　　“圆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圆圆在核对已经匹配好的陶片，抬起头来，“啊，枝枝姐你要走了。”
　　“嗯，我明天再过来。”

　　道完别，向枝去储物柜拿自己的包，地址上显示那家餐厅在明大附近，向枝坐了两个小时，不想打车，干脆步行一公里过去。

　　到了约定的地点，向枝报了包厢后之后门口有礼仪小姐引着她进去。
　　“沈先生已经在里面了，您请。”

　　向枝道了声谢推门进去。
　　这家餐厅是中式的，格调古朴简约，门外走廊吊着一排的八角灯笼，推门而入，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山水屏风，包间光线柔和，透过屏风，向枝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西装，梳着背头，赵玫阿姨说是华尔街精英，看上去所言非虚。

　　向枝拎着包走进去，里面的人似乎听见声音起身。
　　他回头，向枝也在那时看清他的脸容。

　　他是清隽秀气的长相，气质干净，身形挺拔修长，不用说话站在那自带一种天然的压迫感，目光炯炯，透着矜贵的冰冷。
　　看见是她后，目光稍稍放缓，他朝向枝颔首，“向枝小姐吗？你好，我是沈都砚。”

　　中饭不过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沈都砚送向枝出来，中途还接了两个电话，用的是德语，向枝听不太懂，也没有兴趣去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脑子里回放着刚刚吃饭时的情形。
　　“听西宴说你有心上人了。”
　　面对一个陌生人直白的开场白，向枝有些措不及防。

　　沈都砚长相俊朗，桃花眼带着薄薄的笑意，“所以你来相亲，是为了应付家里？”
　　向枝喝着果汁，恳切地点了个头。
　　段西宴应该没告诉沈都砚她“心上人”的事，他全程没有提到乔望。
　　向枝稍微放心。
　　他应该也是被家里人安排过来的，既然是走个流程，那对象是谁都无所谓。
　　无心最好。
　　那顿饭，两人默契地不提相亲的事情，他和她聊起了考古的前景和未来的技术支持，还说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提。
　　大堂的空调风有些凉，向枝抱着手臂摩挲了下，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侧身和沈都砚说，“那就送到这吧，沈先生，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他结束电话，继而又看了眼手机。
　　他淡淡笑道，“本来想亲自送你的，但我公司还有点事，我外甥在附近，我已经让他过来了。”
　　说完这话，餐厅正门停下来一辆黑色大众，沈都砚扫了眼，“到了。”
　　到了？
　　向枝出于礼貌跟着他走了过去，副驾驶车窗降下来，沈都砚跟那人说了什么，继而转身对向枝说，“放心吧，他会把你送回研究院。”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往后座看了眼，唇角微牵了下，手里的手机又响个不停，恰好他的专车来了。
　　向枝也不耽误他工作，和他道了声谢后就打开副驾驶车门。

　　男人冲她礼貌一笑，“向小姐请后面落座。”
　　向枝古怪看了他一眼，干笑了声说好，心想着人家的副座或许只让女朋友坐呢。
　　但是一开始坐后座，又像是把人当司机。
　　经他这么一说，向枝也就不纠结，直接朝后座走去。
　　车窗玻璃上贴纸防窥膜，里面黑乎乎一片，向枝拉开车门，正要弯腰进去时，措不及防和后座的男人对上了眼。
　　“乔、乔望。”
　　好了。
　　原地爆炸吧。
　　最不想看见的人她直接撞上去了。
　　但是……
　　等等，外甥。
　　向枝突然明白过来。
　　“你，沈都砚，你怎么能是沈都砚外甥？！”
　　乔望掀眸，随手合上放在膝盖上的文件，看了眼后视镜，温和道，“为什么不能是，向小姐，后面的车在催促。”
　　言下之意，他也在催促她上车。
　　向枝愣了下，脑子一抽身体先于大脑思考，听话地上了后座。

　　晌午车流不减傍晚，贴了防窥膜的后座阳光透不进来，车里隐蔽昏暗，向枝如坐针毡地看着窗外，眼睛却不自觉地扫向车里。
　　这辆黑色大众，虽说牌子低调，但是车子的内设少说也要五六百万，配置丝毫不逊于那辆宾利。
　　果然，这车和他那人一样，具有欺骗性。
　　她暗自腹诽，没注意到乔望扫了眼她坐得笔直的背脊。

　　餐厅距离研究院不过一个路口的车程，快过红灯，向枝包里的手机响了下。
　　她拿出来看了眼，是谭先生。
　　“向小姐，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模型做出来了，您要看看吗？”

　　模型。
　　这么快的吗？
　　前面红灯倒数还有十几秒，向枝点头应了声好后挂断电话。

　　向枝看着前方司机的脑袋，手掌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我在前面下车就好。”

　　后座宽敞，两个人坐得分别靠近车门，乔望交叠着腿，腿上搁着一只pad处理工作，他眸光微微上抬，询问，“你要去明庭？”

　　向枝顿了会，才犹豫着点头。
　　乔望直接吩咐司机不用停，“顺路，走吧。”
　　“那麻烦了。”
　　“嗯。”
　　乔望应该是刚见完重要的客户，深色的衬衫，外搭一个马甲，西装外套被叠得很整齐随手放在一旁，他戴着一副浅金色的眼镜，黑色短发被梳上去，露出前额，干净利落。
　　他坐着翻动文件，车里安静得只有纸页摩擦的细微声响。
　　又被捎了一程，向枝全程坐着没有说话。
　　但是好在乔望接了一个语音电话，后半程都在用英语和那边沟通，车里也不会说很尴尬。

　　大约过了十分钟，车子没有向枝预想的停在正门，而是停在了地下车库。
　　司机停好车，熄火的瞬间她打开车门下去，“谢谢你送我过来。”

　　乔望整理着袖口，忽然叫住了她，“向枝。”
　　“啊？”

　　“明天傍晚有空的话……”
　　“乔总！”
　　费柷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拿着正在通话中的电话朝车前来，打断了乔望还没说完的话。

　　向枝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乔望身上，“你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乔望眼神瞬间沉冷几分，转向她时才稍稍缓和，“明天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是向枝也如实简单回答，“研究院处理瓷片。”

　　乔望说了声好。

　　？
　　好什么？
　　没有下文。

　　乔望已经先她一步离开，向枝还愣在车旁发懵，自行脑补他的话。

　　上到会客室。
　　谭先生让人出来接向枝，他把刚做好的3D模型给她看。
　　这是运用技术合成，把一帧帧拍下来的壁画做成了3D投影的效果，不过这只是一个demo（小样）未来的话他们倾向于1比1还原墓穴壁画的原貌。

　　“这只是第一阶段的测试，三万多张壁画，目前只存进去九千，一半都不到。”
　　谭先生叹了口气。
　　向枝却觉得看到了希望，她微笑道，“没关系，慢慢来嘛，这也是阶段性的胜利了。”
　　谭先生又留了向枝讨论了一会细节问题，他一看腕表都快三点。
　　“那没问题我就继续和技术团队那边交涉，恰好我要去一趟研究院，您要回的话，稍等我一会顺路送您回去吧。”

　　谭先生人很诚恳，向枝也没拒绝他的邀请，大方地应下来，说好。

　　目送谭先生出去，向枝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打发时间，一支视频的功夫，休息室外传来阵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仔细听还能听见高跟鞋的声音。
　　向枝耳尖微动，手动摁着音量键把手机静音。
　　不过一会，玻璃门被推开，女人注意到等在沙发上的她，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微笑。
　　“真是抱歉向小姐，我们不知道你在这。”

　　是上次带她上来见乔望的前台人员。

　　向枝唇角带笑，温声说，“没事。”

　　她微笑点了个头，紧接着又对旁边的女人介绍向枝，“这位是研究院的向小姐，谭先生邀请她过来谈研究院新项目的事情。”

　　向枝听完微微皱着眉，又立马毫无破绽地重新扬起笑容回视她。
　　那位被称为“文小姐”的女人穿着条祖母绿无袖连衣裙，头发是栗色的波浪卷，皮肤白净，红唇琼鼻，妆容明艳得体。

　　她看见向枝后眼底有些许复杂的情绪，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出于礼貌朝她伸手，水葱似的手指做着款式简单但却精致的美甲，闪到了向枝的眼睛。
　　“您好，向小姐，我是文亦舒。”
　　她牵着唇朝前走了一步，声音温和含笑，却格外清晰。
　　“乔望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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