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枝

　　晚上十一点。
　　画展结束，千迎送向枝回来。
　　为期半个月的画展让她身心俱疲，洗完澡，千迎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刷着微博。
　　向枝往湿发上抹着精油，打开吹风机仔细吹开。

　　“你刚刚真的是吓死我了，要不是乔望挡在你面前，我都怕把你砸出事来。”
　　吹风机的呼呼声让向枝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是她知道千迎在说什么。

　　快速吹完，向枝卷着发尾摊开，乌发垂泻在身后，衬得她皮肤白嫩清透，“还好没事，不然我又要欠他人情了。”

　　千迎笑了笑翘着二郎腿晃荡，刷着今天画展的推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向枝没跟她一样闲着刷娱乐新闻。明天是明大庆典，也是项目的颁奖典礼。
　　向枝大三加入章教授的研究团队，他算是考古界的泰斗，近几年对考古的研究都颇有自己的心得，带的学生也都成为各大高校的导师级别的人物，更别提在各大研究所和发了好几篇SCI的天才。

　　向枝在淮大时就加入了研究院，她很沉得下心，这么多年来章教授也最看好这个学生，当时历史系另一个教授也在组建团队，章教授邀请了向枝很多次，她才答应进入他的团队。

　　章教授做事一板一眼，跟着他搞研究和考古必定很吃力，那个时候她兼顾考研和做研究，人都暴瘦了一圈，连千迎都有好一段时间觉得她是不是被卖到什么山卡拉地方了，不仅暴瘦，还失联。

　　在考古坑待了大概半年，后来她被调回淮大研究院，做一些文物扫描工作，生活才逐渐稳定下来。

　　“你还有工作啊？”
　　千迎目光从手机移开，落在正对着平板电脑工作的向枝身上。

　　“嗯，明天项目颁奖典礼，我导让我介绍一下项目概况。”

　　千迎躺会靠枕上，哀嚎一声，“我的大小姐，你是真的卖命，我已经不止一次怀疑，你以后是不是要在研究院待一辈子。”

　　向枝手指滑动屏幕阅读文档，撩起眼睫扫了她一眼，漂亮又轻佻地反问，“为什么不呢。”

　　千迎抱拳，“服。”
　　她爬起来，捏了捏她莹润的脸颊，“那未来的考古博士，我先去睡觉了，你也早点。”
　　向枝拍掉她的手，瞪她的阴阳怪气，“知道啦。”

　　……

　　翌日八点，项目颁奖典礼在明大礼堂举行。
　　校门口从红灯路口就挤满了车，虽说只是一个颁奖典礼，但是也算是考古界一个里程碑，向枝打的车排在进入明大校门车队的队尾，她不想等，提前下了车步行进去。

　　一路走来，穿着黄色马甲的志愿者热情指引，向枝到了礼堂乘坐专梯上去。
　　偌大的礼堂被分成好几块区域，向枝他们团队坐在右侧的第一排，方便从台阶上去舞台领奖。

　　她还在找寻自己的座位，研究院的师姐便热情冲她打招呼，“枝枝，这里。”
　　“你们来得好早。”
　　向枝坐在最边，周佳慧说，“章教授还没来，但是今天，有个重要嘉宾，我们特地来抢前排。”

　　向枝：“嗯？”
　　“乔望啊，明庭集团现任执行总裁，给我们项目投资那位。”

　　向枝愣了下，圆圆凑过来抓着她的手臂道，“我听说那位乔总高中是明山中学，和枝枝姐同校耶。”
　　“那你们之前有没有见过啊。”

　　何止见过，还追过呢。
　　但是向枝肯定不敢这么说，否则以她们俩的八卦能力不消颁奖典礼结束明大就会人尽皆知。
　　向枝重新扬起毫无破绽的笑，“当然……没有了，他一看上去就是好学生，没有交集哈哈。”
　　最后两声干笑到后来都没底气，向枝重新低下头，翻看着待会要讲的介绍。

　　又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在校长和院长的陪同下人渐渐多了起来，中间第一排的嘉宾几乎坐满。
　　向枝似有所感抬眼，朝人群攒动的方向瞥了一眼，乔望和校长握手，目光穿透人群，他一眼便捕捉到她的视线。
　　向枝心尖一颤，连忙低下头。

　　他和往常一样西装革履，黑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同人握手的那只手腕上佩着一只铂金表，面上端着一派斯文清隽，但举手投足间却满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姿态。

　　“乔先生，请。”

　　嘉宾落座，庆典正式开始。
　　明大给足了面子隆重介绍了颁奖典礼的来宾，紧接着又着重介绍了项目的成就。
　　“下面有请我们章寿教授以及他的团队上台领奖并发表获奖感言。”

　　话音落下，有礼仪小姐引导着他们上台，章教授的团队一共八个人，五个女生，两个男生。
　　因为是颁奖典礼大家都特别正式，向枝待会要代表团队做发言，相比较学妹们的灰色百褶裙，她穿得温柔又利落，黑色的西装外套搭米色的过膝吊带裙，7厘米中规中矩的小高跟，乌发红唇，简单的妆容却衬得整个人干净明亮。

　　“大家好，我是章寿，是淮大研究院科研团队的主要导师之一，今天很荣幸来到明大参加项目的颁奖典礼，在我身后，是我的研究团队，如大家所见，他们都很年轻，但我相信未来，他们都能成长为考古界的栋梁之才。”

　　“那接下来就让我的学生给大家做自我介绍，并且介绍项目的基本情况。”

　　章教授一板一眼，他年逾五十却仍然坚守在考古一线，他愿意培养后生，也期望考古能为学界重视。

　　话筒递到学姐手上，大家依次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因为向枝要做简单的报告，所以她排在最后一位。
　　向枝往前走了一步，视线下移，她看到坐在乔望旁边的段西宴，他朝他微微颔首，一脸鼓励。

　　向枝调整状态，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大家好，我是向枝，是淮大的学生，目前研三在读，也是章教授研究团队的成员之一，文物有它去世的那一天，而我们的职责就是延长它的寿命，让它长命百岁，项目开展之初，我们遇到技术难关……”

　　不过短短十分钟的介绍，向枝平和的语气却满含对考古的心得和感悟，她平静陈述项目的背景和社会意义，也提到了项目了重点难点，她娓娓道来，像是讲述一个故事，讲述了考古人和文物之间的某种冥冥之中的契合。

　　礼堂里静默无声，只有她轻软的声线，通过音响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项目结束并不意味着停止，我们会继续努力，让文物的前世今生，穿过岁月，抵达未来。”

　　舞台上柔和的追光灯将她整个人照得闪闪发光，她深深鞠了一个躬，台下响起了不小的掌声。
　　做完介绍，大家又回到舞台中央，礼仪小姐引着颁奖嘉宾上台。

　　向枝弯腰归还主持人话筒，余光一瞥，看见跟在研究院院长和明大校长身后的乔望。

　　他穿着西装，神情湛然，身姿挺拔如松，他习惯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斯文考究的模样倒像极了年轻的教授。
　　舞台的追光灯随着他前进的脚步落在他的头顶，他皮肤冷白，薄唇挺鼻，周身像是自带光芒，惹眼又带着冷淡的疏离感。

　　校长一一和大家握手，向枝扬着明媚得体的笑，听教授在得意引荐。
　　“章导门生多如桃李，向小姐前途无量。”

　　章教授活到这个岁数，在学界的贡献也是泰斗级别，德高望重，最喜欢听别人这些恭维而又顺耳的话。
　　但是向枝年纪尚轻，对于这些客套话觉得是在戴高帽，她礼貌点头，说着些场面话回应。
　　“我听说明庭投资了研究院新项目，乔先生，不先认识认识？”校长笑容可掬。

　　乔望淡淡颔首，秉着礼貌态度和大家握手。
　　到向枝面前时，他微微停顿，右手伸到她面前，“向小姐，幸会。”

　　他目光太过炙热，向枝硬着头皮握上去，“乔总，多多指教。”

　　-
　　五十分钟的颁奖典礼结束，礼堂楼下，向枝接过圆圆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三小口。

　　“向枝姐，你刚刚讲得好好！”
　　圆圆这小姑娘日常最崇拜她，她进研究院完全是为了加分，不像向枝和师姐那么热爱，但是就刚刚那番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向枝笑笑，重新拧好瓶盖，“不是还想和教授说不干了，又改变主意了？”
　　圆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向枝姐，你又说我，反正离项目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再考虑考虑。”

　　向枝勾唇一笑，没再打趣她。两人说说笑笑谈论起别的事情。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向枝！”

　　圆圆啧啧摇头叹了口气，“姐，半个月内第三个了。”

　　段珩追过来，两眼放光地看着她，语气自然搭讪，“好巧啊——”
　　向枝语气淡淡，没什么好脸色，“你有事吗？”

　　这个男生也不知道从哪要到她的联系方式，加了她很多回，每天信息几十条，向枝后来拉黑了，但是他锲而不舍，换了号加她，后来向枝设置了不能添加好友，他又换成发短信轰炸。
　　跟狗皮膏药似的，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

　　“向枝！”
　　段珩挠了挠头，尴尬笑笑，“你别不理我啊，我听说你们今天获奖了，好事啊，为了庆祝你们拿奖，我请你们小组吃饭庆功吧。”

　　向枝一句“关你屁事”到嘴边收回去。
　　今天穿得这么漂亮，不可以说脏话。

　　向枝深吸一口气，明确拒绝，“不用了，段同学。”
　　“还有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喜欢你，我说得够清楚吧。”

　　拒绝别人，千迎说要体面。
　　她把体面留给了别人，但是段珩，他真的非常讨厌！！
　　忍无可忍。

　　段珩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长得好看家世又好，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偶然在校门口遇见向枝，他顿时就被惊艳到了，明大美女藏这么深吗，三年了他居然没见过，后来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她的名字，才知道原来是淮大来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圆圆第一次站在吃瓜前线，激动得不行，她捧着脸，就差抓一把瓜子在手上。
　　向枝被他胡搅蛮缠到火气快上来，她忽然勾着唇笑得纯良无害，语气特别天真，温声说道，“我喜欢无趣、冷漠对我爱搭不理的。”

　　她直截了当道，“反正不是你这样，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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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庭看中一个大学生团队，做科技的，谭斯屹和他推荐过，今天算是正式引荐。
　　男生送他们走到门口，却见段西宴和乔望对那边的动静好像感兴趣，自作主张开口问，“您认识？”
　　段西宴眯着眼打量片刻，问他，“那男生是谁？”
　　“段珩，金融系大三的，最近听说在追研究院一位女生，淮大来的，叫向枝。”
　　男生笑了笑说，“我见过一面，人长得很漂亮，挺惊艳的，但被段珩看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这句话，男生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了。
　　但是段西宴拿眼示意他继续讲下去，男生轻咳了声，“但段珩也不是个例，向枝在明大，炙手可热。”

　　“您二位认识？”
　　段西宴回神，瞥向同样朝那边看的乔望，留神走下楼梯，淡淡开口，“认识，我是她哥。”
　　学长：“……！”

　　-
　　颁奖典礼结束，向枝收到了段西宴的信息，他让她稍等片刻，待会一起吃个饭。
　　向枝知道今天肯定不好打车，没有拒绝了这趟顺风车。

　　春拾居。
　　段西宴直接将车开到门口，钥匙交给泊车的门童，服务员引着他们进去包间。
　　段西宴了解向枝的口味，简单点完主餐，他边翻看着菜单边问，“他们的杏仁豆腐做得挺不错，要不试试。”

　　向枝打开手机相机拍照，今天难得化了个妆，不能浪费，她随口应道，“好呀。”
　　段西宴见她认真地比着姿势，温和一笑，对服务员说，“那再加一道杏仁豆腐和马蹄糕，餐前上。”
　　“好的。”
　　服务员小姐礼貌接过菜单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段西宴没让服务员随侍，亲自卷起袖管烫碗。
　　他忽然淡淡开口，“今天我和乔望碰面了。”

　　向枝手一抖，“啊？”
　　段西宴：“未来几个月，我可能和他会有一些商业上的竞争关系。”

　　向枝一顿。
　　段西宴做的是科技，而乔望回国之后似乎对芯片研究方面也有所侧重。

　　她哦了声，退出相机把手机收起来，没再说话。

　　很快，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上菜。
　　段西宴也不再提别的事情，转着圆盘，“这道醉鹅还不错。”

　　段西宴挽着袖口，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他用公筷夹了一块放在向枝碗里。
　　她端着碟杏仁豆腐细细品尝，含糊开口，“哥你吃吧，我不吃鹅肉你忘了，但是看在它极力推荐的份上，我勉勉强强品尝一下吧。”
　　段西宴搁下筷子，牵唇一笑，“你这挑食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改不了。”
　　吃饭不聊工作，段西宴安静吃着，也兼顾着给向枝夹远的菜。
　　席间，他去窗边接了个电话，好一会他挂断电话坐下。

　　“枝枝，我有两个朋友刚好在这，你介不介意他们过来。”

　　向枝介意，但是她怕是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敢耽误。
　　捏起干净的纸巾擦拭嘴角，“那哥你们聊吧，我都吃饱了。”

　　向枝拿上搁在沙发上的外套，刚握上把手，包间的门就被从外面推开。
　　“西宴——”

　　向枝下意识退开半步，目视着门口三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
　　视线上移，她和最中间的男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不出意料地，她微微发愣。

　　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推门进来，他一脸熟稔的口吻，余光却瞥到一旁微微错愕的向枝，他眼底有惊叹，看段西宴的眼神都带着暗示的暧昧。
　　“这位是？西宴不介绍介绍。”

　　段西宴看了看容色平和的乔望，再看了看愣在原地等向枝，他无奈笑了下，“向枝，家中的妹妹。”

　　“哦——还以为你捷足先登，交了女朋友都不告诉我们，不够意思。”
　　向枝牵唇，大方地站在一旁看他们寒暄。

　　年轻男人似乎对漂亮的妹妹格外关注，他注意到向枝要走的动作，问道，“妹妹这是要走吗，不一起再吃个饭？”

　　向枝有些为难，“你们聊生意上的事，我在这恐怕不是很方便。”

　　年轻男人一脸自来熟，“私人时间不谈生意，坐吧坐吧。”

　　向枝下意识看着段西宴，他用眼询问她，这个举动恰好落在乔望眼底，他眸色变得冷淡莫测，“先进去吧。”
　　四个人站在门口讲话貌似不是很适合。

　　段西宴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再次和乔望碰面，他一脸神色自若地同他点头，淡淡打招呼。

　　“之前不是和你提过的，明庭的乔总，刚好遇到，想着让你们见见。”
　　段西宴重新落在，看着这桌上新的局势，向枝挨着段西宴坐，左手边是乔望，他淡淡一笑，“忘记和你说了，我和乔总，早就见过面了，彼此也，谈不上陌生。”

　　他目光似有深意，乔望回视他，眼神依旧礼貌疏离。
　　两人应该是吃过饭了，没再加菜，只让服务员上了一壶新的茶。
　　他们一直在说别的事情，也不谈工作，说起了新的行业蓝海，向枝听不懂，低头安静地玩着手机，不经意地抬眼却发现乔望的目光落在段西宴面前一碟剥落的虾壳和向枝碗里几只没吃完的虾上。

　　就不应该咬一口放下去，白瓷碗里全都是她咬过一口吃剩下的食物。
　　难道是她吃得太难看了？

　　“对了，我听赵阿姨说她在帮你妹妹物色相亲对象，你之前和我提过都砚，他好像要回来了？”
　　突然听到自己被cue(提到)，向枝抬了下眼。

　　段西宴看着向枝一笑，“家里确实催促过几次，但是这要问过枝枝的意思。”
　　“你觉得怎么样？”

　　“啊？”
　　向枝猛地回神，有些心不在焉。
　　面对段西宴的目光，向枝扯着唇角笑了下，“……嗯。”

　　显然，她根本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这一回答，桌上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了。

　　但是向枝还沉浸在自己的尴尬中，乔望盯着她吃剩的东西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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