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同人]笑春风

　　玉帝又下了圣旨，在杨戬原有的敕封上再加一道『万天川主，崇应惠民大帝』，以表彰其功勋卓著。虽然嫌弃他把阴司并一系列案件闹得太大，但这次嘉奖却是真心实意的，用娘娘的话说，天庭冗弊良多，众仙遇事则能躲就躲，作壁上观客，也就杨戬既有能力又沉得下心来做事。
　　别的不说，自从杨戬上天之后玉帝的政务负担都轻了不少，平白多出许多空闲来。
　　最初王母要启用他，玉帝是心怀猜忌的，事实也证明杨戬确实不会乖乖拿他们当主子，此前的俯首帖耳不过是他只能依靠二圣的支持——还好，无论如何他都需要他们作为后盾。他不清楚王母是怎么拿捏住杨戬的，也许真的是在川蜀沉寂太久，迫切需要一片天空来伸展羽翼。
　　虽然玉帝是真好心，可惜众仙多半理解成一种拉拢手段，顺便嘲笑一下新封号。阴司动荡日久，人界也受了些波及，这样还敢称惠民？
　　有趣的是，杨戬在天上的名声每况愈下，在凡间却依旧香火鼎盛，凑热闹的人间帝王也赐以王侯封号，『赤城文宣武烈，承绩广惠显英王』，酸倒了不少供奉单薄的神仙，直道凡人愚昧，竟对这么个小人顶礼膜拜。
　　至于杨戬本人，他对这些一概当做浮云过眼，继续着每天批阅公文处理各种案子闲时望月偶尔下凡除个妖的日常。据哮天犬说，主人最近心情不错，一则是八公主寻了把好剑送过来，名唤锟铻；二则是阴司这一串事终于了了，他终于可以找机会去华山看看许久未见的三妹。
　　只是没等他下凡去，杨婵自己倒上天了。
　　作为华山山神，杨婵本应如其他地仙一般，无传召不得随意出入天界。奈何人家的哥哥是二郎真君，三十重天上执掌司法刑律的那位，故而南天门守将从不曾拦过她。就算例行公事拦下来又如何，真君神殿审阅三界事务，传召山神上天述职也属职权范围内，何必搞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呢？
　　这次杨婵面带匆忙之色，也不与途中遇见的相熟仙女搭话，直接去了广寒宫。她的行踪瞒不过哮天犬，杨戬知道三妹来访，一早备下她爱用的茶点，却到月上中天也没见到人。原本去见好友算是正常，但以往杨婵总是先到他这里，再去拜会各方仙子，今天她一反常态，而且到深夜也没过来，仿佛忘了真君神殿就近在咫尺。
　　杨戬很少在妹妹会友时前去打扰，但遥遥望着月宫，他犹豫片刻，还是纵身飞往那清冷之地。
　　作为盘古大神曾经的一只眼睛，月亮永远笼在一层淡薄如雾的辉光里。受这片微光的影响，广寒宫乃至于成林的玉树都仿若水晶铸就，站在这里，入目皆是幽冷的浅蓝，自己与整座月宫一同飘浮在朦胧星海当中，顿生浮萍无根之悲凉。
　　嫦娥与杨婵就在玉树林中，两人逗弄着一窝毛绒绒软乎乎的兔子，低声谈论着什么。
　　杨戬正欲上前，却听到妹妹深切的叹息，便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嫦娥姐姐，你说，我二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两位仙子并没有发现当事人就躲在不远处，以杨戬的法力修为，当他刻意隐藏自己的时候，不精于战斗又没有特殊法宝的神仙很难发现他的存在。他藏在一棵玉树后，凝神去听她们的对话。
　　嫦娥轻轻摸着一只玉兔的耳朵，山谷幽泉般的嗓音慢慢流淌在星光下：“我知道妹妹为何这样问，无非是最近有些话落到妹妹耳朵里，但事关真君为人，妹妹又想要什么答案呢？”
　　杨婵默然。
　　“我想，大约是百花妹妹去华山时对你说起的吧。东岳大帝一案的确是真君不留半分情面，几乎致其于死地。然而百花妹妹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虽热心肠，可总不免有失偏颇。其实这件事较真地说，真君也没有做错，他身为司法天神，彻查阴司、揪出违背天规之人是他该做的。只是仁圣大帝曾与真君并肩作战，有这份人情夹在里面，他不管秉公参奏还是手下留情都会惹来非议。三妹妹，在这天庭混日子很简单，可真要做事，便是重重掣肘。”
　　“这些我懂，他过得不容易，上要应对玉帝王母，下要周旋众仙。但这就是理由吗？仁圣大帝有过错，却也是受阴司蒙蔽。我二哥清查阴司，肯定知道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在上奏时帮着辩解几句，然而他什么也没说，仁圣大帝几乎因此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与不说，仁圣大帝毕竟没出事，只是暂时革职。何况真君也许有他的苦衷，好妹妹，别让这件事隔在你们兄妹之间。”嫦娥近身揽住杨婵的手臂，温婉安慰道。
　　“便只是这一件事么？”杨婵注视着广寒宫一角的飞檐出神。
　　听她这样喃喃，嫦娥怔了怔，也不由得苦笑：“或许他真的身不由己。”
　　杨婵道：“连你也说或许，可从前劝我的都是嫦娥姐姐你。”有些话她早就想说，却总说不出口，积累到今日才冲破梗阻，一口气倒了出来，“当初宣称‘听调不听宣’、豪气干云的是他，舍了这句话上天的也是他。我知道他一身本事，总窝在川蜀不得志是太委屈了他，所以接这司法天神我也没有话说，可是姐姐，他都做了些什么？”
　　嫦娥抿紧薄唇，眉间微蹙。
　　杨戬接司法天神金印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时她以为迫于过去的仇怨，他不得不在瑶池受玉帝一番为难。这样的男人总是要一展宏图，做九天之上翱翔的雄鹰，所以他宁愿先折下腰去，换一片高远的未来。
　　然而这些年来出自司法天神之手的那些——那就是他的抱负？
　　一天里月宫有接近一半的时间距离真君神殿极近，她不必特意去看就能看清那座灯火通明却还是阴冷的神殿。她知道杨戬日日忙碌，连休憩的时间都很少，但他的奔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渐渐的也看不清了。
　　“此前他就做过差不多的事情，卷帘天将失手砸了琉璃盏就被贬下凡间，他们素来没有交情，他不替他求一个从轻发落也不算什么，但他不该刻意提出让卷帘天将七日受一次穿心之刑。这也就罢了，嫦娥姐姐应当还记得南郡。不过是个落第书生骂天不公，陛下糊涂，我那二哥也糊涂吗？整整三个月的暴雨，不知有几多百姓流离失所，有多少冤魂去了地府。”杨婵停下来喘了口气，又接着说：“我是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受封华山以前的记忆也恍如隔世，可那些记忆告诉我，我的二哥应该是个心怀苍生的大英雄，他看不上所谓的天家亲眷，看不上其他人嗜之如命的权力。可……可他怎么竟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她语速越来越快，玉兔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纷纷往一旁跳开。一时间林中光影微动，却只有女子微带哭腔的声音。
　　嫦娥感受也很是复杂，也许在当日对玉帝承认瑶姬罪过的时候，那个可以为了家人斩尽一切障碍的少年就已经不在了。她轻柔地替三圣母抚背，试图稳定她的情绪：“不论如何，真君待你依旧如故。你是他唯一的妹妹，若说他有什么弱点，就是被放在心尖子上的你了。与其难过，不如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谈一谈，妹妹也不想真君一错再错吧？我想，你的话他肯定听得进去，说不定还能回心转意。”
　　“这就是姐姐糊涂了，他哪里愿意听我的话。当初娘娘派他去抓七公主，我那时便求他网开一面，可结果呢？七公主被剥夺一身法力，永生囚禁在西昆仑，董永魂魄被拘在另一间囚室里，教他们知晓彼此只有一墙之隔，却永世不得相见。他们的孩子也被送到人间，不知给谁家抱养了。”天庭最狠毒的责罚往往不见血而诛心，如每年一会的织女牛郎，都是这般给予一星半点的寄托，其余皆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我听那日随侍的玉女说，娘娘本来心疼公主，打算从轻发落，但公主处处顶撞，要与陛下娘娘决裂，分毫不念养育之情，才遭了重罚。”
　　杨婵以衣袖拭过眼角：“我不明白，我们也是仙凡之子，他为何不能出手帮一帮七公主。”
　　“思凡这个罪名，说起来也是一团乱麻。有的剔去仙骨，贬为凡人还是好点的，有的魂飞魄散，不存于三界，那才是真可惜。”杨戬与杨婵的母亲，那位英姿飒爽的欲界女战神便是这样惨烈。嫦娥蓦地叹气，“我记得真君那次直接借口下凡了，没有掺和在这桩事里。”
　　“他帮着捉拿七公主，又远远避开，可他明明也有凡心，他一直对你……”杨婵忽然攥住嫦娥手腕，吓得后者清冷之色不复，睁大了一双杏眼。
　　“喀啦——”
　　几丈之外传来清脆的崩裂声，恰巧打断了杨婵。她们一同转身望去，正看见一株玉树自下而上地爬满裂纹，随即哗啦一声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不规则碎片。藏在树后的人仓惶追着那些碎片直坠而下，只留下一个不甚清晰的背影。

　　杨戬直恨自己冲动，听三妹为过去一些事情责怪自己——尤其是听到她完全未曾了解过南郡一事的内情就将不存在的冤魂扣在他头上，他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就一掌拍上玉树。谁料这上古遗物如此脆弱，密密麻麻的裂纹从受击处蔓延开去，不管他怎么用法力加持，这棵树终究还是碎成了一堆水晶渣子。
　　他追着玉树碎片自三十重天坠落，落到手心的却瞬间融化成水，再无法恢复原状。
　　所谓的盘古睫毛在月宫里也不过是一片景致，没有多少实际用途，然而它自天地初开就与月亮一同诞生，其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这直接导致失手打坏玉树这个过错很是尴尬。虽然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要是被有心人抓住，可能会被恶意夸大，从而降罪。
　　玉树碎片融成的水在他手心里聚了小小一洼，像某个人的眼泪。他对着深蓝色天幕上的银色圆盘冷静了半天，才慢慢意识到这件事也不是很棘手。
　　目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他确定方才三妹和嫦娥能认出是自己，但她们未必会就此事上奏。刚刚的谈话对玉帝王母的决策多有不满，如果要将此事捅出去，受罚的很可能不是杨戬。加上玉树成林，广寒宫又少有人前去，少了半棵玉树实在是很不起眼的小事，他们三人不说，或许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那棵残缺的树。
　　从三妹呜咽着说她的二哥应当是位英雄开始，杨戬的注意力差不多全放在如何阻止玉树崩碎上了，后面她们说了什么他一概没听见。想来应该和前面的差不多，拿这些年他做过的事来证明此杨戬已非当年之杨戬。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海风独有的腥咸味在肺里转悠了一圈，发自内心感到疲惫的二郎真君这才发觉自己正站在西海岸边。
　　海水缓缓起伏着推向岸边，卷起惨白的泡沫，恰似杨戬现在的心情。
　　他暂时不想回天庭去，夜间的真君神殿与月亮太过接近，而他现在不想见到三妹、嫦娥乃至于月亮中的任何一个。
　　凡间也有月光，他恨不得用法力变出一把伞来。但想想这样实在太矫情，只好默默伫在风里，假装品味眼前的一片涛声。

　　杨戬不知道，在他未曾预料的遥远未来里，玉树这件事还是被抖了出来，成为羞辱他的莫大笑柄。

　　注：曾在传说和各类话本、戏剧里出现的二郎神的法宝非常多，剑类除降魔剑外还有青锋(元杂剧《二郎斩蛟》：二郎唱道：“……青锋（剑）一下斩狂虺 ”、“灌口把威施，天涯将姓显”)、太阿（《元杨景贤西游记杂剧》：“不周山破戮天吴，曾把共工试太阿。”）、锟铻(《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三尖刀紧劈铜脖项,锟铻剑光彩似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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