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春秋

　　杜芳霖与金子陵面面相觑。
　　这个答案真是让人意外极了。
　　金子陵一时间是想不到可能存在的势力，本身就出身“圣”之一方，杜芳霖本能就开始在琢磨着这人说的到底是“哪个圣”“哪个魔”。
　　苦境这边“圣”可以视为整个正道包括三教在内，魔也有好多种，有本土的、天外的、异世界的，还有深藏不露居住地下的。
　　挺倒霉的，苦境这个世界。
　　易无咎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年轻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表情——陡然松了口气，没听过啊，没听过这就好。
　　“哈哈。”黑斗篷的中年人干笑两声，“这年头，谁家不会遭逢个三灾两难，就当是毁于天灾好了，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越是这么说，就越让人超级在意的好吗？
　　不是每个BOSS都有勇气自称天灾的。
　　杜芳霖心中闪过一个画面，来源自他上辈子看过的最艰难的一段剧，那段剧质量下降到不可思议的一个地步，让人食之无味弃之难受，硬吃还能气出人命。就印象很深刻。
　　“圣？魔？”杜芳霖盯着易无咎：“名词？还是形容？”
　　金子陵折扇一扬半遮住唇，“嗯”了一声，想起他们中的一个人正在追查的一桩事。
　　如果易无咎的答案是杜芳霖所问问题的“前者”，那么“圣魔”的意义只有一种，就是至今仍在武林暗处传有相关消息的神秘“圣魔之战”。
　　据说那是一场曾几乎席卷了整个苦境的正邪战役，参战的基本上都是当时武林最上层的势力，具体有那些不得而知，因为战役终结后，所有线索皆被抹除，包括参战双方势力的存在。
　　易无咎的脸色“腾”地变了，慢慢抬手拉下兜帽，从上面遮住两只眼。“先说明，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最好便什么也不要‘知道’。”中年人低着头，不知是陷入回忆还是隐隐畏惧，“余波方歇，但是属于过去的争斗之声，却如天外惊雷，从未真正消失过，不要问，也不要听。”
　　不要问，不要听，才能在世上活下去，否则……便如同道涯！
　　金子陵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杜芳霖在看到易无咎神色变化的时候，心中同样是一动。
　　如果道涯正是当初圣魔之战的一员，之后突兀消失，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夜并不为隐居深山的凛若梅得知，从情理上也就讲得通了。他现在满足了好奇心，立刻打算不再追问，如果真和圣魔有关，危险程度已经要超过自己的能力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随着中年人易无咎的声音渐渐低沉，木楼前照射下来本该温暖的阳光，也有些阴冷了起来。
　　“还有什么要问吗？”易无咎此时语气很悠远。
　　似有冷风吹过……
　　杜芳霖再度与金子陵对视一眼。
　　隔着折扇，金子陵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气氛不对，不适合再问了。
　　刚刚这一个问题，已经给两人带来了不小的危机，不知道该说是问问题的人太能指向核心，还是该说今日运气不佳。
　　金子陵心想，计划八成要被打乱。
　　上古圣魔之战，牵扯了太多难以用科学去解释的玄幻现象，万一这边有人提及，那边顿生感应呢……等等，道涯毁于天灾的痕迹清晰可辨，也就是说，对现在的时间而言，圣魔之战还真不一定是上古。
　　我特么就生在“上古”啊！
　　“没有了。”杜芳霖冷静排除杂念道：“前辈之存在，本身就已回答了我之疑问……”他看到人就行了，其实没啥想问的。
　　易无咎拉着斗篷兜帽的手一抖，表情一时没能维持住：这个直来直往的臭小子，这又知道了什么？给我把话说清楚啊！
　　金子陵见势不对，立刻起身：
　　“既然如此，不便再行打搅。不如，告辞？”一扇向前，挥来微风，一时引开易无咎的注意力。
　　杜芳霖点头道：“抱歉……”
　　他刚刚那句是有点没过脑子，自己面对非剧情人物的时候总是显得不够警惕，这是病，看来得治。
　　易无咎看着表情有点黑。他看到杜芳霖说完两字后随之起身，不经意一迈步，却正好站到能与金子陵互相策应的位置上，又觉得现在的武林后辈，倒也并非只有一张嘴。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易无咎动了动唇，最后说道：“滚……再·见吧。”
　　金子陵看了一眼杜芳霖，意思是事情不对，先离开再说。
　　离开之前，两人皆行了一礼。
　　并非是出于忌惮，而是对于武林前辈者应有的尊敬，单凭“圣魔”二字，便知易无咎是从哪个年代中走过来的人物。总有一天他们也有年迈体衰的一日，总会变成下一个“易无咎”。
　　……
　　……离开山村。
　　金子陵与杜芳霖暂时落脚在附近一处荒山上，看着天外的鹰掠过更高处的险石，在云中穿梭来去。
　　杜芳霖才问：“怎么回事？”
　　来之前，金子陵可是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我也未曾想到，他会先提‘道涯’。”
　　先提道涯的其实是易无咎。
　　之后杜芳霖提问，则更像是被这人预先框进了框里。
　　“不问逸宗，是因为你早已心中有数，且信任我。”金子陵将折扇合拢，“之后你本想由道涯之存在，引向易无咎之出身，却不料会出现‘圣魔’这个答案。”
　　一开始杜芳霖提问的时候没有想太多。
　　但现在被金子陵一提醒，他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杜芳霖道：“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们为谁而来，却有意提起道涯与圣魔。看就算我不问，话题也许迟早也会转向这里。“
　　“如果对‘圣魔’并不了解，他也会继续说明，直到你我知难而退。”金子陵以折扇抚胸，叹：“如果早知你我来意，也许假使迟一些时日来这里，怕是连人也见不到。”
　　不对。
　　杜芳霖微微皱眉，
　　“携带药箱，坐于村口，不像是无意。”应该是有意，等着村外来人。
　　杜芳霖再问：“为什么？”
　　金子陵一怔。
　　他想了想，提出另一个问题：“在语言中设下陷阱，事先提到不会如实回答，莫非是已经知道你我之来意实际并非因为道涯，而是因为……逸宗？”
　　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
　　金子陵查到易无咎这个人，是因为杜芳霖请他调查关于逸宗之主击楫中流的过去。
　　当时杜芳霖所用的理由是，之前拜访逸宗时感觉击楫中流这个人不对劲，如果一个人有问题，那么他过往的经历中一定会有破绽……
　　逸宗其实没问题。
　　只是知晓未来的杜芳霖早就知道表面义薄云天的逸宗之主击楫中流其实是个伪君子。
　　但是他“现在”没有证据。
　　好在一个人是不是伪君子，从他的前半生经历中就能找出破绽来，他希望能找到足够动手的证据，先将击楫中流搞死在这个时代中。
　　杜芳霖并不想在日后的岁月中，再听到击楫中流的任何消息……至于为什么，参考他脑子里的剧情。
　　金子陵并不清楚杜芳霖针对击楫中流的真正理由。
　　他能看出自己的朋友到底是不是真心在搞事。到目前为止，杜芳霖想要搞的事情，包括邪天御武在内，还没有不成功的。
　　……为了能在最后关头，拉自己这位朋友一把，金子陵也算是非常尽心了。
　　“见面的时候，因为你我已默认易无咎与逸宗有关，之后听到道涯一词，便不自觉走上了他人的步调。之前我想到的是，逸宗如今之势力与昔日道涯有几分重合，与你我之前猜测逸宗传承自道涯有几分吻合，所以也并没有再去问关于逸宗的问题。”
　　金子陵道：“现在想来，其实他第一句提及道涯时已否认了你之猜测，因为他明确说起，出身派门仅是有关，而非传承。”
　　结果两人就因为话题突然转向了“圣魔”，而停止了往下询问。
　　杜芳霖继续思考。
　　“所以，之前你查到了什么？”他决定暂时扔下了上一个“为什么”，转而问向自己身边的人。
　　一开始，杜芳霖看易无咎，觉得这是一个剧情没有出现的人，其实没太当回事。
　　现在经金子陵这样一提醒，他觉出了一点危机。就如同一开始的时候，他太过于信任金子陵这样自己“熟悉”的人，而放过去询问一些本该去询问的东西。
　　金子陵也在反省自己是否太过孟浪了。
　　“我之所以能够查到易无咎这个人，是因为他出身之门派正是逸宗之主击楫中流如今妻子曾出身之地，而在那之前，击楫中流亦曾加入过其他派门，一共经历过三次灭门之灾。”
　　三次，包括易无咎曾经出身之处，皆为灭门。
　　……这问题不小。
　　杜芳霖心中一动：“都与道涯有关？”
　　金子陵合拢折扇：“时间太久，已无法知情了。”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击楫中流成立逸宗之后，势力范围隐隐与昔日道涯有所重合，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在追寻着什么？所追寻的目标，是曾经的道涯，还是……
　　“下次聚会时，将这桩消息告知侠邪前辈吧。”杜芳霖打断了金子陵的思绪。这件事不能让现在的金仔再想下去了。
　　而且没准是他们想太多。
　　九鼎之一，比两人成名要早很多的侠邪御神风就似乎有意无意，一直在调查上次圣魔之战的事情，不如以后将相关消息转交给这位爱管闲事的。
　　说起来为什么杜芳霖一开始没把调查逸宗的事情交给御神风……他怕侠邪脾气一上来，觉得自己有意针对好人要做坏事，会先揍自己人。
　　金子陵摇着折扇，慢慢点头。
　　他此时心中倒是有几分兴致，可惜在面对危机时的警觉上，自己确实不如好友阿芳，为了大伙的安全还是暂时听从吧。
　　“将话题圈在道涯，也许是有意提醒。”杜芳霖袖起手，回到一开始的“为什么”上，“之前有意等在村口，其实是知道今日会有来人？。”
　　“因为我之调查，一直并未有瞒过他，在知道我行踪的情况下，而他想知道这一次我带来见他的，到底是什么人？”金子陵接过话题，两人对视一眼。
　　金子陵突然想起见面时，易无咎打量杜芳霖着装形貌时的一些细节。
　　杜芳霖则是神情一变，突然身形化风！
　　金子陵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直接跟上……两人其实没有离开山村多远，差不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又无声无息回到那处小楼前。
　　此时，跟易无咎告别，才不过过了半个时辰。
　　阳光依然从云层洒落，木楼之前三块兽皮依旧放置着。
　　但这里已经不见了黑斗篷灰白头发中年人的身形。
　　金子陵落后一步。
　　踏入木楼的时候，他看到杜芳霖正低着头，手里摊开一块写了字的兽皮。
　　杜芳霖看了一眼金子陵，又将兽皮递了过去。
　　金子陵借着窗外光线辨别字迹，上面写的四个墨黑大字，仿佛再一次诠释易无咎最后对他们说的那句话：
　　“再也不见”。
　　“这座楼里空荡荡，除了这张兽皮，再没有其他物品。”杜芳霖直接总结：“他早就打算离开，之前确实是有意等在村口。”
　　“已事先决定要避开，却还要坚持见上一面。”金子陵推测：“难道是因为暗中追查他的势力并不止一股，所以需要先见一面，确认你我之来历再做打算……”
　　突然感觉脖子有点冷。
　　说到这里，两人思路已基本清晰。
　　极有可能，易无咎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追查他的下落。感觉有人在查自己，所以临走时候看一看，没准打算灭个口什么的。那么金子陵能如此顺利找到易无咎，当真是一时的幸运，还是暗处有另一只手在推波助澜？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却道出了不同的名字。
　　金子陵：“逸宗？”
　　杜芳霖：“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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