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温柔

　　下晚自习，齐郁拿上书包走之前提醒徐南好：“晚上回去把我讲的那些知识点再复习一遍，有时间最好把后面相关的习题写一下，如果不懂就给我发信息。”
　　徐南好说：“好。”
　　她收拾好书本放进书包里，也离开学校坐上回家的公交。
　　她不知道，一辆山地车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直到她下公交，在巷子口和母亲汇合才转身离开。

　　洗漱完已经快十一点了。
　　徐母倒了杯温水放到徐南好床头，见女儿还开着床边的台灯，正认真写着课后习题。
　　“好好，写完了早点睡啊，休息好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学习。”
　　“知道了妈妈，你快去睡吧。”徐南好抬头冲母亲笑了笑。
　　徐妈妈点点头，走出房间替她带上了门。

　　徐南好不仅把习题做了，还往后复习了一些。
　　不过还是稀里糊涂的有些弄不明白，看来明天还得听齐郁再讲一遍才行。
　　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熄了灯。

　　躺在床上，外面的皎洁月亮还散发着银辉，楼下谁家的门没关严，被风吹得砰砰响。
　　徐南好偏头，不远处高楼亮着黄色的灯带，十分打眼。
　　楼顶的发光字体写着“京涵苑”三个大字。

　　如今她和齐郁之间，就像这城中村之于京涵苑。
　　即使如此接近，却还是隔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见的差距。
　　就算城中村将来被规划发展，他们这些租客也沾不到一丝光彩。

　　有人说，如果总是频繁地怀恋过去，那一定是对现状不够满意。
　　徐南好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不然为何她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只是很可惜，那些美好且无忧无虑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周四有节体育课。
　　体育老师体谅这帮高三的孩子学习辛苦，让他们先跑了一圈800米热身，然后教了一会排球，剩下的二十分钟就让他们自由活动了。

　　徐南好和田茗茗她们坐在台阶上休息，有几个女生过来主动叫徐南好一起去小卖部买水。
　　徐南好笑了笑说：“你们去买吧，我还不渴。”
　　等她们离开后，她才奇怪道：“居然有人主动和我说话了。”

　　田茗茗靠近她小声说：“还不是齐班长的功劳，不允许咱们带头搞孤立，而且你现在还和他坐同桌，前途无量啊～”
　　刚刚的排球课还挺消耗体力，大家都有些累。
　　田茗茗用手扇着扇子，对徐南好说：“你热不热，把外套脱了袖子卷起来啊，裹这么严实。”

　　徐南好说：“还好。”
　　顺便把校服袖子还往下拉了拉。

　　已经换上了秋季校服，是运动款，肥肥大大地套在外面，所有人的身材看着都一个样。
　　田茗茗一把拉下徐南好胸前的拉链：“你都冒汗了，还嘴硬。”
　　她瞥一眼徐南好，打趣：“哎呀我说你怎么捂着么严实，原来是有料啊。”
　　“田茗茗！”徐南好被她说得脸红，赶紧把拉链拉上了：“你小声点。”

　　“怕什么呀，我要是有你这身材，我天天露，又瘦又有胸，羡慕呐。”
　　越说越起劲了。
　　徐南好扑过去要捂她的嘴巴。

　　两个人闹着，徐南好手机震动起来。
　　她从口袋拿出来看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现在是上课时间，接电话应该不太好，徐南好想了想，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一会，一条短信发了过来，还是刚才那个电话号码。
　　——Z市公安局，有空速回电话。
　　徐南好心想，这是新型诈骗吗，居然冒充公安局，是不是要说她买的快递丢件了或者购买的物品违法，然后以此来行使诈骗手段啊。
　　早看过这种新闻了，她才不会上当。

　　她把手机放回兜里，但隐约还是觉得不踏实。
　　下课后回教室，田茗茗等她一起，她说：“你们先走吧，我打个电话。”

　　看着手机上那串陌生号码，徐南好鬼使神差地拨了出去。
　　那边接得很快，是一道干练的女声：“你是徐南好吗？”
　　徐南好莫名有些发怵：“对，我是。”
　　女声道：“这里是Z市公安局，有空来一趟。”

　　“我并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请问是什么原因？”徐南好还是不太相信对方。
　　女声道：“哦，你别紧张，我们叫你来，是想询问一下关于你父亲当年车祸的一些情况。”
　　徐南好蓦地睁大了眼睛。
　　许久之后，她声音干涩地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后来的两节课，徐南好完全没心思听讲。
　　在第N次走神时，齐郁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桌子。
　　徐南好猛的一个激灵，懵懵地看向齐郁。

　　“听不懂？”因为老师正在上面讲课，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徐南好摇摇头，装样子跟着老师正在讲的知识点在书上划着记号。
　　齐郁皱眉，看着她盲目地用记号笔划线，语气有些冷：“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徐南好垂下眼睛，咬着嘴唇没说话。

　　下课铃响，晚餐时间，齐郁站起来。
　　他单手插在兜里，见徐南好正在收拾书本和笔，没什么感情地说：“你去吃饭吧，今天不讲了。”

　　徐南好手里的动作停下，她不解地看着齐郁，但他只是把烟盒塞进了口袋里，再没吝啬一个眼神给她。
　　“为什么？”徐南好喃喃，直觉告诉她齐郁在生气。
　　齐郁冷淡地丢下一句：“你要是觉得我帮你补课，你就不用好好听讲的话，那就到此为止，没有再补的必要了。徐南好，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的时间是时间，别人的时间不值钱？”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齐郁却连听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这么离开了。

　　徐南好失魂落魄地去食堂吃饭，满脑子都是那通电话和齐郁对她说话时冷漠的眼神，也没什么胃口，一碗面条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她拿出手机，给齐郁发了条没营养的信息：你在哪？
　　心里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只是等他给她一个台阶下罢了。
　　但过了几分钟，手机仍旧保持安静。
　　她握着手机，郁郁寡欢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要和齐郁把话说明白。

　　她去买了一份蔬菜虾仁粥、一份拌面和一个煎饼果子。
　　也不知道齐郁想吃什么，所以都买了一些，最后又在食堂超市捎了一瓶苏打水。
　　这么些天，她只见过齐郁喝矿泉水、乌龙茶、无糖气泡水、苏打水这些，没碰过饮料。
　　她带着东西去了废弃的艺术楼。

　　齐郁果然在那儿，不过并不止他一个人，严壹也在。
　　严壹见到她，很是惊讶：“徐南好，你怎么知道这地儿？”

　　“我带她来的。”齐郁说。
　　徐南好闻到一股很浓重的烟味，看来在她过来之前，两人已经抽过烟了。
　　他们什么时候学会的？烟瘾很大吗？

　　严壹八卦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
　　徐南好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得不补充道：“他给我补课。”
　　“哦，”严壹点点头，很快被她手里提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徐南好说：“帮齐郁买的晚餐。”
　　严壹咂咂嘴，酸道：“我怎么没这个待遇呢？”

　　徐南好说：“那你给我补课，我也给你买。”
　　严壹讪笑：“那还是算了，你也真敢说，不怕我误人子弟啊。”

　　其实严壹虽然热衷玩游戏，但他成绩并不算差，不说考什么985、211院校，上个本科还是没问题，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考不上，严家也做好了送他出国的准备。
　　两人这么你来我往的，齐郁却一直背倚着桌子，一言不发。

　　徐南好便说：“不过我看他也不太想吃，要是你没吃晚饭的话，就拿去吃吧。”
　　她作势把东西递给严壹。
　　严壹也真不客气，就这么直接放课桌上打开了袋子，在破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瞄着齐郁的表情，见后者仍然没什么反应，便咬了口煎饼果子，故意用很夸张的声音说：“这煎饼果子味道还真不错，买了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齐郁你真的不尝尝吗？”
　　齐郁闭眼吸了口气，忍住了骂脏字的冲动。

　　徐南好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好声好气地对严壹说：“我想和齐郁谈谈。”
　　严壹咬着煎饼果子站起来，怀里还抱着拌面和苏打水，手里提着粥，含糊不清地说：“我懂我懂，你们好好谈。”
　　说着就要走。

　　“东西留下。”齐郁终于出声。
　　严壹笑得奸诈：“我吃过的你也要？”

　　齐郁赏了他一个白眼。
　　严壹把粥和拌面、苏打水放下，咬着煎饼果子退下了。

　　粥在桌上还冒着热气，徐南好放下身段，说：“要不要喝点粥？”
　　齐郁问：“谈什么？”
　　徐南好回身望望，严壹在里面的教室坐着，明明知道什么都听不见，却还是伸长了脖子，见徐南好看过来，还冲她挥挥手，示意她有话快说。

　　徐南好无奈。
　　她盯着脚尖，觉得还是不能这么误会着，便解释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的时间不值钱，这些时间你可以用来睡觉、打球、玩游戏，但你却选择了帮我复习，我很谢谢你。”

　　她明白齐郁跟她说的那些，现在复习还是要以老师讲的为主，毕竟老师有这么多年的教学经验，在平时的课堂上也会带他们分析很多高考题型、举一反三。
　　齐郁只能帮她加强知识的积累、查漏补缺，但如果她在课上都不认真听讲的话，就不要指望别人能毫无保留地从最底层开始教她。
　　没有人这么闲得慌，教的人同样很累。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徐南好说。
　　齐郁侧过身，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透露出一种鄙夷。
　　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残忍：“徐南好，你有没有发现，你总是习惯性地对我说‘谢谢’、‘对不起’这些字眼，你是真的发自内心这么想，还是习惯性地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来博取别人的同情。”

　　博取别人的同情？
　　徐南好张着嘴，胸口不可抑制的起伏。
　　齐郁盯着她已经泛红的眼眶，继续说：“你当初走得一声不吭，拉黑所有联系方式的时候，有没有发自内心地觉得对不起。”

　　“我家那个时候出事了，你也知道......”
　　徐南好喃喃。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在齐郁的心里，她竟然是这样的。

　　“是，这些话你解释了无数遍。”齐郁缓缓扯开嘴角：“我们都理解，所以呢，出事之后那么久，都没想过再联系吗？”
　　徐南好说不了话。
　　她该怎么告诉他们，她之后经历的那些呢？

　　她也淡淡笑了。
　　“齐郁，你也恨过我吧？”
　　不然怎么会在开学时，那么手下不留情地扯她的头发。
　　要是不恨，又怎么会说出这么冷酷的话，一个窟窿一个窟窿地往她心上扎。

　　他的恨意是从哪儿来。
　　倘若他也喜欢她，她能理解她之前的举动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
　　可是她说过喜欢他的呀，无动于衷的是他。

　　那时她说：“齐郁，我喜欢你。”
　　她认真看着他，他却没什么表情。
　　许久都没得到回应，为了掩饰尴尬，她只好指指不远处的方小意，说：“对不起啊，我和方小意打赌输了，没吓到你吧？”

　　打赌是真，赌注是输的那方要对齐郁那个大冰山说一声“我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也是真。
　　她借打赌的名义，才敢说出藏在内心的真实想法，那场赌局，是她故意输给方小意的。
　　齐郁问她：“喜欢我，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还是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是的，恨。”
　　记忆中的齐郁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徐南好看见他薄唇一张一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恨？”她不甘心地追问。
　　“能狠心抛下一切的人，不该恨吗？”齐郁说：“我这么睚眦必报的人，你应该是知道的。”
　　也是。
　　徐南好低头苦涩地笑着摇摇头。
　　他对她的好，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心情好便施舍一些耐心与温柔。

　　“我知道了。”
　　徐南好说完，快步离开了。

　　正津津有味啃煎饼果子的严壹只看见她瘦弱的影子飞快从眼前一闪而过，接着响起急促的下楼声。
　　他看看齐郁，再看看门口的方向，傻眼了。
　　怎么刚才还好好的，徐南好跑出去时却好像哭了。

　　哎呀，肯定是齐郁那破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把徐南好惹伤心了。
　　严壹一拍脑门，恨铁不成钢。
　　他把煎饼果子往兜里一揣，赶紧追了出去。

　　桌上的粥也不再冒热气了。
　　齐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想想又放回去，又取出来，重复着这个动作。
　　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天空都染红了。
　　他望着桌上的一堆食物失神。

　　是，他的恨意不假。
　　他甚至知晓她这两年过得并不好。
　　那他呢？
　　心里百转千回、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念想，又该何处安放呢？

　　明明看见她泫然欲泣的眼泪，伤人的话仍然抑制不住说出口。
　　好像只有让她痛一些，更痛一些，陪着他一起沉沦在这万劫不复的痛苦中。
　　他的心。
　　才能好受些。

　　他摩挲着烟盒边缘铬手的角，微微按进食指指腹里。
　　那就干脆一起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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