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叶笙额头的伤好了后便开始认真审查俞州钱庄的账目，里头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能看出许多端倪，一本厚账本上几乎是错漏百出。

　　他本是该去俞州一趟的，可经过上次的事后，父亲已经不打算让他出远门了。想起半个月前的事，他还是心有余悸，小遥虽然只是一个侍卫，平日虽不苟言笑，可毕竟也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心里难免自责难过。

　　方芳端来茶点，看叶笙还在审账本，她来到叶笙身边温柔道：“笙表哥歇会吧。”

　　叶笙这才回过神来，这几日他一直审账对方芳到底照顾不周：“让芳儿一个人无趣了。”

　　方芳面露娇羞，道：“怎么会呢，跟笙表哥在一起芳儿一点都不觉得无趣。”

　　叶笙笑了笑，道：“小姑姑嫁到西南边境的延城方家堡，与我们这隔了几千里，回一趟柳烨实在不易。”

　　“娘亲虽嫁甚远，可时常跟芳儿念叨娘家，今年新春定是要回柳烨一趟的。本来芳儿应与娘亲一同前来的，可是芳儿整日在家也是无事，我磨着娘亲许久娘亲便允我提前过来来。”方芳眉目一转道：“笙表哥先歇会吧，这账从头错到尾，你的伤又刚好，别累坏了身子，来陪芳儿吃些点心。”

　　叶箐进了玉笙院，就看到方芳站在院子里已经枯萎的锦屏藤下，朝他使了个眼色。

　　叶箐打趣道：“方芳你眼睛怎么了，落沙子了？来来来，箐表哥给你吹一下。”

　　方芳秀眉一蹙，十分不高兴道：“你好自为之。”语罢直接提裙走人，叶箐也没放在心上进屋找哥哥去了。

　　叶箐在里屋没找到他哥哥反而看到了半个月未见的父亲，有些嘚瑟的样子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

　　他有些讶异道：“爹爹，你怎么回来了？”

　　叶弘宇呷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我不在庄内你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叶箐讪笑着替叶弘宇添了茶道：“没有，箐儿在后山习武呢！”

　　叶箐不提习武叶弘宇一时都没想起叶箐武功的问题，他思量道：“江湖上的人都道你武功高强，内力深不可测，你以前有几斤几两我是清楚的，三年能将武功提升的这么多，你习的是哪门子的功夫，修的是哪门子的心法？”

　　叶箐一怔，眨了眨眼睫回道：“箐儿的内力是一位老伯传渡的。”

　　“传渡？”武林中人，武功便是命，如此大方就是少林慈僧都做不到：“武功呢。”

　　叶箐认真道：“武功是箐儿的师傅教的。”

　　叶弘宇看着手边又满上的茶水，扬眉道：“你还有师傅？你的内力与武功路数应是师承一脉的，否则你也无法发挥那传渡来的内力。”还认师傅？我叶家剑法不说天下第一但也无人能及其左右，自家你不学跑去认师傅？

　　看爹爹面色不愉叶箐紧张的看着叶弘宇：“因为那位爷爷是箐儿师傅的爹……”

　　“你师傅是谁？”

　　叶箐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叶弘宇道：“醉月阁里的人？”看叶箐不说话知道他是默认了，又道：“武功你可以先留着，但若是我发现这武功是用什么歪门邪道练的，我就替你废了。”

　　废了武功还得了？叶箐有些慌张道：“没有，武功都是很正派的武学。”

　　叶弘宇扬了眉梢，讽笑道：“那样一个地方，居然会用很正派的武学？”

　　叶箐低头不语，他是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就算他解释了父亲也不会信。若不是这四十年的内力，他早死在那里了吧。叶箐面无变化，可双手攥着拳，紧紧的，然后又松开。

　　叶弘宇呷了口茶：“让你学做账，学得如何了？”

　　叶箐依旧没吭声，头压得更低，叶弘宇知道叶箐的性子，不说话自然是心虚：“我不在便是没人镇得住你。”

　　“是箐儿的错，请爹爹责罚！”叶箐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叶弘宇却淡淡的道：“你我没有什么关系，家法自是用不到你身上。即便罚，也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是，箐儿会自己去刑堂领罚。”

　　叶弘宇哪里不知道叶箐的性子，他笑道：“不要在我面前负气，你不愿学便不学，喜欢待在后山林里你便去待着。你想学，笙儿也没时间教，明日我便让他出发去俞州。”说罢叶弘宇起身要走，叶箐一时情急拉住了叶弘宇的袖子，上次的事他还是觉得心惊，那天他要是再晚到一些，哥哥或许就没命了……

　　叶弘宇知道叶箐顾虑什么，他道：“庄内的事我让李率和弘南处理，我会与笙儿一同前去。”

　　叶箐随即脱口道：“爹爹，箐儿也去！”

　　“嗯？你也去？”叶弘宇并不打算带叶箐去。

　　“箐儿是哥哥的近侍，而且不让箐儿随着……”叶箐低下头又抬起头大声道：“爹爹你放心留箐儿待庄内？”

　　叶弘宇双眸黑沉了下来。

　　山下馈城，善仁堂。

　　叶弘辰刚刚替别人看完病，掀帘出堂就看到叶弘南坐在桌案旁，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他。

　　“整日带着个斗笠不累不麻烦吗？”

　　叶弘辰坐下，道：“二哥有事？”

　　“大哥要去俞州处理钱庄的事，让我替他管理庄内事务，我只是路过你这善仁堂顺道过来坐坐。”

　　叶弘辰只是点了下头，叶弘南继续道：“上次你给小侄儿诊病，他可有大碍？”

　　叶弘辰道：“二哥怎么关心这个？”

　　叶弘南笑道：“你离家离得久，我跟你不一样，这两侄儿我可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陈大夫说得如此凶险我自然上心，若不是镖局这几日忙得不行实在抽不开身，我肯定会亲自去看他们的。现在难得空下来了，大哥他们又要出门。”

　　话毕堂内无半分声响，许久后叶弘辰才道：“叶箐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受伤体虚引起的假脉。大哥离庄了？我……想回庄看看。”

　　叶弘南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回去看看，这不就来找你吗！你是不是想去宗祠拜祭一下大娘？”

　　虽然叶弘辰与叶弘宇相差十岁，但他们都是大夫人所生的嫡子，而叶弘南虽是二房所出，但好在三兄弟关系很好，倒没有像其他大户人家那般你争我斗。

　　祠堂内森然晦暗，叶弘辰站在永思堂前久立不前，叶弘南拍了拍了叶弘辰的肩膀好似鼓励一般道：“大哥若在你肯定进不了，难得大哥不在，赶紧进去吧，你也好多年没有祭拜过大娘了。”

　　叶弘辰却低头，自嘲一笑，含着悲凉道：“我其实哪里还有资格进去？”他就在堂外跪了下来，规矩的磕了三个头，起身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叶弘南挑眉，他望着永思堂内陈列的列祖列宗，脸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后他入内点燃了几支香，在蒲团上跪拜上香后才离开祠堂。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辆马车在马道上徐徐前行，车身虽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可从车身那低调的上好黑檀木已经可以看出马车内的人非富即贵，更何况马车四周还有骑马随行的随从，非大户人家还真做不到如此。

　　马夫将马车驶进了驿站，随从们也散去为自己的主人安排住房晚膳了。叶箐拎着食材跟在负责伙食的随从后，入了驿站的厨房。

　　这个中年火头师傅体型偏胖，可是人得随和很，大家都叫他老黄。老黄看叶箐很自觉的在厨房门外的井边打水洗菜，这秋日将要入夜的井水可不暖和：“二少主，这菜搁着，让阿财洗。”阿财是老黄的帮手，可现在他也忙得不可开交，正下米煮饭切菜。

　　叶箐回道：“黄大厨，别叫我二少主了，我现在是我哥的随从，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这怎么使得，庄主再怎么说也是你爹，不管庄主认不认你，你都是他儿子，他都是你老子，做下人也好做随从也罢，这都是不变的事实。”

　　听到这话叶箐觉得倍有道理，而且心情莫名的好，确实，即使他的身份是什么，爹爹就是他爹爹。

　　“黄大厨，我们何时有饭吃？一会我得去伺候我哥了。”叶箐想起来小三儿说的下人吃得比主子早些，出门在外规矩可能会变，所以还是问清楚的好，免得饿肚子。

　　老黄用帕子擦了下手问道：“二少主想吃什么？”

　　叶箐埋头洗菜道：“能饱就行。”

　　这一时半会饭也没熟，菜也还在切，于是老黄便问驿站厨房管事的要了份冷饭，又用驿站厨房的腌萝卜就着饭翻炒了一下。

　　叶箐将洗好的菜给了阿财自己就端着那碗炒饭坐边上吃去了，还别说，放了油盐后挺香的。老黄看得心酸，他在庄内生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看着叶箐长大的，以前的二少主对吃可讲究了，被庄主禁甜点后还天天偷偷在厨房周围转悠想偷糕点吃。虽然庄主下令不准二少主再吃那些糕点，可他每每看到那个小少主巴眨着眼睛抬头望着他的可怜模样，他总会偷偷给一两块，只要不吃多也是没关系的。

　　叶箐可没有什么感慨，饿了什么都好吃，更何况这黄厨子炒得确实好吃。叶箐吃完饭便迅速到房里跟在叶笙的身边，老爹找茬他有阴影。

　　鉴于上次被行刺的事，用过饭后叶弘宇让叶笙与他同睡一间房，而多订的另一间房则由叶箐代替叶笙独自享受，这样可以作为一种掩护，若有再有偷袭还能混淆视听。

　　虽然一天的时间大多骑在马上跟在马车旁，马车走的也不快，可是叶箐还是有些疲惫。他坐在床榻上呆愣了许久，直到炎易翻窗进来：“主子？”

　　叶箐回过神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累，放空下自己。”怕炎易瞎想他又胡扯道：“休息的一种。”

　　炎易提醒道：“主子，今日你还未上药。”

　　叶箐一副才想起的模样，把上衣褪了，将缠着胸肋的布带卸下，右肋下寸长的伤上结着褐色的痂。

　　炎易掏出药膏，语带担忧，低声道：“怎么好得这么慢。”这话不过是炎易说给自己听的，可叶箐也是习武之人，他又怎会听不到，他笑着回道：“贯穿的伤哪里能好这么快。”

　　炎易突然严肃道：“主子用的都是上好的药，半个月即便不能好透，按道理这伤也不该才半好！”

　　叶箐思忖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炎易又道：“是不是蛊毒……”

　　叶箐扬了下眉，劈手拿过炎易手中的膏药，转身躺下：“忙了一天，我累了。你别想多，我伤好得慢，是没能好好休息。膏药我会自己上，你也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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