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天还没亮的时候叶箐就爬起来了，他利索的穿戴洗漱便去了厨房。不早点去吃早饭，一会爹爹哥哥醒了他还真没时间吃，他可不要饿肚子，最重要的是不能被找茬。

　　叶箐一手覆眼，当真是有阴影了，总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爹爹责问。

　　老黄和阿财已经在厨房忙活了，叶弘宇平时外出并不会带自家厨子出来，只是叶笙身子刚好些便带着出远门，这一去跨南北，北边的菜食若是不合叶笙胃口，那身子可不得更差了。

　　俞州的事叶弘宇可以解决，带上叶笙也不过是为了锻炼他，将来他百年入土，这柳烨还不是得交给叶笙管理。只是叶笙还是心软少气魄，必须得历练一番，本是让他独自去处理的，可遇到上次行刺的事后叶弘宇也不放心，所以这一趟，叶弘宇带着叶笙其实也是带了些游玩的性质在里头。

　　叶箐匆匆吃完早饭就又跑回驿站二楼叶弘宇的房门前侯着。爹爹和哥哥睡一屋不比得在庄内，在庄内他在玉笙院里偷懒爹爹看不到，现在两人同住一屋，他这个做近侍的就得有近侍的样子，再说了哪有主子叫下人起床的是不。他站在这爹爹一唤或者开门就能看到他，叶箐暗暗自喜，这样爹爹想找茬都找不到了。

　　叶弘宇确实一早上都没找叶箐的茬，而叶笙在上马车之前还偷偷往叶箐怀里塞几个烧饼。他这个哥哥，就是怕他吃不上东西怕他吃不饱，叶箐心里暖暖的，比怀里热乎的烧饼还暖，骑在马上，眼中那些道路两边深秋里颓然的风景都变得秀丽幽婉。

　　师傅说过，一个人的心情心态决定他能看事物的好坏面，心态好，坏事里也能看到好事。

　　到了晌午，车队停下休息，老黄和阿财便在野外直接开灶。叶弘宇和叶笙也下了马车，侍卫则从另一辆马车上搬来两个蒲团和一张矮几。

　　叶箐在马上身形不着痕迹的一顿，随后利落的下了马，他跑到一棵枯树后，从衣襟里掏出药来服下。刚把瓷瓶塞回衣襟里，叶笙的声音就从后头传来：“箐儿你在做什么呢？”

　　叶箐还没来得及平复心脉那传来的阵阵绞痛，甚至眼前的黑雾都未散去就赶紧转身憨笑道：“啊，此处风景甚好，自是观景。”

　　叶箐的声音有些颤但他控制得很好，叶笙并没有注意到，他望了眼叶箐身后的风景，枯草一片，一副萧条落败景色。叶笙失笑道：“也不知你是何品味，快先去吃点东西吧，马上又要启程了。”

　　“好。”

　　叶笙走了两步回头看叶箐还立在那枯树旁又唤道：“快过来呀。”

　　叶箐扯了个笑道：“就来，哥你先过去。”

　　叶笙不疑，点点头走了，叶箐缓了会待药生效了才步履平稳的走了回去。

　　在野外，这伙食虽有些简陋都是些家常小菜，但都是按着叶笙的胃口来的。叶笙吃了两口后，瞧了眼不远处跟着大伙一起吃饭的叶箐终于忍不住道：“爹，箐儿也还小，何必这么对他呢？”

　　叶弘宇低头夹着矮几上的菜，过了会才慢慢道：“离家出走，断绝关系，在醉月阁为稳高位血腥镇压，你说，为父该如何待他。”

　　叶笙沉默的垂下眼眸，道：“箐儿非怙恶不悛之人，佛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只要箐儿诚心悔改，何不给箐儿机会呢。”

　　叶弘宇虽面上在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用筷子点了点盛菜的盘子反问道：“既是无涯，何来岸境？”

　　叶笙回道：“深陷苦海，自然无际，有心悔改，处处皆岸。”

　　叶弘宇吃了口饭，又给叶笙夹了菜才道：“为父没给他机会吗，诚心与否是用嘴巴说的？他过去是醉月阁的阁主，且不说呼风唤雨但也能享一方荣华，如今放低他的身份，不过是让他吃点小苦头罢了。若是这般都无法忍受坚持，那说明他在醉月阁里的嗜血作风也改不掉了，我也不需要再花任何精力去管他，他也不可能再进我叶家门。”

　　叶笙试探着问道：“所以爹现在是在考验箐儿？”

　　“不过是让他做你的近侍，算不得考验。他江湖名声差，当年又与我断绝了关系，突然回柳烨，笙儿想让我给他什么身份，柳烨山庄的二少主？”

　　“笙儿知道这般定是不妥，只是爹也可以不必对箐儿这么差。方才我看他脸色不好，想来他也是累坏了。”

　　叶弘宇示意叶笙吃饭：“为父未让他做苦役杂工，一日三餐未少，他能累到哪去？”

　　叶笙犹豫着又道：“毕竟箐儿之前受了伤……”

　　叶弘宇道：“我给他用的玉琼膏生肌化腐，愈伤不过半月，他内力缺淳但也够深厚，行程不急反缓他这样会受不住，嗯？”

　　叶笙知道叶弘宇已有些不悦，很多时候谈事情都只能适可而止，再说下或许就会变成了顶撞了。叶笙又望向远处的叶箐，只见叶箐端着饭碗与老黄阿财和几个随从边吃着饭还有说有笑，心念着好在叶箐开朗。

　　这边叶箐离得远，叶弘宇与叶笙又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他也没听到什么，他正全神贯注的跟朴实的阿财说着江湖趣事，他们都不是江湖人，只是在庄内做下人罢了，所以因为新鲜听得也很是开心，一顿饭吃得倒也不闷。

　　就这么持续风平浪静而缓慢的行进了好几日，叶弘宇也不急，俞州的钱庄不过柳烨下的一家小产业而已，柳烨并非亏不起。

　　这日难得下起了秋雨，雨势不大，只是天色阴沉灰蒙，实在难以令人有好心情，特别是马车外淋着雨的叶箐，湿衫贴在身上让人十分不舒服。

　　叶笙将车窗的帘子放下，顺带看了眼骑马与车并行叶箐，能看到叶箐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他回过头道：“爹，外头下着雨呢，让箐儿进来吧。”

　　叶弘宇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外头的侍卫是不是都该到马车里避雨？”叶笙不言，叶弘宇又道：“马上就到镇上了，一会让人去购置蓑衣斗笠便是。”

　　叶笙面露喜色，父亲多少也还是有心了。

　　到了镇上，叶弘宇让大家就在客栈里歇息，雨天路上泥泞湿滑确实不好走。叶箐依旧独享单间，这午饭刚过晚饭尚早，把湿衣换了他便开始无事可做了。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了会，叶箐怕睡过头便又坐起来了，穿上衣服后又跑去客栈的厨房，阿财和老黄已经开始弄晚饭了。

　　“我不过就是睡了一觉就弄晚饭了？”叶箐倚在门口，奇怪的问道。

　　阿财将米洗好后道：“申时末了。”

　　叶箐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竟不知不觉睡了一下午，可他感觉自己就睡了一刻钟。

　　老黄将锅热好下油道：“二少主，我们这没事的，已经弄得七七八八了。”

　　“真没事我走了。”叶箐转身要走阿财又把叶箐叫住：“二少主，那有一盅给大少主的参汤……”

　　叶箐又转身回来道：“知道了，我给我哥端去。”

　　叶弘宇和叶笙在屋内正下棋，叶箐一打开门，穿堂风立即吹得叶箐浑身一颤，秋天的风有这么冷？看到叶弘宇投来不悦的目光叶箐赶紧用脚将房门关上，将参汤端至叶笙面前。

　　叶笙笑道：“阿财偷懒了？”

　　叶箐也笑着回道：“哥是不想看到叶箐？”

　　“怎么会。”叶笙转而对叶弘宇道：“爹，一会让叶箐跟我一起吃饭吧？”

　　叶弘宇专注的看着棋盘一言不发，叶箐识趣道：“别，我就是一个随从，哪能上桌，我先出去了。”

　　叶笙想拉住叶箐，叶弘宇用棋子敲了敲棋盘冷肃道：“专注些。”叶笙犹豫着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叶箐逃也是的出了房门，人家父子下棋其乐融融他像个外人一般杵在那里，多尴尬。

　　出了门叶箐突然觉得冷。

　　客栈的后边挨着一条小河，叶箐就坐在河边出神的望着对岸黑黢黢的林子。炎易从一旁的树上跃了下来，他轻唤了声：“主子？”叶箐依然望着眼前以被黑幕笼罩的风景，炎易只得又加了些声量道：“主子？”

　　叶箐回过神来，看了眼炎易笑道：“有事？”

　　炎易道：“主子，这晚饭都过了，你想吃什么，属下去给你弄来。”

　　叶箐平淡的道：“我没胃口。”想了想又道：“醉月阁近来有事么？”

　　“炎则有日日传书，都是阁内琐事并无大事。”

　　“那就好……”叶箐身子微晃了下，又问道：“现在我们已经在泷州北了，这里到俞州不需三日，俞州钱庄的事处理好了吗？”

　　炎易道：“处理了，璾阎教布置在俞州的暗桩都基本都拔了。”

　　“基本？”叶箐抬眼瞅了下炎易，炎易又道：“听说还是逃了几个。”

　　叶箐挑了下眉梢，随手拾了颗扁滑的石头往河里一摔，石头飞快的在水面上弹跳了许多下才沉了下去。叶箐垂下眼眸，他起身要回房，他真是觉得今日好冷，兴许是他穿得太单薄了，什么简入奢奢入简，他先窝被子里再说吧。

　　地上的枯叶有些厚，走在上面是嘎吱的脆声，叶箐边走边道：“阁里的人办事越来越差了，怎么会有漏网之鱼。这不就意味着，这几日里会有事发生。”

　　也不知怎的，叶箐觉得天地晃了一下，耳边便听到炎易着急道：“主子，你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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