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问剑道

　　说话之人声如洪钟、似水含情，淳厚得仿佛水木都因此更温润更茂昌些，宗承循着声音看去，见是来人不禁有些失落，随之提起声音问：“师兄，师父呢？”

　　“师父在后院浇花呢，宗承何事？”

　　“我带了个小丫头回来给师父当徒弟的。”宗承应了一声，轻快地说道。

　　被宗承唤为二师兄的仙人眉宇弯曲，无奈地笑了一声：“宗承还是如此自作主张，待师父回来又得训话了。”瞥了一眼一脸不乐意的三丫，微微一笑：“小师妹名唤什么？”

　　这一笑，与琳琅道人又是不同的另一种感受。

　　琳琅因天生长得和善，才瞧上去和颜悦色，哪怕是故作恶劣，却也因为长相表现不出来，灝骞真人收她为徒，说是为了中和那几个桀骜不驯的小兔崽子的暴躁和冲动。
　　而这二师兄，则是本性温润淡泊，不喜争执，宽和发自内心，直直从他的眼际流露，经他一笑可谓如春风度日。

　　君子如水，温文尔雅便是形容这二师兄。

　　这样的性子外加上元阳体质，若不是穹晷真人当年恰巧经过，如今这二师兄不知会成为哪个女修士的炉鼎呢。

　　“呃……琳琅师姐喊她明小师妹，那便是姓作明氏吧。”宗承丝毫没有不知道三丫的名讳而害臊。

　　“明小师妹，我是宗承的二师兄，小师妹可喊我玄泯师兄。”自称为玄泯的仙人走过来摸了摸三丫的小脑袋，触及手下如此干燥枯黄的手感不禁轻蹙眉宇。

　　像是明大丫偶尔温柔的抚摸，三丫歇下了躲过去的念头，温热的手掌与近在眼前的柔和眉眼，莫名地令人顿生好感，三丫稍低下头，低语：“玄泯师兄。”

　　如阳暖煦至肺腑的笑容再次绽放，玄泯道人虽诧异于身着华服，脸色却泛黄瘦弱、发丝粗糙如麻绳的三丫的身世，却碍于性子并未多问，若是换做宗承定是直言不讳地提出来。

　　宗承可不知道自个儿二师兄温不温柔三丫的头发粗不粗糙，三七二十一地拽着三丫往外拖，手劲儿大得很，他又神经大条，压根没注意三丫个子矮小，趔趄了好几下，“那我去找师父了。”

　　“宗承你轻点儿。”玄泯起身微笑着道，“待会儿见，小师妹。”

　　宗承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手倒是松开了些，咱小包子愣愣地应道：“嗯、恩。”

　　三丫跌跌撞撞地跟在宗承身后，出了大殿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一块竹林，她回首，发现那玄泯师兄出现在门口，化作一道光芒升起消失在远方。

　　她惊讶地瞪大双眼，玄泯师兄竟是不用借助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能飞起来呢。

　　一直到只依稀看得见大殿的金顶璨逦，三丫才收回目光，观察着从身侧郁郁而过的竹林。

　　右侧远远望去，是一片瞧不见尽头的翠竹幽篁，零零散散地排在一块儿，每一颗碧竹节节笔直地耸峙入云，隐约可见的月光斑驳地洒在身上，夕阳温煦的色泽已消去多时。

　　抬头瞅去，时不时从高耸的竹角中觑见那皎魄的瑕月。

　　三丫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正跟在想‘抢夺’靖天真人送赐的衣袍的人后头，她一直是个有礼的好孩子，故而并未喊叫起来，而是义正言辞地说：
　　“师兄、宗承师兄！”

　　“干什么啦，再等一会儿就能去拜见师父了。”宗承脚步不停、头也没回。

　　“可我不要……”把衣衫给你，三丫的话还未说完，宗承不敢置信地回头惊呼：“难道你不想拜师父为师？！”

　　“不是，我想拜师，可……”

　　“那就跟着我走。”

　　三丫有苦说不出，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别人说话，而且手劲很大，甩也甩不开。

　　说到底宗承霸道任性了些，本性却不坏，他所说的话也并未带上任何威胁的语调，只是单纯地以为三丫不想拜穹晷为师，才会提高了音量。而且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成为了同出一师的师兄妹，口中的师父便会让三丫把绥雪花给他。

　　不得不说，第二代傻愣子即将出世……哦不对，是二愣子出来了才对。

　　穿过竹林，一座俨然民间大户人家的住宅进入视野，但宗承没有给三丫观看的时间，直径将她拉到了一个蹲在花圃上方的人面前，听他说：“师父师父，我给你带了个徒弟！”

　　平淡的声线犹如一湾清泉，严肃的同时又是温和： “宗承，为师与你说了多遍，不可擅自妄为独行。平素你偷溜出去寻找炼器材料，为师无话可说，可如今你不过问为师，便私自带回了一人，看来为师往常待你们过于宽容了。”

　　那穹晷师尊并未转过身来，青色褂袍垂在地上，染了些土，一头乌黑的青丝松松垮垮地在末端束了个懒散的结。

　　“师父，不会害了你的啦，明小师妹的资质挺不错的。”宗承虽依旧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能听出他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肆无忌惮。“而且前几日灝骞师伯不是也前来跟师父说，让您再收一个徒弟吗？”

　　那人直起身转过来，不同于威烈法座的严肃面容，一双尤带着温和的微眯双目不急不缓地盯着宗承，出口的语气淡然却隐隐有严厉的色泽在里头：“你听见了？”

　　“是啊。”宗承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件小巧的物品，那是一枚外表嫣绯色的螺旋贝壳。“这送与师父的那一枚是配对的，我取了个名字叫顺风耳。用风属性的灵力催动，可以听见从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是前一次师姐从凌霄听风阁的洞府中发现的倾赤石呢。”

　　“风灵力……宗承的意思是，涟濯也参与进去了？”

　　“是大师姐拉我来的，我见着有意思便也喊了二师兄一起，只可惜三师兄不在，不然也叫上他了。”纪宗承没心没肺地说完，孰不知早就把自个儿师姐师兄给卖了。

　　二愣子喊他，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穹晷真君并未气恼，反而稍勾起嘴角，严肃中并带着丝丝温和地笑了，而也就是这一笑，三丫发现前一刻侃侃而谈的宗承师兄僵了一下，胆怯地问：“师父，你可气着了？”声量状如嗡嗡虫蚊。

　　“为师高兴得很。”穹晷两只满是泥污的手毫无顾忌地擦在了前襟，青绿色的褂袍顿时糊掉了一半，拿过宗承手中的顺风耳收回乾坤袋。“宗承，你去喊涟濯和玄泯，待会儿一块前往传桦殿，为师在那儿等你们。”

　　“好的，宗承记下了。”宗承师兄垂头乖乖应是，也不管被师父拿走的偷听利器，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那明小师妹……”

　　“宗承不是说是替为师找的小徒弟吗？”穹晷真君的形象有些滑稽，而立之年衣襟上却沾满泥土，可二人都没有笑话他。

　　宗承是出于敬畏，而三丫纯碎是对长辈的尊敬。

　　“自是还需要师父您的看中。”宗承讷讷地道。

　　穹晷真君望着纪宗承不安的面容，道：“你可知你错在哪处？”

　　“是，宗承明白。宗承私自隐瞒师父，没有早先告诉师父那顺风耳是一对的。”

　　明小包子讶然地望着宗承道人，这个时候不是该说‘不应该偷听师父与别人讲话’吗？

　　以宗承那么二的性子？得！

　　穹晷庄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好奇驱使的举动不应该斥责，反之因他人的唆使而开始的行为才可耻，你回去好好想想，于你的修为有帮助。”

　　“是，多谢师父提点。”

　　“去罢。”

　　纪宗承顿时如释重负逃也似地跑了，穹晷真君目光一转，严厉的视线撞上了三丫不惧不慌的神色。

　　“是明丫头对吧？”

　　三丫重重地点了下头，“是，我姓明，明三丫！”

　　“你想成为本座的徒弟？”

　　“不，无需必定是师尊您。只要成为仙人，不管是成为谁的徒弟，哪怕自学成才都可以。”三丫铿锵有力，不失尊敬地回答，神情稚嫩，坚毅而不屈。

　　秀才先生曾经讲过关于‘江湖门派’的故事，故而三丫知道师父和徒弟是什么关系。

　　穹晷神色严肃地与三丫对视，让人瞧不清他的想法，但他与靖天一样，对三丫生出了不少跨越年龄的敬佩之情。

　　这份心性……我穹晷中意。
　　可他不曾表示出什么，接着问：“那明丫头你告诉本座，你对于本座先前那一番话，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师尊说得有理，偷听他人说话这一点本身是错误，但若不是出自歹意，则是可以原谅。”明三丫对于长辈一向是崇敬有加，如同任何孩子一样，总是执意或是无意识地模仿所敬重之人，将长辈的话当作宝物一样珍藏守护。

　　穹晷一直持有严肃的神色，双目却是十分温和，听罢这明显不是出自一个小娃娃的话，问道：“这是谁与你说的？”

　　小包子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老老实实地答：“是村子里的秀才先生，唐先生他曾经这样讲过。”

　　穹晷点了点头，接着道：“唐先生所言非虚，如若我与他人商谈作恶，而他们借此听了去，自然是可以原谅他们三人无礼的行为。不过，明丫头，不可盲目地听从他人之言。”

　　三丫一愣，略微迷惘，她一直以来乖顺地照唐先生的话做，可是细想下来，先生的话有些地方确实让她难以理解。
　　譬如刘丫蛋她姐姐嫁人没多久之后传来死讯，先生所说的话。

　　“作为你的师父所讲的第一课，为师教你，听信他人之言是好事，但不可盲目，不可冲动，听完之后，要自己思考是否对错。诚信乃人之本，但并非人人具备。”穹晷抿唇，伸手捻指，衣襟上的大片污迹顿时不见了。
　　“要学会自己考虑，要学会争辩，因为他人所说的，不是每一次都是真的，愚钝一味地给予信任，那叫愚蠢。”

　　“三丫明白了……师父！”明三丫完全傻了，黑黝黑黝的圆润瞳孔睁得大大的，未及，她再也没有犹豫，庄严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铛铛的头。

　　这一刻，咱小包子付诸的一切努力才切实地得到回报。

　　简单的尊敬变成了感谢，这一种感情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孺慕和爱戴。
　　对亦父亦母，亦师亦友的师父的崇敬。

　　“起来，为师这儿无需如此多礼。”穹晷弯腰扶起三丫，丝毫不忌讳，顺带揉了一下三丫圆圆的脑袋。“没想到如此迅速我便授你第二课。”

　　三丫好奇地看着从此刻是她师父的人，听他用缓和却严肃的声音说：“不分男女老少，膝下皆有黄金。你可因敬而跪、因崇而跪、因礼而跪，独独不可因惧而跪，懂了吗？”

　　“是，三丫明白。”

　　穹晷见她实实在在地听进去了，不禁更满意这个徒弟，弯腰蹲下：“来，上来吧。”

　　三丫不懂地瞧着他的背影，穹晷真君似是知晓她的困惑，用平常到不得了的声线说：“三丫走了那么久的路，想必也累了吧，上来，为师背你去传桦殿。”仿佛一个元婴期修仙者背一个不是自个儿孙女的小孩是件极其普通的事。

　　不，哪怕是孙女，哪个知礼数的子女胆敢要求长辈祖父背，特别长辈还是个‘仙人’的情况下，再者是个见面到现在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的人。

　　三丫并未想这么多，她只是因穹晷真人的举动而感动，因为她的父母，从来没有这样待过她，没有为她想过好，没有为她做出一丝一毫的付出。

　　一股暖流直达心底，让人莫名地有落泪的冲动。

　　她轻嗯一声，趴在自己师父肩上，听他满含温和的严厉声线说：“抓牢了。”接着稳健地将她背起来，箭步上前。

　　三丫没有依偎，只是静静地靠在穹晷真人——现在是她师父的人背上，本性认生的她，在穹晷面前却丝毫表现不出来。或许，是对方发自内心的真意，又或许，仅仅是对方散发着可以信赖、令人安心的苍翠青草气息呢？

　　她没有考虑这一点，只觉得续明大丫之后，再次感到了何为温暖。
　　自己也能成为如师父一般严谨却又不失洒脱温和的人便好了。

　　“三丫现下可告诉为师，三丫的父母和家中的事吗？”
　　“恩……”

《［综］神，抹杀你哦》
完结综漫文→我活一世，只为终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