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雪

　　千秋被车载着来到仁一树府邸的时候，仁一树奔出来打开车帘，随即无比震惊地看见了在车里昏倒过去的千秋。
　　她的衣衫被鞭子抽得褴褛，隐隐透出条条怵目的殷红伤痕，嘴唇干裂，面容枯槁，哪里还像曾经那个清秀而精神的千秋？
　　他的瞳孔骤然地缩紧，然后便抱着千秋跑进内苑。请来医师，看伤换药。
　　他一直在旁守侯照顾着千秋。逐渐暮色四合，挥手屏去送饭的侍女，一边也得到了千秋之所以未被杀而是被严刑拷打的原因。
　　“据此人言，全因长谷大人要千秋小姐夺公子之命，而千秋小姐万般不应。料是气怒交加，越要得到的缘故罢。”
　　仁一树的目中流过一丝颤动着的温暖，沉默，然后抬起头。此刻，月上中天，樱花簌簌扑落。
　　目中交错着的是深深的感动与愧疚，听着家臣继续报告着说：“另外……听说在长谷大人的府邸中，发现了一名女尸，被人生生拧断脖颈，异常残忍，”仁一树倏地抬起眼来：“据一人说，此女曾经来寻过千秋小姐，故而有过一面之缘。”
　　“今天死的？”仁一树连忙问。
　　“是。正是在公子离开后不久发生之事。”
　　仁一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家臣持续沉默，半晌，他抬起头来问：“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他看着家臣的眼，目光也变得冷酷起来，睁了睁眼，说：“告诉我。”
　　家臣抬头望了望仁一树，再低下头去。“这……”仁一树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仁一树身上强烈压迫的气息：“他们说，肯定是公子所为。”
　　“然后呢？”
　　“……公子对长谷大人怀恨已久，早就想除之而后快。甚而，长谷大人本就为公子所构陷，身蒙不白之冤。”
　　仁一树的目光仍旧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神色却慢慢的舒缓、或者是暗地里紧绷了下去。他盯着家臣望着地面的视线，握着折扇的手却在收紧，然后终于苦笑：“是么？”他望向大敞的窗外月光樱花的斑驳之影，隐约想起樱子站在白山樱下的窈窕倩影……
　　然后他说：“你退下吧。”
　　他知道自己很矛盾，但是在这一瞬，看着那些凄清寂寞的影子，他发现他不后悔。不论怎么样，他都绝对不会为做此事而，后悔。

　　千秋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惟有惆惆陪在她的身边。
　　看到千秋醒来，惆惆十分惊喜，然后将她从仁一树的近身女侍身边听到的，关于代子和仁一树的事告诉了千秋。
　　因为千秋回来时，仁一树亲自出门去接，又是亲自抱进府邸的，府邸前又人来人往，仁一树又神情紧张，故而千秋和仁一树的故事在平安京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惆惆跟千秋说也许有很多个版本，明天她再去打听看看。听到她这么说，千秋也是觉得羞涩，但不觉之间也觉得幸福和欣慰，然后突然听到了后苑女尸的消息。
　　“据那个武士说，那女尸曾经来过府邸一次！我就想啊……会不会是……”
　　千秋的脸色骤然惨白，惆惆也警觉地闭住了嘴，看着千秋的神情，也知道此时解释无用，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也不知道是谁搞的鬼……”
　　千秋连忙挣扎着凑上前：“她怎么死的？她什么时候死的？！”
　　“这……这个……”看着千秋激动的神情，惆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是对的。千秋拉着她的手臂力道不断缩紧隐隐作痛，“听说大概是在今天中午前后……”她有些害怕地说：“听说是被人拧断了脖子……”
　　千秋咬住了唇，渗出了点点血丝，然后听见了仁一树的声音补充道：“她的尸体是在后院被发现的，当时已经断气了。”
　　她回过头，看到了仁一树，然后眼中开始有些朦胧，却硬生生地忍了下去。她勉强笑了一下：“她死了……是因为……我……”
　　仁一树慢慢地走到她的席边坐下，望着她长长覆盖住身子的黑发，沉默不语。
　　而千秋却难以忍耐内心的痛楚，泪水因为子筑，终于潸然而下。
　　仁一树凑上前把千秋搂到怀里，抚摩她的头发，以无声地安慰她。然而千秋伏着他的胸口却哭得更加失声，泪水大片大片地打湿他的衣襟，他想起千秋曾经跟他说过，她和子筑如同亲生姐妹的友情，便轻声安慰道：“好了，有我在。别怕。”
　　千秋哭了好久，抬起头来，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惆惆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退下。
　　她望着泪眼朦胧中仁一树的脸，然后忍着泪说：“你也马上就要成婚了……”她的目光望向别处，喃喃：“我没有了义父，没有了子筑，没有了家人……我，就快什么都没有了……”
　　仁一树感觉着怀中女孩颤抖着哭泣的肩膀，微微一怔，随即苦笑。
　　“不会的。”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然后道：“你，不会没有我的。”
　　千秋冷笑，抬头望他问：“那你要违抗你的父亲吗？”
　　“违抗……？”他念了一遍这个次，然后骤然笑了：“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在父亲问我要不要娶代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拒绝他了。”
　　“那你……”
　　“骗你的。”他说，然后终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看到千秋的眼中惊喜而羞赧的视线，将她搂入怀里。
　　她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而轻轻的呼吸，幸福感也在心中慢慢升起，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那义父呢？”她问：“他……”
　　“我没有依靠你的能力。今天他落到这一步，是他输了，他——咎由自取。”
　　千秋望着仁一树的脸慢慢地收去了脸上的笑容，但是没有生气的意味。而他望着她，也是探视而逐渐安详的。她低了低眼，感觉到他摩挲她发丝轻柔的力道，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开口。哪怕她多么想开口。
　　困难。痛苦也骤然攫住心脏。
　　沉默中，窗扇突然被强有力的速度撞击而开，传来刀刃破空的破鸣声，千秋大惊，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推倒仁一树，在刀刃刺往胸间的刹那，双双在木地板上滚过。
　　停下来后抬起头来，正在桌案旁。现在千秋虽然仍旧浑身是伤，但是也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立刻从桌上抓了花瓶，对着那个全身黑衣的人以作防御。仁一树拉开门叫唤护卫的声音遥遥传了出去，她看到黑衣人举着刀直直地朝她冲来，随着距离的拉近她躲避，却也看到了那蒙面剩下的半张脸，正是来松那对冷漠的眼睛。
　　旧时伙伴，今日仇敌。
　　想来武士们在迅速的赶往这里，千秋举着花瓶退步，盯着来松的眼睛。
　　两人长时间地相对而过，来松的刀刃削过花瓶，力千秋的胸前只有几寸长。她赶忙往一旁避去，霎时间，一群巡逻的武士已经冲进了屋来，武士把来松和千秋团团围在中间。
　　看着这么多人来帮忙，千秋松了一口气，来松也停止了再进攻的举动。
　　她静静地望着来松，听到仁一树唤她名字的声音，嘴角却逸出一丝冷笑：“是你杀死了子筑……”
　　来松显然没有想到千秋能够认出他，目光一颤，但反而握紧了刀，反转了刀柄一下。因为知道她的意思，他回道：“来吧！”
　　千秋大恸，也不知正在病中的她哪来的精力，返身从身后武士的腰间哐地拔出一把直刀，回旋，转身，朝着来松快速地一劈、一砍。
　　刀刃在空中飞快地削过，听了刚才他们的对话，武士们谁也不敢插手，千秋迅疾的刀法挥舞了过去，他们却也能看到因为用力过多，千秋伤口迸裂的血迹点点染红了白衫。仁一树大惊，害怕千秋招架不住，忙令武士上场。
　　千秋的确体力不支的后退了几步，三五个武士立刻接上了来松的刀路，相比起千秋，这些武士不怎么算对手。
　　来松一下子砍倒了两个武士，但是因为人多，以及一批一批赶来的武士们，他的刀也显得不是那么随心应手。另一边，仁一树连忙奔上前搀扶住千秋。
　　千秋挣脱了他，在仁一树诧异的目光中，千秋又握起了手中的刀，轻声说道：“我知道他的功夫……动不了他……”
　　“但是……”
　　千秋没有再说话，捏着刀立刻又如雪光一样冲进了刀剑圈，刀来刀往。
　　从室内斗到室外。仁一树焦躁地望着他们，刀已经劈倒了好多的武士，千秋也被来松的刀刃伤过，越来越有撑不住的迹象。而来松仍然挥着他的刀，毫发无伤。
　　武士继续涌来，也有几个特别出色的与来松对打。面对这几个武士，来松也显得有些慌张。但是哪怕如此，来松的每一刀，还是势在必行般的犀利，并且总是在力图重围，似乎就是要把千秋置之死地一样。
　　于是这最后一刀，他看准了千秋，然后似是拼尽全力似的狠狠刺出了刀剑的重围，一路行过的哐当声，刀刃指准了千秋的胸口。
　　在旁围观的仁一树立即大惊，连忙向千秋急奔了过去——一秒、两秒、三秒……他推开了千秋，背对住伸过来的刀口。

　　长刀插进，血色层层渲染，这一瞬，世界仿佛绝静。
　　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哧”地一声，千秋震住，望着仁一树逐渐苍白的脸，然后开始了她惊恐的尖叫。
　　来松也是一愣，立即，他的腰间也被武士砍了一刀。
　　他一惊，连忙拔刀。能看到拔出刀时仁一树背部喷发而出的血雾，立即回身砍倒了那个砍伤他的武士，环顾四周，终于决定，奔逃。
　　大批的武士随着他追了出去，却也有更多的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仁一树的身上，看着千秋抱着仁一树一起跌倒在地，然后千秋用从来没有过的惊恐与悲伤，大声喊着，大夫、大夫……救他、快救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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