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空想夜谈』之“网”

　　（十三）活着的死者
　　“你真的相信他们还有他们那个『神』？”洛粼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黑人头道长的反应，一面偷偷撕扯着贴于自己脑门、胸口、手臂、大腿、等等等等上的金色符纸问。
　　“你说呢？”对着黑色电脑屏幕凝神沉思了一会儿的梁道长转过头来的时候神情看起来很轻松，“你刚才说那张人脸警告你三天了？”
　　“是啊，不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她都会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来，有的时候通过手机，有的时候是电脑，有的时候则是电视，总之就是用那张白花花的人脸准确无误地说出我当时在干什么穿着什么衣服之类，然后劝我放弃调查。说老实话，其实我手头根本没有线索，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那么到目前为止他/她有没有说错的情况发生过？”
　　洛粼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那就奇怪了，”梁心元道，“我的情况，他/她也说得全对。”
　　“那是不是就证明他们那个所谓的『神』真的具有什么监视他人的能力？”洛粼问，然后看到那颗黑人香菇头横向用力摆动了几下。
　　“恰恰相反。”梁心元又仔细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恰恰相反！他/她说出的关于我穿着的那部分信息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我可以用至少超过五种以上的方式办到同样的事，值得注意的是他/她论述的我的个人资料……”
　　“但是资料也是可以查的！”
　　“没错，资料是可以查的，我确信那位警告者刚才所说的我的个人资料其实就完全与我的户籍册上一模一样……”
　　洛粼渐渐开始明白梁心元话中的意思。
　　称呼梁虔的父亲为晚辈的梁心元，认识獠的梁心元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年轻，更不是刚才对方所说的20岁，而且他的真正职业也不是无业游民，而是一名道士！
　　“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洛粼问，“如果那个所谓的『神』当真全知全能的话，他应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不是外在身份！”
　　“除非他所获得的只是我的资料，他的本领可能仅限于获取资料而已！”梁心元笑着拍拍洛粼的肩，“死蛇，我们暂停交锋，等事情解决了再打怎样？”
　　『我没意见，我现在也不想跟你打。』獠没什么所谓地应了一声，『不过调查是你的事，粼要参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义务阻止他涉险。』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好守护？”梁心元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这不像你的性格！”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獠嘀咕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只在洛粼的脑中缓缓道，『这个汤圆道士有点本事，既然我阻止不了你调查这件事，还不如让你跟他一起，只是你要小心，他这个人诡计多端，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会注意的。”洛粼乖乖应承，虽然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注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他最不擅长的课程，更遑论去猜测人心，揣度未知的算计，但是他多少还是有点自信，因为如果真的有危险，最后还有獠会帮他。
　　祖父留下的最后的“财富”，强大、危险、难以揣测，带给他保护的同时也使得他不得不远离普通人的世界。他至今都不知道这到底对他的人生是好还是不好，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渐渐地习惯，不知道那只被囚禁的妖怪是不是也同样如是想。
　　“小伙子？”
　　“嗯？”洛粼回过神来，看到梁心元正眯着眼睛看着他。
　　“在想什么那么入迷，叫你好几声了。”
　　“噢……我在想那个什么『神』，对了，忘了问你下面的情况。”
　　“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梁心元说着，晃了晃那头蓬松的卷发，不小心碰到额头上的大包，忍不住又叫起来，“痛啊，真是好痛！！”
　　“对不起。”洛粼只好再一次道歉，然后看到梁心元很大量地对他摆手。
　　“这个包跟你没关系，是我抢生死簿闯枉死城的时候被判官和鬼差一起殴出来的！！”
　　“抢……闯……殴……”洛粼茫然地望着梁心元，脑子里所有的思绪都围绕在那三个很突出的动词上。
　　为什么要抢？
　　为什么要闯？
　　为什么被殴？
　　『废话，你以为地府是那么随便的地方，谁都可以来来去去的吗？』獠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但是梁道长应该是很有德操修为的长辈，跟下面……跟地府的人应该很熟才是，为什么……”
　　獠沉默了一会，然后口气很严肃地问洛粼：『老实说，你真的认为他那副德行是值得人尊敬的仙风道骨的表率吗？』
　　洛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一直被无视的梁心元终于憋不住揉着包包跳起来吼，“什么叫原来是这样，我怎样了我！我修为高超，宅心仁厚，铮铮铁骨，闪闪发亮，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道术界的后生晚辈对我仰慕崇敬，敬慕有加，一个一个巴不得拜在我门下亲身受训，聆听教诲……”
　　“什么叫闪闪发亮？”洛粼又退后两步，避开那些发射状喷射的口水，然后小声地问共用一副身体的妖怪，“其他几个词我都懂，这个词有点……”
　　『大概说他浑身贴满符纸的样子很闪亮吧。』獠难得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过了一会，问了一句，『对了，你昨天答应给我买的水晶钻石糖呢？』
　　“……”
　　『你昨天答应我的。』
　　“呃……其实，我忘了……”
　　『死！』
　　“我……”
　　『我要杀了你全家，一个不留！！』
　　“饶了我吧……”洛粼捂住脑袋。恐吓他已经习惯了，但是噪音污染他永远都不可能习惯，而且那噪音还是从他脑子里传来的……
　　“梁道长！梁道长！”洛粼向跳到沙发上像元首训示下层一样摆出激进POSE的梁心元求救，“快停下来，刚才是我们不好，快说正题！”
　　『你敢向那个死香菇头求救？！』獠冲出洛粼的身体吼叫，半空中浮现它透明的身影，跟洛粼一样的相貌却留着一头长长长长的青色头发。
　　“谁是死香菇头！！”梁心元接收到挑衅讯息，迅速暂停自己的“歌功颂德”事业，站在沙发上，指着半空中的妖怪骂。
　　『就是说你，你个死香菇头，就那么点本事当年还妄图收本大爷我！！』
　　“就你这条死蛇，要不是当年本道长喝高了怎么会让你逃走！”
　　『死香菇汤圆！！』
　　“死蛇！！”
　　接着又是一阵“啪啪啪啪”，梁道长的彩色符纸又开始漫天飞舞……洛粼呆呆地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屋子。
　　****
　　五分钟后，战事结束。
　　『本大爷累了，所以现在暂时休战。』
　　“嗤，还不是因为没身体可以用！”
　　『是不是想听我叫你凉……』
　　“停！”洛粼将符纸扫成一摞，在脑子里低声说，“你少说几句！”
　　『你敢命令我！我要杀……』
　　“五种口味水晶钻石糖，薯片，再加一包纱融巧克力好不好？就拜托你少说几句！！”
　　『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被贿赂的妖！』
　　“那你要怎样？”
　　『再加一包蜜饯！』
　　“成交。”洛粼抹了抹额头的汗，终于有空停下来休息，“梁道长，麻烦你接着刚才的正题说好吗？我担心时间拖得越久，青瞳就越危险！”
　　“你身上那条死蛇很不对我眼，我什么都忘记了！”梁心元气冲冲地坐下来，摊摊手。
　　“它？它不会再说什么了，刚才是……是它不好……”洛粼谨慎措辞，担心一个不留神那只妖怪又会造反，但也许是因为这次的贿赂很对獠的心，它竟然很难得的只是哼了一声就不再多言。
　　“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梁心元对着洛粼，态度明显软化不少，“我去下面查了生死簿，确认那几个失踪的人都还没到寿限，当然，这些事我们刚才推测的时候已经猜到了。”
　　“那么鬼差大哥他们有没有拘到那些鬼魂？”
　　梁心元叹了口气：“他们根本没有去拘魂。”
　　“没有去？”洛粼疑惑地问，“根据道长您之前所说的，枉死的鬼魂很危险，鬼差没有不去拘魂的道理。”
　　“问题就在这里。其实冥府的生死系统连接着六道轮回的分配，是一个相当严谨而包罗万象的程式，这其中亦包括前生今世来生以及赏罚奖惩等等的观察系统，只有综合一切因素并经过运算才能对这个人的一生画出一个基本的概图。所以说一个人的生与死并不是从一出生就铁板钉钉的，比方说就相术学上来谈，看手相的人都懂得说先天命与后天命之分……”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
　　“做了好事，得了祖宗荫蔽，有奇缘结识世外之人……这一些因素都可能导致一个人先天命的变化，从而形成复杂多变的后天命。虽然系统很严谨，但是也难免有计算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会有负责维护的监查鬼差的存在。一旦某个人的命格出现异变，他们就是最先收到讯息并及时作出应对的，比方说负责拘漏网的枉死魂至枉死城，但是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有得到警示。”
　　“没有警示？”
　　“对，非但没有警示，而且我闯入枉死城查过，那几个魂果然也不曾自己到得城中。”
　　“我记得道长您提过有人在收集死魂，也许是被对方收走了所以才会这样。”
　　“如果是被横道拦截，至少会有警示。”梁心元摇摇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死魂……除非，除非他们都还没死……”
　　“但是我看过叶淼……”洛粼顿了顿，想到了叶淼不同于通常死魂的状态。
　　不是死魂，但也不是生魂，那是什么？不期然，在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五个字“活着的死者”……
　　“不过事态如此，倒是帮了我一个忙。”梁心元看着洛粼笑了笑，“梁虔他爹求我帮梁虔招魂让他复活，既然他还没死透，就有希望生还。”
　　“可是，他已经那个了……”
　　“只要活过来就好，我想那个应该没关系吧。”
　　“但是……”
　　“放心吧，听说对方处理得不错，那小子又不是女人，不会那么在意外表！”梁心元说着还耸了耸肩，“对了，我想待会出去查几个人，你陪我一起去吧。”
　　“噢，好。”洛粼一边答应一边想，那算注意外表吗？
　　那真的可以算在注意外表的范畴之内吗？
　　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谁都不会希望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肚子上多了一条长长的刀疤吧，尤其那条刀疤还是法医解剖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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