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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天下
第十三章
我原本以为我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毕竟八旗女子不比汉女那般孱弱，我原本也以为玄烨的气会随着我的病好转而渐渐淡去，没想到事与愿违我的低烧一直反反复复，而他也似乎一直在生气，只是不说罢了。
他只要一心情不定就会临摹董其昌的字，这才明白其实他也没有地方可以诉说，在这一点上或许还及不上普通人家的少年。
今天临的是《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被他反复抄了好几遍，写字练的并非字，而是心性。
我仔细观察了片刻，只是到了如今光看表情是决计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的，拿好茶具放在他手边，还没来得及倒上水，他就冷着脸对我说，“这么点小事怎么敢烦劳苏麻姑姑。”
我脸上笑了笑，之前就知道他不高兴，但并没有想到那只是狂风暴雨的前兆，东暖阁里就我们两个，秋天风里飘着细雨，冰凉冰凉的，他是皇上迎娶正宫这么正常的事，我原本应该平平静静的接受，怎么就不安分了呢。
他并没有看我，声音冰冷：“午后朕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见到芳儿格格了，你苏麻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都穿到人家身上去了，你就这么想有人来替你服侍朕。”
我有些笑不下去了，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回皇上的话，前日里芳儿格格来看皇上，说苏麻的衣裳花样好看，苏麻这才给了她两块布料，让她拿回府里去，怎么知道这么快就做成衣裳了，皇上若不喜欢，苏麻叫格格拿来，苏麻重新拿一块给她。”
我已经开始讨饶了，但他却并不领情，将笔往我面前一摔，神情沉重，“苏麻，你是不是故意的，用这种法子来磨朕是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你不想伺候朕了，这么想有人来顶替你，说出来，明日朕就放你出宫。你现在怎么和鳌拜越来越像了，知道朕不想要什么，害怕什么，你就变着法的给朕弄，你如今厉害了啊，仗着老祖宗疼你就无法无天了。”
我赶紧跪下来，低下头默默承受着疾风暴雨，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么严厉的话，我很用力才忍住没有哭，但还是红了眼睛。
他并没有解气，而是自顾自的继续往下骂，“朕要娶谁当皇后是朕的事，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做主，这么快就忙着讨好新主子了，苏麻喇姑，你知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
我赶紧将额头贴在地上，眼泪还是没有忍住，我实在是低估了他的性子，也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他是皇上怎么会喜欢被一个宫女牵着走呢。
外面的秋雨越下越大，他就一直让我跪在他面前，渐渐身体沉的像铅一样。
“你好好想想，这些日子你做的那些事，对朕使的那些小性子，你把朕当成了什么人，朕不是先皇不喜欢这些，你若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出来，只要朕能做到的，朕一定会替你做了的。”
他越说越激动，我只能跪在那里不敢打断他，终于他才说，“苏麻，你听明白没有？”
其实，我并不太明白，只是觉得身体里一阵阵的刺痛，我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积攒起来的那些感情其实很容易就碎了，他是皇上，是君王，我又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奢望。
我很努力的平静下来，磕头淡淡回答：“谢皇上教导，奴才死罪。”
我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他满意的，玄烨定定看着我，突然指了指暖阁外头的院子，“跪雨里头去，清醒清醒，知道你要伺候的人到底是谁。”
雨并不太大，只是有些密，很快眼前的画面就模糊起来，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应该是聪明世故的，但今天我却没来由的顶撞了他，这在从前我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我的确是越矩了，也的确怀了心事，是什么让我变的如此面目可憎了。
他并没有让我跪太久，大约小半个时辰就让我下去了，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知道自己大概真的是恃宠而骄了。
想着想着慢慢睡了过去，醒来时吓了一跳，玄烨竟坐在我身边，目光黯淡，声音却带着几分急切，“苏麻，你终于醒了，都怪朕，不该说那些话的。”
辨认了片刻，我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了，撑起半个身体，刚想开口，玄烨扶着我，让我靠在他身上，“朕让院判来看过了，不过是风寒罢了，你好好养几天，不用去伺候朕了。”
吃了药，重新躺好，房间很小，只剩下两人相对无言而坐，有些沉默有些尴尬，外面是秋风阵阵，瑟瑟沙响，他就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玄烨看上去憔悴而忧伤，少了平日的意气奋发，心里一阵阵难过，这些日子竟连我都开始为难他，他一个少年要承担起朝堂上重臣的为难，回来还要担负起太皇太后期许，在我记忆中他从未埋怨过。
看着他，他的脸清瘦而白净，眼睛生的尤其漂亮，又细又长，他对我说，“苏麻，不管朕娶谁，朕心里都只有你，你心里也只能有朕。”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承诺，也不知道这么个承诺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这种承诺哪天会过期，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和衣躺在我身边，我声音沙哑，轻轻的说，“皇上，这床板又小又硬，而且我还病了。”
玄烨伸出手抱住我，一双手又柔又软，安静了良久，我才又说，“皇上，苏麻不是因为那些事…”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打断了我的话头，“你放心吧，朕懂的，我们一起多少年了，朕哪怕再昏庸，也不会疑心你的，朕不想娶赫舍里氏。”
“傻话，皇上要亲政就要先大婚，娶赫舍里家姑娘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芳儿温婉聪慧，将来一定会能母仪天下。”
他翻身抱住我，将脸埋在我的头发里，“以前朕不懂为何先皇会说天子是天下最难做的，但现在朕懂了，因为天子就要为天下付出一切，也包括天子自己。”
那天晚上，睡的朦朦胧胧时，听见他对我说：“苏麻，我们只有一条心，朕才能坐稳这个天下。”
他睡着时很安静，又像个孩子了，睫毛微抖，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鬓，“皇上放心，苏麻一定陪着你，坐稳这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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