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宋怀凌捏着门把手。

　　门把手是金属材质，银白色，打磨得光滑，手柄通体圆润。

　　他越捏越紧，食指的指根抵在把手的最末端。

　　手柄戳着他的手掌，像把匕首一样，一寸一寸往前顶，将他的指根戳到凹陷发红，但前进依旧没有停止。

　　这扇门像一堵无形但巨大的城墙，将他和教室分割成两个世界。

　　他看着里面的人欢笑、蹦跳、庆祝，像在看一出电视剧，一切都和他无关。

　　他身边只有空无一人的走廊。

　　门柄抵着他的手掌用力磨砺，慢慢磨破了皮肤，磨出了血。

　　宋怀凌放开了手，他茫然地看着门把上的血，然后抬起手，看向手掌。

　　食指的下方红了一整块，破了皮，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往外渗血。

　　他一直看着，像感觉不到痛，甚至好像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几秒后，他抬起左手握着手掌，左手拇指抚摸了一下右手掌心的伤口。

　　他的指甲渐渐掐进伤口，搅开本就已经破损的皮肤。

　　他摸到了肉和血。

　　啊，原来肌肉是这样的，和猪肉、牛肉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哈哈，事实上，人本来不就是动物吗？要吃喝、要排泄、要繁衍、要抢夺资源......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为这些事奔波劳累，和那些牲畜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血顺着手掌流下，滴落到地上。

　　他平静地看着手掌上的血迹。

　　什么是活着？能流血就是活着？能说话就是活着吗？谁又能证明自己是真的活着，说不定世界上根本没有自己，自己只是别人梦里的一个小角色，或者只是电脑程式里一段代码。

　　既然这样，那又何必要去承受痛苦呢？

　　被困在这个恶心的世界里，当一个虚假的人，做着自己厌恶的事，活在别人的目光下，时时刻刻被人审视、指点、批判。

　　为什么要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死了不是更好吗？不会再惹人厌烦，自己也不会再痛苦。反正这个世界那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又有什么非要活着不可的理由呢？

　　他觉得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呼吸困难。

　　他用力喘气，但肺叶像麻痹了一样，每一下换气都举步维艰，二氧化碳汹涌地聚集在肺叶上，像被困住的焦躁野兽。

　　他更用力的把指甲嵌进伤口，直到伤口变得血肉模糊，那熟悉的痛觉终于出现了。

　　尖锐的刺痛疯狂地从掌心窜出，顺着神经传遍整只手，一瞬间，二氧化碳终于冲出了肺叶，氧气进入他的身体。

　　他用力地喘气，喘得像个溺水后被救上岸的人。

　　教室里人声渐小。

　　游戏已经结束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刚才玩游戏时的感受。

　　游千帆站在众人身后看着大家。他的位置离后门很近，宋怀凌能看到他修长的四肢、卷到手肘的袖子、圆润的耳朵，还有脖子上方的发尾，那里的头发摸起来短短的、毛茸茸的，像短毛猫的毛。

　　如果死了，这些东西就再也看不到了，所以还不能死。

　　他拿出纸巾擦掉门把和地上的血，然后拿了张干净纸巾握在手中，用力攥紧，将伤口的血堵住。

　　他轻轻推开门，从后门进入教室，游千帆虽然背对门口，但他时刻注意着场内的所有动静，所以马上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转回头。

　　宋怀凌把呼吸放平缓，朝他点了一下头，右手随意地插进口袋。

　　游千帆没有看出他的异样，朝他笑了笑就转回了头。

　　怎么只是随便一笑也能这么好看？

　　宋怀凌在脑里不断重复播放游千帆刚才的笑，在桌上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后门走出去。

　　他走回民宿，向前台要了创可贴，对比了一下伤口后发现创可贴遮不住，只好拿了绷带和胶布。

　　他的伤口有点骇人，前台服务员都看得心惊，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宋怀凌摇了摇头，拿着东西回房间。

　　他觉得很累很累，全身都冰冷而沉重，但还是强撑着把伤口处理好。

　　然后他躺到床上。头里像是灌满了铅，意识昏昏沉沉，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的灵魂像在梦游，飘飘荡荡地徘徊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声响，是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浑身一震，心跳猛烈地增快。黑暗褪去，他站在了地上。

　　熟悉的走廊和雕花护栏，熟悉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哪里。

　　瓷器碎裂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有人用指甲刮黑板，一声接一声，刺得他耳膜胀痛。

　　他蹲下身抱着自己膝盖，眼睛透过护栏空隙看到了别墅的一楼。

　　一男一女站在楼下，正在争吵。

　　女人拿起一个瓷器茶壶扔向地面，她原本高雅的盘发散了一半，脸上的妆花了。看上去像个疯子。

　　她尖利地嘶喊：“你去死！”

　　地上散了许多瓷器碎片，健壮而威严的男人像座山一样站在她面前，将瓷器踩在脚下，冷漠地看着她喊叫。最后只是冷淡地说了句“不可理喻”，便转身离去。

　　地板裂开，整间房子轰然坍塌，他失重地下坠。

　　他闭上眼睛，任由身体下落。

　　很久很后，他终于坠入一片大海，海水幽暗漆黑，冷得让人发抖，并肆无忌惮地挤压他，发了疯一样灌入他口鼻。

　　他挣扎，但越挣扎就沉得越深。

　　他挣扎了很久，身体渐渐脱力。

　　他觉得太累了，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觉，他想好好睡一会儿。

　　他身下出现了一张床，那是他十岁时房间的床，他也变成了十岁的模样，躺在床上，床的另一侧放着一套女士衣服，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仿佛有人正穿着这套衣服躺在那里睡觉。

　　他盯着这件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多年的衣服看了许久，然后拉起被子，给那个无形的人盖好，轻声说：“妈妈，晚安。”

　　他说地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刻意压住，好像怕打碎了这个梦境。

　　即使梦里没有人，只有一套故人的衣服，也是他此生都无法再次亲眼见到的景象，他想看得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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