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先反应过来的是戴铎：“十阿哥？他怎么来了？”戴铎很吃惊，扭头看胤祥，发觉他正抿嘴沉思。
　　十阿哥来了，胤祥是能够预测到的。胤誐在苏州，毕竟他是知道的。不过，没料到他居然来得这么快？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胤禩他们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一点。胤祥蹙眉，来不及深想，他必须去见胤誐了。
　　戴铎在府中找到一处小隔院，安排胤誐去那里见胤祥，此事尚未被周遭闲人所知，必须小心谨慎才好。
　　“十哥怎么来了？”胤誐静立的时候，胤祥从一侧的走廊上迈步过来，带着笑，脚步很轻，走到胤誐身后，才出其不意，一声招呼。
　　胤誐倒也反应敏锐，即刻转身，苍白的表情变成淡然的笑容回应。“十三弟，在这里逍遥自在，不打算回京了？”
　　“十哥不也没回京嘛！我听说皇阿玛派的差事，十哥六月便启程往苏州，怎么，如今还没有办完么？是否需要胤祥协力？”胤祥虽带着笑，话却并不柔，带着调侃。
　　胤誐对胤祥这样的回答一笑置之。他与胤祥的关系尚佳，彼此脾性相投。两人若非不同立场，本是可以交心的兄弟，如今却只好做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了。
　　“咱们到屋里说吧？”胤誐先入为主，随意指了指一间房，提议。
　　“就按十哥的意思，我让人送点酒菜，咱们兄弟饮酒畅谈。”
　　傍晚的微风习来，院中并无他人，两兄弟开着门，对着院子接受微风的气息，彼此闲谈饮酒，都是回忆一些自幼的小事，或谈谈近来生活中的趣闻。
　　“十三弟，咱们有多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胤誐喝了酒，脸色微红，目光倒还并不浑浊，盯着胤祥。
　　“六年了。”胤祥淡淡的说，却也遮不住那一份怅然。
　　“六年前，”胤誐一声哼笑，“你打定主意要跟了那个没用的二哥。”并无他人，胤誐说话也不忌惮。“太子的颓势，明眼人皆可观透，以你老十三的聪慧，竟未曾看清？后来因太子之事，被皇阿玛连带迁怒，你是否后悔当日？”
　　胤祥没料想胤誐话出这一茬来，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一笑道：“未曾后悔。”
　　“为何？”胤誐举起酒杯欲饮。
　　“因为我当时，确为真心实意追随二哥。”胤祥目光坦诚。
　　胤誐递到嘴边的酒杯停滞，随即放下。“真心实意？就二哥那个样子？你真以为他是扶得起的阿斗么？还是你以为自己是诸葛孔明？”扬起嘴角，胤誐戏谑一笑。
　　“我只知道他是储君，未来的皇帝。我们即为臣子，便不能不辅佐之，不是为了他个人，而是为了大清的天下！更何况，二哥为我们的兄长，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难道，我们不更是应该助力于他？如此，不仅保全君臣之情，也保全了兄弟之义。”
　　胤祥一席话，掷地有声。
　　胤誐定定看着胤祥，半晌未语。
　　又一阵微风拂过，寒意阵阵，胤誐缓过神来。
　　“好个君臣兄弟之义！如此看来，我们这些人，同为二哥之兄弟，倒是不仁不义了？”
　　“十哥说笑了！你我皆是曾尽心辅佐过二哥之人，不仅你我，三哥、四哥、八哥等，哪个没有尽过心力？只是你们早早看清，而我，晚一些放手罢了。”
　　胤祥品酒，继续说：“一废伤了君臣之义，但还存兄弟之情。不忍二哥沉溺权利之中，又是兄弟皆反目，若我也背他而去，二哥未免太过孤寂了！况且二哥曾与我有过深谈，告诉我自己已经倦怠于这些争权夺利之中，我道他已从此中通透了道理，虽没有继续追随他，却便仍以兄弟之情待他。不料皇阿玛再立二哥，二哥难以抗拒权利之欲，越陷越深，以至今日！”胤祥感叹。
　　“如今你追随的人，你可看清了？”胤誐遥望院中，并不去看胤祥。
　　胤禛举目看月。那月亮圆润得十分美丽，月如银盘，引人遐思。
　　身侧一个小东西猛然动了一下，咬住了胤禛的衣服一角。
　　胤禛低头，月光下，雪白的一团“小球”正围着自己转着圈。他心里一暖，弯腰将那东西抱起。
　　那是胤禛养在府中的京巴犬“瑞儿”，才四个月的大小，十分乖巧可爱。
　　胤禛正逗着瑞儿玩耍，苏培盛快步走来道：“主子，周太医走了。”
　　胤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思索了片刻，将瑞儿抱给苏培盛，轻声道：“我去看看。”
　　年若姝的卧房里，福晋乌喇那拉氏也在。
　　胤禛进来，坐到年若姝旁边，年若姝挣扎着坐起，胤禛肩膀上前，轻轻托住年若姝的脑袋。一双大手贴在年若姝的额头，感受着她额头的温度。
　　“烧已经退了。”乌喇那拉氏见状说。
　　胤禛点点头，目光温柔似水，看着年若姝。
　　“妹妹好生将养，我先去了。爷，妾身先回房了。”乌喇那拉氏知趣告退。
　　房内只剩下胤禛与年氏。
　　年若姝苍白的脸，因为胤禛的到来增添了一丝血色，她淡笑着道：“妾身没事。”
　　“没事就好。”胤禛叹口气，很轻，没有让年氏听到。
　　年若姝怀孕两月，又一次流产了。
　　子嗣单薄，是胤禛心中的一痛，若要争储，这也是一个劣势。然而胤禛却并不想过多的勉强自己为了子嗣便去纳那些并无兴趣的女子。福晋乌喇那拉氏已经没有了生育的能力，而本来对年氏有几分怜爱，想着她可以为自己生出几房子嗣，不料她身子却如此单薄。
　　从年若姝房中出来，胤禛又直奔书房。胤祥传来关于鲜堂之事情的书信，一封比一封来得勤，他已经忙不过来了。
　　胤誐的声音在空旷的院中回响。
　　“你看清他了？你真的愿意追随他了？”
　　胤祥微愣，继而摇摇头，轻声笑起来。
　　胤誐不解。
　　“人与人之间，如果什么都看清了，不是太没有意思了么？我宁愿这辈子看不清他！”
　　“你就不怕，那个人也如二哥一样，不值得你追随么？”胤誐不放过这个话题。
　　“我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定了一条路，便走下去，除非天翻地覆，否则，无可更改。”
　　两兄弟对视，彼此眼中都透露出很多意思来，只是无言。
　　几杯酒又下了肚。
　　胤祥笑道：“其实，十哥与我一样，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啊！就算发觉走上一条不算太好的路途，也不想回头，存有希望，总希望靠自己改变那个结局，哪怕失败了，也无悔。”
　　胤誐大笑。
　　胤誐道：“老十三，今日与你喝酒，很是痛快，你我兄弟之间，难得袒露心扉至此。”
　　胤祥思索一阵，轻声道：“十哥，闲话既已说完，咱们该切入正题了。”和胤誐聊天虽然畅快，然而胤祥既然知道胤誐的来意，也不想打那太极，必然面对的事情，索性直接说出来。这便是胤祥的坦率之处。
　　胤誐似乎意犹未尽，听闻胤祥此言，沉默片刻，一笑道：“那好，咱们就直说了吧！”说着，他从手里拿出一封信来递与胤祥。
　　胤祥接过，打开来看了。
　　“八哥竟然写信给我？倒有意思！”胤祥笑说。
　　胤誐在旁小酌。与胤祥一番闲谈，让他有些兴奋起来，世间知己莫过于此，胤祥能看透他的心思，两个人如此交心，虽属不同阵营，却也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了。
　　看着胤禩的信，胤祥在心中复读，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这个八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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