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八阿哥胤禩在信中竟然很坦然的提出关于鲜堂之代他保管的账册之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语气也十分寻常，似乎要讨回的，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
　　这是一封写得很聪明的信。
　　然而也是很愚蠢的一封信。
　　胤祥有些奇怪胤禩的寓意，要交涉，何以寄这一封信来？若自己拿着这信面呈康熙，反而会使胤禩账册上落下的罪名更加坐实。
　　所念所想都是一瞬之间，胤祥扬起手中的信函，看着胤誐笑道：“十哥，你为何会将八哥这封信交与我？”就算胤禩一时糊涂，胤誐也不至于糊涂到将此信真给了胤祥。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胤誐笑道：“怎么？我们聪明的老十三，也有不知道为何的一天？”
　　“十哥，说正事。”胤祥语气不比刚才。
　　胤祥的话使胤誐的酒劲稍微下去了，胤誐收敛脸上随意的神色，轻声道：“账册你已看过？”
　　见胤祥点头，胤誐心中虽有预备，终是一沉，酒醒了大半。怔愣了一下，胤誐忽然又是一笑。“看过了就是看过了，也没什么。”
　　见胤祥捏着手里的信望着自己，胤誐微一颔首，提醒他再看信。“不光是那封信，信封之中，还有东西。”
　　胤祥翻开信封。
　　胤誐心跳极快。若胤祥看信后不为所动，那么，八爷党将面临极大的灾难！
　　那是一个捆得很细小的纸团，很明显，是用于信鸽发送的。胤祥突然觉得胸口很堵，想要吐。
　　缓缓摊开信纸，胤祥看了几个字便手中一紧，将字条揉烂。
　　“他是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人？”声音低沉，听得出发声者极大的愤慨。
　　“今年年初。他的阿玛犯法入狱，而你，没有选择帮助他，他求到八哥头上，八哥出手救了人。”
　　“混蛋东西！”胤祥猛抽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在热河行在吩咐他寄出的信件，他发了两份，自己写了一份，给了老四，而你手书的那一份，他寄给了八哥。”
　　胤誐对胤祥的反应早有预料，对此付诸一笑。心中多了几层把握。
　　胤祥闭眼，脑海里思绪万千，如蚕丝一般将他包围。
　　他吩咐勒尔甘发给胤禛的信，由于自己的匆忙疏忽和对勒尔甘过分信任，在信中留下了太多把柄，足够对草原事件仍然生疑的康熙在看见内容后把四爷党彻底打翻在地！
　　这算是什么？两个对头，都犯了一个致命过错？
　　似乎心照不宣，胤祥发出自嘲的笑声，胤誐亦然。
　　“八哥留着这信，一直未用，甚至，九哥、十四弟也并不知道。”胤誐认真地说，“八哥的人品，你是知道的。以物易物，你留下这个纸条，那个奴才你可以随意处置，而我，拿走账册。”
　　胤祥咧嘴，无声的笑。
　　纸条不止一份，账册也不止一份，彼此都知道了有把柄留在对方手上，可谓讽刺！不过，如此一来，草原之事，被发现的风险将降低到最低处。
　　房内有了片刻的沉默，继而，胤祥起身，将纸条捏在手中。“随我来，拿账册。”
　　胤誐有些吃惊地道：“怎么，你不问问老四？”
　　“不用了。”胤祥脸色阴沉。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四哥在，也不可能做出第二个选择。
　　千里之外的胤禛，此刻刚刚收到戴铎寄来的账册。
　　苏培盛在书房外站了很长时间，才听见胤禛推门而出的声音。苏培盛赶紧迎上去，见胤禛脸色铁青，心中吓了一跳。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让胤禛如此严肃，但苏培盛也怀着事情，必须要禀告，左右犹豫，他还是开口道：“爷，云惠来了。”
　　瑰络站在院子里，焦急而不安。
　　胤禛走至瑰络背后。在瑰络面前，他总是能收敛心性。
　　瑰络感觉到身后人影，并转身去看的时候，胤禛已经换上了淡淡的笑容。“找我什么事？”话未完，胤禛猛然发觉瑰络的脸上，竟还带着血。一时愣住。
　　“四爷！”瑰络脸色苍白，表情很惊慌。
　　胤禛心中猛然揪紧，他一把将瑰络搂进怀里，用手擦拭瑰络脸上的血。然而瑰络的脸上并无伤口。
　　胤禛一愣，却见福晋乌喇那拉氏迎面走来，脚步匆忙。乌喇那拉氏见胤禛搂着瑰络，霎时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胤禛轻声问。手仍是不断拍打瑰络，安抚着她。瑰络匆匆跑来自己府邸，必定有急事。
　　“锦文要生了，孩子却如何也下不来！已经一天了！完玲妹妹束手无策，找妾身去帮忙。”乌喇那拉氏叹息。
　　瑰络是来雍亲王府中求助的。不知为何，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她脑海中唯一的信念，便是来找胤禛帮忙。十三阿哥府此时已经是一团乱。十三福晋独木本就难支，加上怀有身孕，劳累一日，自己便快要撑不住。府中其他女人更是一个比一个管不了事情。胤祥平日里节俭，阿哥府邸进项又很少，素来不请太医，都是在京城中找些稍好的医生看病。不料这次莫小琴情况很凶险，产婆已经没了办法。瑰络一夜未睡，清早便支撑着来了胤禛府里。
　　说话间，胤禛只觉得瑰络的手快速抓紧了自己的袖口。“请救她！救我……唯一的亲人……”
　　早产并难产，莫小琴此刻正面临自己人生中所遭遇的最大灾难。
　　胤禛带着周守道并林桓一同赶往十三阿哥府。
　　乌喇那拉氏同瑰络，站在莫小琴卧房外。
　　方才产婆又试了一次，莫小琴叫得撕心裂肺，听者无不动容，可孩子却仍没有下来。
　　此刻，几个丫环正在里面给她灌汤药，灌鸡汤，维持体力。莫小琴没有晕厥，一直挣扎，为了孩子而挣扎。也许她曾经看轻了这个孩子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然而从开始生产的那一刻，她便清楚明白了。
　　这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个最亲的人。她一定要留下他，不管用什么办法。
　　一切归寂，胤誐告辞，胤祥也要回京。
　　这些天的忙碌，竟是竹篮打水，胤祥心中颇觉讽刺。然而放下便是放下，人生，终究须看开纷扰，否则迷乱的世界，足可以将人吞噬。
　　与戴铎讨论了半天，看着戴铎失落之情，胤祥也有些沉郁了。出来，已是天黑透了。赵铎打着灯笼，胤祥往自己房中走。心里竟有心神不宁，这并非这次账册事件所致，胤祥很清楚——却又是为何？
　　推门，跨进漆黑的房间，胤祥的脸色在黑暗中一变。
　　赵铎照着亮欲随着进房，胤祥用手拦挡住，接过他手上的灯笼，轻声嘱咐道：“你去给我要一碗鸡汤来，方才下了一场雨，地气正湿，我要去寒。记住，要他现熬好了，你再端来。”
　　赵铎走远，胤祥进屋关门。转身对着那立于床边的黑影，胤祥道：“你来了？”
　　那黑影往前几步，啪的一声，点燃一侧烛台上的红烛。
　　屋内顿时亮堂起来。胤祥看着显现出来的那张脸，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
　　那人道：“十三爷，别来无恙否？”
　　胤祥眯起眼道：“赵孟光，你来此地，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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