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慧妃娘娘！”
　　清脆的声音平地响起，我抬眼看到一抹青绿色的娇小身影正急急向我奔了过来，竟是姑姑身边的侍女青蔓。
　　“去吧！”我沉声嘱咐红药道。
　　“慧妃娘娘，太妃娘娘遣奴婢前来迎您前往萱莪宫！”青蔓急急施礼，说出了她的使命。
　　“这可真是不巧，本宫正要出行。”我淡淡一笑答她道。
　　“慧妃娘娘，宫外似有叛逆作乱，太妃下了懿旨令各宫各安其分严守宫帷，不得私出！您……”青蔓慌忙言道，娟秀的脸上轻汗涔涔。
　　我微笑依旧，使了个眼色，令宫人拦住了欲要上前的青蔓，扶着匆匆赶回的红药的手，迈步向宫门走去。
　　“主子！”
　　夏蓂宫外画车停顿，贺兰明月步下马车，匆匆喊住欲要登车的我。
　　“贺兰夫人？”我疑惑开口，此时宫室一片混乱，她不遵照姑姑的旨意好好守在冬茂宫内，反倒来寻我作甚？
　　“主子，此时宫室混乱，您身怀有孕，不宜离开夏蓂宫。婢子自幼习得武艺，愿陪在您左右！”贺兰明月小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袖恳求道。
　　“明月，纵使你精于武艺，若是贼兵真的攻了进来，你是能杀得了一个还是两个？”我对着她霞染一般的脸颊笑道。
　　贺兰明月一愣，旋即咬唇道：“奴婢能护得了娘娘一刻是一刻，纵使是死，奴婢也会死在您之前。主子，您此时断不能出了宫室，置身险地！至尊临行前嘱托奴婢照托娘娘，奴婢不能辜负了他的嘱托！”
　　“明月，事关至尊、你我生死，我必须要去皇后娘娘那里一趟。你且回冬茂宫，听太妃娘娘吩咐吧。眼下的时局你我都耽误不得。”
　　我轻叹，贺兰明月方才这番话，不管她是为了我和她以往的主仆情意，还是为了拓跋昊，我都感激莫名。仰首望了望南方渺茫的火光，此时若我所料不差，拓跋昱、独孤家、济阴王等的兵马已将天祚宫围了起来，只以魏桑榆所率的兵马为主力主攻瑞云门。
　　“主子，让明月随你去吧！”贺兰明月愣然，仍是攥着我的衣袖不放，急急言道。
　　“本宫这里有羽林军护卫，明月你且安心吧！”我淡淡而笑，甩开她的手，登上车辇。宫室混乱，变数生在肘腋，我既然已经身入棋局，又何苦再把她拉进来和我一同涉险？
　　车辇启动，我掀开车帘，看着端坐在马背上容貌魁伟的羽林将官，向他招了招手。
　　“慧妃娘娘！”他纵马上前，略一拱手权作施礼。
　　“这位将官如何称呼？”我温和一笑，问他道。
　　“臣是羽林军左侍长纥奚黑齿。”他恭敬答我道。
　　“秦中郎将此刻可是在瑞云门？”我笑笑，帝姓十族之中，纥奚氏还算恭顺于拓跋昊。
　　“主将正在瑞云门督战，嘱咐微臣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守护住慧妃娘娘！”他褐色的眼睛望着我，答得坦然笃定。
　　“左侍长，本宫命你等下你率部随着本宫入紫宸宫，你可愿意？本宫现在只想告诉你，这样做是为了大巽的至尊，是为了大巽的江山社稷。”我微笑，轻巧问他道。
　　未经宣召带刀兵进入一国之后的寝宫，是大不敬之罪，我倒想看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官有多服从我的话，再做盘算。
　　纥奚黑齿不语，放缓马步，凝视我片刻，敛眉沉声言道：“但听慧妃娘娘吩咐！”
　　我轻笑，放下车帘，却是松了一口气，如此，等下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

　　我扶着红药领着纥奚黑齿率着的小队羽林踏进紫宸宫中时，宇文绣绾正悠闲地用着早膳，似乎她的紫宸宫是这混乱宫室内不会受扰的一处桃源之地。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我微笑施礼，虽是扶着红药，但仍是觉得艰难。
　　“燕氏，你这是作甚？想要逼宫吗？”宇文绣绾忽地见了披坚执锐的羽林将士，也是一惊，猛地一拍桌案，霍地站起，瞪着我问道。
　　“皇后娘娘，如此悠闲，是觉得即使是真正的贼兵攻入天祚宫也断不敢为难你吗？臣妾此行前来就是想告诉皇后娘娘，宫变之中，杀红了眼的将士可是分不清谁贵谁贱，谁是谁的阿姐，谁是谁的妻姐？”我淡淡而笑，踱步到她面前坐定。
　　“哼！你当本宫会怕吗？还是你以为本宫稀罕这徒有其表的后位？”宇文绣绾冷哼一声坐回绣墩之上，持起茶盏品了一口。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您不稀罕，可是太尉大人稀罕，宇文家稀罕。宇文家可以换一个皇后娘娘，您或是靖亲王妃都无大差别，所以臣妾猜测，太尉大人此刻可能也是安坐于府宅之内，只待这场纷争过去。可是皇后娘娘你不同，皇后娘娘可以怨怼至尊，可他是您的夫君，这一点您无法改变。”我笑着看了看宇文绣绾那猛然顿住的持着茶盏的玉手，继续道，“皇后娘娘您不惧怕一死，可是您怕不怕生不如死？自太祖起，宇文家共出过多少皇后她们的结局您应该比我清楚。”
　　宇文绣绾放下茶盏，望向我的英目中分明闪过一丝恐惧。
　　“您可以无宠，只要有至尊在，有宇文家在，您的后位便固若金汤，宇文家世代忠烈，国都生乱，别人可以关门自安，但宇文家却不可以。否则只会遭令世人唾弃。”我莞尔一笑，对着她不再言语。
　　“说了这么多 ，你究竟想要如何？”宇文绣绾一瞬不瞬的盯着我问道。
　　“兵马，”我对视着她轻轻开口道，“外城需要兵马来打散围困内城的兵马，京师之中除了溧阳侯府之外，太尉府的家兵最为精悍，如今情势危急，只要太尉肯，以他多年的威势，必可调动他府帐之下的家兵……”
　　“你是要我去求莫贺？可绣纥是莫贺的心头肉……”宇文绣绾凝眉望我道。
　　“靖亲王王妃是太尉大人的心头肉，难道皇后娘娘您和定南大将军就不是了吗？宇文家按兵不动，靖亲王登基不见得会善待令妹，更不会感恩宇文家，何况，恐怕令兄已经为宇文家做出了选择。”我笑着望了望她道，“皇后娘娘见了太尉不妨告诉他，定南大将军此番奉至尊之命南行，怕不止是安顿军务这么简单，他要行的应是避实就虚之计，太尉行军多年，你如此说，他定会明白的。”
　　宇文绣绾肃着白皙的脸，起身迈步到我面前，冷冷笑道：“本宫可以去求莫贺，但是本宫要你立个誓言。”
　　我敛下目光，静静看着自己高隆的肚子。
　　“本宫要你立誓，要是你腹中是个皇子的话，他一生下来，你就要将他送与本宫，从此之后你不得多看他一眼，不得多问他一句，他只会是本宫的孩儿。燕氏你敢发毒誓吗？”
　　宇文绣绾的话冷泠泠响在我耳侧。
　　我抚着肚子，腹中孩儿恰在这是踢了我的手心一下。暗叹，也罢，他若有宇文家的呵护，总强过我被毒杀后的孤苦伶仃。
　　我起身，直直看着宇文皇后，竖起左手两指，沉声道：“燕氏辛夷在此立誓，愿将腹中孩儿送与皇后娘娘，从此再不多看他一眼，不多问他一句，若违此誓，业火焚心，魂息永生难安！”
　　说完，我放下手指，挑眉问宇文绣绾道：“您可满意？”
　　宇文绣绾颔首，沉声道：“本宫换了铠甲便随你的人去寻莫贺！”
　　说罢只扭头吩咐宫人随她入了内殿。
　　“慧妃娘娘，中郎将吩咐微臣守护好娘娘……”纥奚黑齿迟疑言道。
　　“内城危急，太尉大人倒向哪一方至关重要，一个女子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大人应该分得清。”我笑看着他绷紧的脸，安慰他道，“此时宫城内未有叛兵，左侍长务必将皇后娘娘平安护送到缙云门，让秦将军护送她出得宫门，宫门外长孙大人的人应已经在外围接应了。”
　　那日我写信给长孙夫子，他此时应是依计行事了。
　　不消片刻，宇文绣绾一身银甲，迈步而出，乍一看颇有些其兄宇文世基的风范。
　　“走吧。”宇文绣绾瞥了瞥纥奚黑齿开口道，走到我身边时，微微侧首，英目微抬扬声说道：
　　“燕辛夷，本宫希望你永远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皇后娘娘，臣妾言出无悔！”我扶着红药，对着她深深服了一礼。
　　宇文绣绾冷哼一声，大步随着纥奚黑齿领着的羽林卫离开。
　　“主子，还是先回夏蓂宫吧。”
　　马蹄声渐远，红药扶着我小心提醒道。
　　“好……”我轻叹回她道。
　　微风之中隐约传来整齐的军靴之声，伴着辇车轱辘声。我脚步一滞，握紧红药的手，看向紫宸宫门之外，晨光下，虎贲的褐色的皮甲远远印入了我的眼中。
　　我微笑，想不到此时那人还是念念不忘于我。
　　“红药，本宫手上戴着的青石指环好像掉在宫室内了，你去寻一下吧。”我淡淡吩咐红药道，转手取下手上的青石指环，悄悄塞进了她手中。
　　红药一愣，攥紧指环，看了看远处渐近的夏侯穆憞，深深看我一眼，应诺匆忙返回宫室。
　　“慧妃娘娘，太妃请您速速前往萱莪宫！”
　　夏侯穆憞低低开口，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哦？姑姑不遣她宫中的宣德卫来迎本宫，反倒劳动中郎将你，却是为何？”
　　我冷冷一笑，质问他道。
　　“慧妃娘娘，莫要叫臣为难！” 夏侯穆憞望着我沉声开口，眼中露寒。
　　我静望他片刻，摇了摇头，迈步走向宫殿之外。
　　“夏侯穆憞，值得吗？”登上画车的瞬间，我侧头问他道，得到的却是静默。
　　我不再言语，微一低头便入了车内。
　　“慧妃妹妹，这一向可好？”画车之内，宁妃笑靥如花，轻柔言道。
　　寒光一闪，我的脖颈处一片冰冷。
　　孝武左夫人贺兰氏，中书令贺兰骐嫡孙女也，年十三，因事入宫，有宠于孝武，容仪佳绝，有德训，初为夫人。
　　——《北史•卷十一帝妃夫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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