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宁妃姐姐好手段，能使得夏侯家的这对兄妹如此死心踏地听命于你。”我瞥了瞥持刀冷眼对我的夏侯夜来，望着含笑依旧的苏玉笙赞叹道。
　　“你杀了珣儿，如今为他偿命吧！”苏玉笙笑着轻轻咳了咳，苍白的脸庞由于气喘，染上了一丝病态的红晕。
　　“杀死那孩子的不是本宫，而是他的亲生阿娘，是你，宁妃娘娘。”我淡淡望着她那黑琉璃一般的美目，脑中闪过的是珣儿那与她如出一辙的眼睛，黑如琉璃，只是没有丝毫光泽，没有焦距，“你送给珣儿的靴子，一针一线缝补的这样好，可是针针慈母心啊！可惜那孩子穿在脚上只几天，就被你下在冰中的堕胎之毒毒杀，那靴子他再也用不到了。”
　　苏玉笙散尽笑容，黑目之中森寒阵阵。
　　“本宫一直都很奇怪，为何至尊正当盛年，宫中却多年再无子嗣降生？为何姑姑执意要将太子放到我宫中？为何本宫会如此轻易地就怀上了子嗣？难道真如姑姑所说的，家有一儿，数儿不愁？这个理由简直荒唐。”我含笑抚了抚肚腹，对着苏玉笙言道，“姑姑是借着把珣儿放在夏蓂宫里，来威慑想要动手脚的人，因为那个人不想伤了珣儿，投鼠忌器之下，必然不敢对本宫擅动。姑姑明里暗里知她所为，但却因为心有顾忌，不便明言告诉本宫，也不想将她私下里的这些勾当公诸于世，所以只能如此保护于本宫。而在这后宫之中能让姑姑顾忌若此的，恐怕也只有宁妃姐姐你和宇文皇后。可本宫总在问这是为了什么？直到珣儿在我宫里喝下了那碗化了毒冰的梅浆，我才慢慢想通，珣儿因为早年受寒，不能饮用冰物，那人心思如尘，以为在冰中用药，珣儿虽常在我身侧，从人也断不会让他饮用，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阴差阳错，珣儿还是将化了的已经变温的梅浆饮了下去……”
　　“是你害死了珣儿，因为你的好姑姑将珣儿放在你宫里，本宫顾及他，本不想再做什么，可你偏偏遣人去查后宫彤史！本宫就是为了珣儿，也不能再容你！”苏玉笙冷冷言道，眼中清泪泛起。
　　“苏相是个慈父。”我淡淡言道。画车辘辘，略有些颠簸，不知驶向何方。“苏相心怀天下，却也是个慈父。武威五年，你和思皇后双双有孕，为你定下偷龙转凤、借刀杀人之计的，应该是他吧。姑姑养育你一场，杀母立子的祖训下，她也不想你因此而亡，外有苏相，内有姑姑，宫帷之内的这桩阴谋才能如此顺利的达成吧？”
　　“慈父？他若是慈父，就不会冷落我的阿娘，心里念着不该念的人。”苏玉笙冷哼，不知想起什么，眼中一片恍惚，“昊哥哥眼中明明就只有我，我自幼就想着要做他的妻子，可是赫连紫菀来了，从那一刻起，昊哥哥的眼中就再也没有笙儿了。我凭什么要忍让，如我阿娘那样忍让一生，生前都盼不到那人的一丝回顾，只在死后得到他几行愧疚清泪？我不要，既然赫连紫菀夺了昊哥哥的心，就用命来偿吧！”
　　“你并不知腹中孩儿是男是女，要行此计，你便必定要比思皇后早些诞育出孩儿，”我看着她往日皎然如仙的模样变得狰狞异常，轻叹道，“你如此怕我查阅到后宫彤史，是因为你本该就应在赫连紫菀之后分娩吧？你用了药，将珣儿催生了出来，只待夏蓂宫那边传来分娩的信息，你如愿了，但是这药只怕也让珣儿受了损伤……”
　　“啪！”
　　苏玉笙脸色一变，扬手举起巴掌，我躲不了，只生生受了她的巴掌。
　　“不只是珣儿，恐怕你自分娩之后便身居简出，除了怕叫人看出破绽，也确实是身体剥损太过，这算不算作茧自缚……”我扬手擦干唇角血迹，冷冷言道。
　　“珣儿……”苏玉笙一阵气喘，脸色苍白如纸。
　　“贱人！不要再说了！”夏侯夜来低喝道，刀刃如冰，似乎割破了我的脖颈。
　　“等等……夜来！”苏玉笙勉力止住咳，止住夜来，对我冷笑道，“你以为你遣走你的侍女，她就会找人来救你吗？我告诉你，太迟了……”
　　“至尊是明君，他并不糊涂……”我闭上眼，心里倦怠已极，“我让红药走，本就是不想让她牵扯进来，并不是让她去报信。你做的一切，至尊他应是都知道的。赫连紫菀既然为他深爱，时日既久，他怎能看不出柔宁与她的相像？你既然和他青梅竹马，他又怎能看不出珣儿的眉眼与你同出一辙？你利用夏侯穆憞查到夏侯古真命宫人私带宫中之物出宫，威胁她助你成事，诬陷仆阑氏，纵使你在宫中手眼通天，我也不相信至尊会如此草草了结，他如此放纵你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等一个时机，坐等一个能让大巽获得休养生息时间的时机，为此他需要你在内宫帮他平衡宇文皇后的势力，需要苏相帮他平衡在外朝的势力……”
　　“呵呵，你就如此信任于至尊？我是他的棋子，你难道就不是吗？也罢，我就给你个机会看看他对你的爱有多深！”
　　再睁看眼，我看到的是苏玉笙癫狂的笑靥。见我看她，她止住笑，只朝夏侯夜来使了个眼色。我不及再做反应，颈后猛地一痛，便陷入黑暗之中。

　　“你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模糊散去，乌头微笑的脸闪现在我眼帘中。心头一惊，我猛地摸向肚腹。
　　“放心，你腹中的孩儿一切安好，我方才摸了摸他，他踢蹬得越发有力了。”佳人微笑，瞥了瞥我高隆的肚子，转而望着我的脖颈言道，“你颈侧的伤，我已经帮着包扎好了，万幸刀口不是很深。”
　　我用手肘面前支起身子，后颈仍酸酸作痛。我盯着乌头莹白的脸庞沙哑问道：“这是哪里？”
　　乌头叹气，伸手扶起我，帮我半坐在床榻之上，莞尔笑道：“靖亲王府，如今，你我都成了他的质子。”
　　靖亲王府？我心中冷冷一笑，宁妃，你对我的恨究竟有多深，时至今日，竟然还是想着借着他的手将我除掉？
　　“可我看你这质子却是做得颇为自得？”我靠在绣枕之上，淡淡开口对她说道。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一件厢房，虽不华丽，但一应用具似乎都还齐全。看来，棋局未定之前，拓跋昱对我或乌头倒还算以礼相待。
　　“引章说过，大虞的血债，我阎氏一族的血债，我阿弟的血债，终会要他们有个偿还。元和就快要引翟人攻进晋城了，我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他。”乌头灿烂一笑，犹如海上初生之月，话里的笃定就似那夜在她宫室之中她说拓跋杲一定会来那样。
　　“拓跋杲常年驻守西陲，朝中经营并不比拓跋昱，他即使引得翟人入关，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做皇帝的多半会是拓跋昱。你说过，他们谁做皇帝你都不在乎，其实，你是在乎的，你想要的就是一个一无所有，能和你远走高飞的拓跋杲，”我望着她轻叹道。
　　日影西斜，厢房内有些昏暗，乌头轻挪步子，走到窗前，打开火折子，点燃窗前的雕花簇叶铜灯，翩跹一转，对我嫣然一笑道：“那时，我会试着忘记他是荻族人的亲王，我是阎家的女儿，每个夜里，我只会在家中点燃这样一盏灯，静静等他回来。”
　　“他会回来，可他不会领着翟人回来，你念的这个男人既然能驻守西陲多年，对翟人的仇恨，对大巽的忠诚便已深入他的骨髓，更不会忘了他自己的身份……”我试图站起，头却还是晕眩，重又跌坐到床上。
　　乌头垂了纤长的羽睫，走进，轻轻扶起我，笃定言道：“不会的。”
　　她尖利的指甲隔着我的衣袖嵌入我的手肘，这话却不知是所给我，还是说给她自己。
　　“襄亲王如何选，我想要不了几天你我便会知晓，既被困在这里，就静等着这场局的结果吧。”我头中晕眩渐解，反握住她的手在案前坐定，揉着额头道。
　　乌头在我对面坐定，亦不再言语，明眸对着摇曳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厢房反锁，每日只有侍婢送来膳食，日影转移间恍惚过了十数天，靖亲王府内一片平静，摒除了京师内正在进行的你死我亡的争夺。乌头自那日起便不再与我说话，或是一个人闷头做着针线，或是望着窗外的日影发呆。我一个人安抚着腹内日渐躁动的孩儿，每每忍不住暗叹，内城久攻不下，外城僵持混战成一团，拓跋昱一定很忙吧？
　　“将门锁打开！”
　　深夜，婉媚的声音自门外懒懒响起，竟是达奚惠男。
　　我自浅眠中醒来，微微挑眉，她在这里，她那宝贝儿郎拓跋炅是否也在追随拓跋昱？
　　门锁开启，膏灯之下，达奚惠男一身盛装，朱华正浓，满是微笑地走了进来。

　　孝文康恭太妃达奚氏，名惠男，青州达奚勒叉女也。征和中入宫，初为紫宸宫女官。幽皇后既以旧事薨，太妃操琴而哀其事，帝闻而召幸之。容色艳娆，慧黠善鼓琴瑟。孝文曰：“每见此女，良慰人意。”生康亲王拓跋炅。帝崩，随子赴兖州。武威十二年，炅迁至京师，太妃亦随之。丙子之乱，太妃以忠于孝武罹难。以妃礼附葬茂陵。
　　——《北史•卷十一帝妃夫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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