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说爱你

作者:谢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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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墨远宁并没有因为失血过多失去直觉,但却没有办法走到楼下去。

      苏季下楼去喊了医生和护士,又抬来担架,才把他移送到了病房里。

      他手臂的伤口并不严重,因为凶器足够锐利,切口平整,缝合起来后,反倒没有留下疤痕的隐患。

      只是他的静脉血管的确被割破了,失血不少,整个人更加虚弱,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医院给他安排了输血,接着就是为什么病人会在医院里割破手臂,而且是称得上严重的伤口,

      莫尔的匕首当然被他自己带走了,医院苦找凶器无果,去问墨远宁时,他就淡笑着说,只是自己偷上天台透气时,被天台上的铁架子刮的。

      这话说出去连谁都糊弄不了,可他就这么坚持了这种说法,无论怎么问,都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说只是自己刮的。

      他那种苍白的脸色,也没人敢逼问,只能就此作罢。

      至于他有可能再次胃出血,医生检查了一遍,说情况不是很严重,只有少量,但因为他手术创口还没长好,所以伤口处也有一些崩裂,还是又缝了针,进一步观察情况。

      主治医生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虽然没有多说话,但看神情明显是觉得这是病人自己不爱惜身体,态度没有好到哪里去。

      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让护士留下来时刻关注病人情况,就离开了。

      他手臂上的伤口被纱布包着,苏季就坐在一旁,一直握着他的手,她时不时会旁若无人地抬手抚开他额头被冷汗沾湿的碎发,神情专注无比。

      墨远宁没有对她回应太多,但当他目光转到她的脸上,总会有那么片刻的停留。

      那些他在虚弱中说出的话语,纵然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瞬间就破灭掉,可还是留下了痕迹。

      苏季最后吻在他的面颊上,轻声说:“休息一下吧,远宁,我在这里。”

      这句话如同带着魔力,他没过多久就合上双目,只有长长眼睫,在眼窝上投下淡淡阴影。

      墨远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阒静的深夜里。

      苏季还坐在他的床前,握着他冰冷的手,她感到他的手轻微的动了下,然后她连忙抬起头,就看到他缓慢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还陷在梦境中,他的目光还带着些怔忪,却在看到她的脸后,立刻就流泻出了满溢的柔和,她看着他勾起苍白的唇角,对她轻声说:“小月……”

      他终于又叫了她“小月”,自从他在天台上这么叫了她之后,有些什么东西,就像从深埋在地底的盒子里被放了出来。

      于是在初醒的时刻,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叫了出来,好像那些痛苦的回忆只是一个幻梦,梦散去了,她还是他的“小月”。

      她想要回应他的呼唤,但她还没来得及张开口,她就看到那正温柔看向她的双瞳中,逐渐浮上了其他的光泽。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那里面分明没有丝毫的痛苦和挣扎,只是像一片水波潋滟的清澈湖水,却在逐渐龟裂碎去,最后只剩下满地废墟。

      他略显僵硬地侧过头去,轻声咳了几下,当他再将目光转回来,苏季就又看到了他这几天最常见的目光,平静又克制,彷如镜面般毫无波澜。

      苏季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一点,她突然觉得害怕,他明明就在她身边,虽然是在医院里,但这些天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在离婚后,他们很少会有这么长久的亲密相处。

      可她却还是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他,他离她那么远,几乎是在一条巨大河流的对岸。

      墨远宁也逐渐觉察到了自己的手正被她握着,他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并开始对眼前的形势进行判断。

      苏季看到他又笑了下,这次的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尴尬,他的声音还是不大,带着些喑哑:“我失去知觉了?对不起,实在抱歉。”

      苏季没有回答他,她在这时光流转的刹那间,感到她似乎失去了什么,不是此时此刻才开始失去的,而是远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就已经不断失去了,她竟然就那么毫无察觉。

      等了一阵,还是等不到她的回答,墨远宁的眼睫就微垂了一下,他的神色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却刻意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良久,他终于自嘲般又笑了一笑:“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跑。”

      苏季没说话,只是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滑落下去,流过她的面颊,又落在床边的织物上。

      她已经有好几次想要落泪了,都强自忍住。

      她没办法忘掉那个画面,她焦急着要找他,听到他的低咳后,冲到楼顶,就看到他一个人靠着墙壁低头坐着。

      她能看到他白色的衣衫上沾染了鲜血,但瞬间的工夫,她没能看清那是哪里的血,更无暇猜测是怎么沾到了他身上。

      她只看到天台漏进来的细碎日光中,他脸色苍白,白衣被鲜血沾染,仿佛是早已昏睡过去,而这幅影响,又随时都可以乘着光亮消失。

      那个画面像是在一瞬间,就被刻到了她的心里,心脏里涌上来的刺痛,让她无力招架。

      她从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心疼一个男人,心疼到整个心脏都是疼痛的,仿佛她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再呼吸。

      像是要把被压抑住的恐惧和悲痛都哭出来,她就在他面前一直哭,哭到后来,也不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极力压抑的哽咽。

      墨远宁像是看了她很久,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再次开口:“小月……我虽然不能很快出院,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了。”

      她以为他是要劝她不要担心他,忙抬起蒙着水雾的眼睛看向他,小动物般楚楚可怜。

      墨远宁的语气也更放柔了一些,他还是没什么力气,声音柔了后,更是低微:“小月,我没什么事情可以为你做了。”

      苏季一瞬间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更加茫然地看着他。

      他却显然理解错了她的想法,努力对她又笑了笑:“你别担心,方宏会帮你的,家里的事情,也有孙管家不是吗?少了我之后,你的生活并不会有太大改变”

      他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可他却不是很清楚她的恐惧来自何方,只能尽力从事实上去开导:“陈家不会继续为难你的,假如他们有什么动作,怎么对付的方法,我也告诉方宏了,短期内不会出现问题的。”

      这次苏季总算懂了——他醒来看到她哭红了眼睛,握着他的手坐在他床边,是因为她害怕他离开后,自己的生活将会发生改变。

      他从来没想过她这样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他以为她会这么对他,只因为她还有事情要他去做。

      苏季一直在落泪,这时却突然觉得一切都是荒诞的,而造成这种荒诞的最大因素,竟然是她自己。

      她不敢再放开心怀去对待他,也不敢直视自己对他的感情,于是她仍旧像原来那样,对他百般讽刺,冷眼旁观他忙忙碌碌,做好那些繁重又耗费心力的工作。

      她彻底陷在她给自己划下的牢笼中,以为只有她的痛苦才是痛苦,她居然从来没有试图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过。

      那么长久的冷漠对待,她甚至没有想到要给他一点希望。

      所以他才始终不肯相信,她是真的爱他,没有任何企图地,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她的家族,也不是为了她的公司。

      可即使被她这样刻意忽略抗拒,他还是站在她身边,在神志刚恢复的时候,就只想着要去开导她。

      她俯身过去抱住了他,他还躺在床上,所以她只能尽力将身体靠上去,将头埋入他的肩膀。

      她听见自己的哭声了,带着点压抑,却又肝肠寸断。她想要说点什么,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说话。

      苏季实在哭了太久,最后连墨远宁也有些无从招架。

      他刚醒来实在全身无力,也只能头疼地低声重复:“小月,别哭了。”

      苏季摇摇头,将脸埋在他的手臂间,小动物般去轻轻蹭着他的身体。

      深夜里医院很安静,能听得到窗外的风声,现在是冬天,万物萧瑟,梧市的寒冷也早就降临。

      墨远宁安慰她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又怕她真的哭到脱水,只能想了下,转移话题:“小月……你发现了吗?快要下雪了。”

      苏季听了半天“别哭”,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不同的,果然抬起脸看着他问:“为什么?”

      墨远宁见她上钩了,就勾起唇角,笑了笑说:“我在天台上闻到了,风里有雪的味道。”

      苏季有些惊讶地将哭得红肿的眼睛长大一些:“真的能闻到,我怎么不知道?”

      她的眼皮红肿了起来,鼻尖也红红的,样子太可爱也太好笑,墨远宁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他一笑,就带动了腹部的刀口,就又咳了几声。

      结果他自己眼角也咳出了一点水汽,平复了一下,才带着笑容说:“当然是骗你的。”

      苏季刚刚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现在眨了眨眼睛,才有些回过味来:“远宁……你开我玩笑!”

      墨远宁只是又笑着转过头去,他倒真不是纯粹开玩笑,除了近身搏击外,他的另一个长项是远程狙击。

      那是一种相当枯燥且需要毅力的工作,每个狙击手都需要对天气和风向的变化非常敏感。

      而在户外埋伏的次数多了,有经验的狙击手,真的可以感觉到空气湿度和温度的变化,从而判断出未来几天会不会有雨雪天气。

      不过他现在说出来,真的也大半是为了逗苏季转移注意力。

      又眨了几下眼睛,苏季也猜出了他的用意,她干脆小心地去挤到病床的边缘,紧贴着他的身体:“你开我玩笑,所以罚你让我抱着!”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试图挤到他这张不大的病床上了,墨远宁手臂上连着观察他脉搏和心跳的仪器,连忙无奈地向一旁挪了点:“小月,我们是在医院。”

      苏季可不管,她侧头看他身上的仪器没有被蹭掉,就心安理得地把头放在他肩膀上:“怕什么,这医院苏家又不是没有股份。”

      对于这种理直气壮的土豪,墨远宁还真是只能甘拜下风了。

      墨远宁说过快下雪了,两三天后,本来晴朗的天气转阴,接着在一个午后,天空中就飘荡起了零星的雪花。

      梧市地处北方,冬季漫长且寒冷,所以每当下雪的时候,空气中会有一种格外凛冽的味道。

      苏季现在几乎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她连晚上都不回休息室睡觉了,要么就窝在沙发上,要么就挤在病床边上。

      沙发又不大,墨远宁怎么能看她在那上面睡,只能叫她过去,她还很委屈地说,“远宁,你不会再突然消失的对不对?”

      墨远宁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我好像还没有突然消失过……”

      苏季大力摇了摇头:“不看着你,你就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然后带着伤回来。”

      这种事情在他们的四年婚姻,以及离婚后的半年多时间里,统共也只发生了一次吧?

      墨远宁觉得无奈,只能抬手去揉揉她的头发:“下次会告诉你一声的。”

      苏季拉住他的袖子:“还是带上我一起吧。”

      她说的容易,可她又不是什么很好带走的小孩子,她身后偌大的苏家企业,还有她的身份和家人,哪里是说丢就能丢的。

      墨远宁就笑笑说:“带你走,浪迹天涯也可以?”

      没想到苏季真的很认真地回答:“嗯,浪迹天涯也可以。”

      墨远宁实在不觉得这个问题可以继续讨论下去,干脆就不再做声。

      病床不大,他是背对苏季侧躺着的,苏季像之前那样,把身体贴在他背上。

      她过了一会儿,又自己说:“远宁,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她说的应该是那次在咖啡馆偶遇,墨远宁都要睡着了,声音里也有了些慵懒,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苏季轻声说:“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她刚说完,墨远宁就低笑了起来,胸腔里传来微微的震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印在烟盒子上的诗。”

      苏大小姐一不小心暴露了某些经历,噎了一下后说:“哼!”

      结果墨少爷还不肯放过她,带着笑意追问:“你老实交待吧,什么时候偷偷抽过烟?”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苏季只好老老实实说:“读大学的时候,班上有女生抽烟,带我抽过几次……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我爸爸和哥哥都不知道。”

      联想到她跟自己认识的时候,都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她读大学时候的这番“劣迹”,估计是没敢给苏伟学和苏禾知道的。

      墨远宁笑得腰腹上的伤口都有些被牵动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苏大小姐,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他们依偎在一起时间久了,这几天苏季也有胆子对他动手动脚,手臂就绕过去环抱住他的腰。

      病房里自然暖气充足,但在严寒的冬季,温暖的□□仍旧能带来莫大的安慰。

      现在是深夜,四下寂静无声,窗外似乎都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苏季跟他说了一阵话,也有些困了,就闭上眼睛,听着他沉稳又均匀的呼吸。

      她安静了很久,才说出了一句话:“远宁,我也没有想到,我后来会这样爱你。”

      她在说的,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事,那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日后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一个会一口气喝干杯中的咖啡,把外衣是否整洁,看得比身体还要重要的人。

      那时的他,在她眼里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深莫测,那时的她,也还没有准备把一条艰难的路,走到尽头的决心。

      墨远宁也又沉默了很久,才说:“小月,你会后悔的……因为爱我。”

      苏季笑了下:“没关系,我早就后悔过了。”

      后悔了,挣扎过,还是逃不开。

      所以她想,既然墨远宁是她的劫数,那么她愿赌服输。

      大雪下了两天多才停下来,接着又是漫长的等雪融化的时间。

      户外太冷,所以就算是医院的庭院,包括上次墨远宁出事的天台,苏季都严令他不能去。

      每天闷在病房里无所事事,苏季干脆决定利用墨远宁名义上还在公司任职的时间,让他教自己怎么运作资本。

      这的确不是一天两天能一蹴而就的东西,不过墨远宁倒也尽职尽责给她讲解。

      这天下午,两个人就在病房里靠窗的沙发上坐下,开始上课。

      如何分流资金,如何保证现金流顺畅运行,墨远宁一边用手指着屏幕,一边给她解释那些复杂的名词,他说了好一阵,才注意到身边苏季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

      忍不住轻叹了声,他对她笑了笑:“小月,我说的你听了吗?”

      苏季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什么?”

      墨远宁十分无奈,只得又笑笑,他其实是有些胃疼的,为了给她解释事情才从病床上坐了过来,没想到她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发呆。

      苏季被提醒了后脸色就有些发红,她偷瞥了眼墨远宁脸上略显无奈的神情,抬手拉住他的袖子,又小心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下,才小声说:“远宁,对不起……”她说着,还顿了下,“你太美,我不小心看呆了。”

      墨远宁这才觉得被她气得胃更疼,她自己跑神,竟然还抬出他做挡箭牌,他轻吸口气,决定不再理会她:“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再找个时间……”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双唇就被柔软温暖的唇瓣堵住。

      苏季吻的很专注,她把自己的身体也都贴进了他的怀里,她用力地拥抱着他,直到深吻结束才稍稍松开。

      隔了一阵,墨远宁才听到她在自己的怀中靠着,轻声说了句话:“远宁这么美,这么好,我却没有好好珍惜,我真是罪有应得。”

      她这些天实在太频繁示爱,墨远宁也有些麻木,现在又正有些火气,就勾唇笑得有些冷:“苏小姐不用这么说,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值得您珍惜的地方。”

      苏季不喜欢听他这么贬低自己,想了一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是就说:“反正你的外表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种,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喜欢看着你。”

      这可以解释她在两个人决裂后还是让自己回苏宅和苏氏,还有她现在还是对他继续纠缠不休吗?

      墨远宁简直要无言以对了,只能气得笑:“我可以介绍很多样子跟我是一类的……”

      这个时候的苏季简直福至心灵,飞快地说:“你在我最喜欢的那一类里又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

      墨远宁这是彻底无语了,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你要是只把我当海报收集,我建议你换下胃口。”

      他是气急了才这么说,苏季却只听出了他话中的拒绝。

      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被他拒绝了,这一刻还是觉得难过,胸口有些发酸,她轻吸了口气,才勉强笑了笑:“你就是不相信我一直都爱着你,我有什么办法?”

      她情绪低落得太明显,连墨远宁的火气都消了。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看她那样伤感,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我相信你。”

      苏季忙抬头,一双还含着水光的眼睛中,已经充满希冀:“远宁,你真的信我?”

      墨远宁只能安抚地对她点头,他又怎么会不信?他知道苏季从来不擅于说谎,哪怕是他们各怀心思的那一年中,她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可眼神中的厌恶和轻蔑却出卖了一切。

      只不过他不信她对他以前的所有作为都可以不在意,也不相信她将来仍会如此对他。

      人心都是最善变的东西,苏季或许现在是真的觉得她很爱他,但她当初也不是没有爱过他,后来那些爱也并不是没有转化成恨。

      他们之间有太多秘密,她对他没有信任,也没有真正的了解。

      虽然造成这种状况的责任不在她,但却导致所有的情感就像是水上的浮萍,无根可依,注定还会消散。

      他现在贪恋着她的关怀和爱护,可他同时也知道,这些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消失。

      苏季还是充满期盼地看着他,仿佛是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有些欲语还休。

      他还是错过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枯燥的电脑屏幕上:“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墨远宁真的住院了快一个月,他之前大伤了元气,身体好转有些缓慢,苏季也坚持让他继续在医院里,所以就这么不知不觉,就快到了农历新年。

      苏季不想提之前他的那份辞职信,但墨远宁自己却记得很清楚,偶尔还会提及,一副到了时间就撒手走人的架势。

      苏季十分头疼,只能让方宏先压着再说。

      墨远宁在医院关了快一个月,苏季也陪着他关了一个月。

      到了新年前,终于有一天,她不得不去苏康总部一趟开年终的董事局会议。

      临走前,她还犹犹豫豫说:“远宁,不然还是你替我去吧?”

      身为一个称职的挂名老板,苏伟学去世后的董事局会议,基本都是墨远宁替她参加的,去年年终的会议,也是墨远宁代她出席。

      这次他却不管了,坐在窗边看着书,连头都没抬:“早去早回。”

      苏季只得收拾停当,在李秘书的监视下哀怨出门。

      这家医院就在市区,距离苏康总部的大楼不远,苏季和李秘书一起上了车,就闭目养神,准备到总部快些开完会,好赶快回来。

      她闭着眼没注意路况,就听到过了一会儿,李秘书突然惊叫起来:“你不是付远,你是谁?”

      接着她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声,李秘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感到脸上似乎溅上了一些液体,于是就睁开眼。

      车厢里有一股混合着烟火味的血腥气淡淡弥散,她往身旁看去,就看到李秘书的身体软倒在皮质的座椅上,头部正缓慢流出浓稠的鲜血。

      短暂的时间内,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超前看去,正看到驾驶座的那个人缓慢地收回了手枪。

      他似乎对手枪的隔音和威力比较满意,语气轻快且愉悦地说:“大小姐,不想像那个聒噪的女人一样,就给我闭嘴哟。”

      李秘书已经死了,这点隔了一会儿,苏季才缓慢地意识到。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但却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身边瞬间被剥夺。

      相信很多普通人,一生都很难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苏季其实最开始并没有害怕,她只是觉得脚下像有一道冷气,顺着肌肉血管和经脉,缓慢地爬上她的身体,最后汇集到头顶。

      她的手脚都像被冻住了,思维只活跃在大脑中,四肢的感观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

      那感觉太冰冷,又太陌生,以至于又过了一会儿,苏季才深吸了口气,新鲜的空气像刀子一样涌入肺中,她能感受到喉咙中想要冲出什么声音,但她咬紧了牙,把那些声音都吞到了肚子里。

      等她感到眼眶湿润,撑得胸腔发疼,她才明白过来,那大概是她的哽咽声。

      车子早就上了主路,在车流中穿梭前进。

      驾驶着汽车的那个人心情仿佛很好,一路吹着口哨,调子是苏季有些陌生的,带着浓郁的黑人音乐特点。

      他们一直向市郊开去,苏季坐在后座,她身边就是李秘书的尸体。

      她不知道那具身体是否在一点点变凉,也不敢转头去看,她只能机械地盯着前方,盯着前座仪表上的时间。

      他开车很快,不过二十分钟后,他们就在一处路边的建筑前停下。

      前座的那人把汽车熄了火,将手枪随手塞到自己的上衣中,然后下车打开了车的后座,对她说:“下车了,大小姐。”

      苏季身体未动,他就又加了一句:“不准带手机,不准带包,还有所有的身份证件,不要让我发现你做了手脚,不然……”

      他站在自己面前,苏季才看清楚,他应该是黄种人和白种人的混血,五官异常精致,头发是深栗的卷发,眼瞳透着淡淡的海水蓝,看起来十分年轻。

      将他的五官看清的同时,苏季也知道自己大概已经不能幸免。

      上一次她被绑架,对方只是想要赚赎金的小混混,害怕在她面前暴露出真面目,还特地都带了面罩。

      所以那次就算她被迷昏带走,塞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她也总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对方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对金钱的兴趣远高过行凶本身。

      可这一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双方的不同,这个年轻的混血青年,不是为钱而来,并且他身上,有真正残暴嗜血的味道。

      有李秘书的先例在前,苏季不再试图反抗,也不再试图耍小聪明,而是抬起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带,才侧身走下车。

      那个混血青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仿佛十分满意,笑着又吹了声口哨,才侧了侧头:“这边。”

      苏季下车时就已经往周围看了,这一带行人稀少,这栋建筑又像是废弃不用的,四周完全没有摄像头的痕迹。

      苏季从车上下来,混血青年就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臂弯中,这样看上去他们非常亲密,正像一对出行的情侣,就算有什么人看到了他们,也绝对联想不到这是一起正在发生的绑架案。

      他带着她向前走了一阵,转过弯,然后就到了建筑另一侧,那里停着一辆银色的SUV,很新,普通的商务款,辨识度很低。

      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对苏季笑笑:“苏小姐,请上车。”

      苏季毫无选择,只能照做,这辆车显然已经经过了专业处理,前座和后座的侧玻璃上,都贴了反光的玻璃纸,从外面的摄像头,无法看到里面有没有人。

      那个人非常自信,也没有捆绑她,就坐进驾驶室,将车发动,开了出去。

      上了自己准备的车,他的话就更多了起来,声音还是带着笑:“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莫尔,你可以叫我莫尔。”

      说完了他自己好像也觉得这样的介绍非常好笑,哈哈笑了起来。

      苏季继续沉默着,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气愤,开口说:“付远……”

      莫尔将车里的音乐打开,音箱里果然传出的是黑人摇滚聒噪的音乐,他一边跟着哼唱,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哦?那个司机?他应该还昏在那个超市里……我一般会避免在公共场合杀人。”

      她的眼泪这才悄无声息地滑下,从那声枪响开始,这一切都太像一场噩梦。

      她刚刚还在医院里和墨远宁告别,去开一个重要却枯燥的会议,然后就会再回到他的身边,握着他有些发凉的手指,讨论晚上吃些什么。

      可现在所有的平静都被粗暴蛮横地打破了,她的秘书在二十分钟前死于非命,她和一个持有枪械的人坐在一辆车上,奔向未知的目的地。

      她连他们将要去的,是不是埋葬她尸体的地方,都不知道。

      也许是她流泪的样子被莫尔从前面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微微耸了下肩:“我还以为墨看上的女人,会更加坚强一点,没想到也是这种软弱的女人。”

      苏季没有心思去反驳他,她听到他提到了一个“墨”字,就擦了擦眼泪,抬头用尽量镇定地语气开口:“你认识我的丈夫。”

      莫尔哈哈笑了一下:“不然呢?你这样的平民,很难成为我的任务目标,不是因为前王牌的话,我或许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苏季注意到他用了一个词:“平民”,那不是中国的用法,她早注意到他的肤色和中文,他和那天出现在她面前,声称是墨远宁“表妹”的“曾琳”一样,都说着看似标准,却又带着异邦口音的中文。

      她还是不大明白是什么找上了她,却觉得有了些头绪:“你是……远宁的旧识?什么‘前王牌’,他曾经在军队任职?”

      她听到“王牌”,首先想到的就是王牌射击手,王牌飞行员之类更加耳熟能详的职业。

      没想到她这么一说,莫尔就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都有些前仰后合,仿佛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他笑了好一阵,等笑完了,才说:“前王牌的意思,是他曾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杀人的人类之一,这下够明白了吗?”

      苏季觉得自己没有理解他的话,下意识反对:“你骗我。”

      莫尔再次笑了,他才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笑起来很有些年轻人的爽朗,他一点也不纠缠于苏季相不相信的问题,转而又把话题转向:“前王牌真是很爱你……竟然一点也不想让你知道。”

      没有了尸体在侧的压力,苏季的神经又在刚刚达到了紧张的极致,现在反应还更迅速一些,她只是重复:“你骗我。”

      莫尔轻啧了声,十分不耐烦的样子,苏季心里一紧,几乎以为他会立刻摸枪出来崩了自己,他却又哼了声:“我不是来取得你信任的,苏小姐,我只是……来请前王牌回一趟总部。”

      他说着,微微侧头从旁边看他,泛着湛蓝色彩的眼眸中满是探究的乐趣:“我还是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前王牌真的很爱你……他竟然以为我没有发现这一点,简直笑话。”

      他边说,声音里就有了点恶质的快感:“一年半前,地下室那次,我只差一点就一枪干掉你了。前王牌居然能忍住不动,把注意力都放在身后,如果不是怕杀掉你后立刻被他干掉,我早就杀了你了。”

      他说着,如同完全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死人,兴致勃勃地决定着她的生死:“杀你这样的女人虽然没有乐趣,但我很想看看前王牌脸上崩溃的表情。”

      上一次被绑架的情景,一直是她心中的噩梦,但即使刻意去忘记,每当回忆起来,却又历历在目。

      现在被他提起,她几乎是马上,就全部回忆起了当初的细节,她的身体是怎样被冰冷的刀刃刺穿。

      墨远宁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神色冰冷,在逆光的地方站着一动不动,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倒下。

      从她的位置,还有她当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身后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失神的表情,莫尔更加愉快,他继续说:“你知道吗?当时前王牌是有机会的,他假如够冷静,就能判断出我是在试探他,没有真的杀你的打算……可他不敢冒险,于是就只能看着你被那个蠢货刺伤。”

      他说着,又哈哈笑了起来:“一个杀手,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就丧失判断能力,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个事笑了多久。”

      苏季没有说话,她想起来她曾经一次次地逼问墨远宁,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当初表现得那么冷淡。

      他一直没有回答,只是在被她逼急的时候说,那是他这四年来最大的错误,他不会任它再次发生。

      她现在才知道,他说的“错误”是什么意思。

      他已竭尽全力,却还是关心则乱,没有能将她完好地带出来,所以他就认为,那是他的错误。

      她只觉得眼眶发热,泪水又要满溢出来,她深吸了口气,低声说:“远宁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来。”

      莫尔冷冷地笑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她,深蓝的眼眸中瞬间杀意凝结:“我就在等他。”

      接下来苏季想了很多,她如今除了多想一想,也没有其他的自由了。

      她想到她离开病房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前……他坐在窗口的沙发上,侧影清癯,像是一幅画卷。

      想到他这些天来就算没有对她太温柔,却还是任由她做出各种亲密的动作。

      她知道他一定还是爱着自己的,他目光中的眷恋和深情都骗不了人。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回头了,他还是不肯原谅她,所以她就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现在她才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还有其他东西。

      她靠在车座上木然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向后倒退,突然开口说了句,“我爱远宁,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对此前座的冷血杀手只嗤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他们的行车路线有些奇怪,本来他们是向南行进的,结果莫尔却沿着环城的公路开了一圈,然后转向了东北方向。

      等他们从北部走上了去机场的高速,苏季才明白过来,莫尔没有打算用相对隐蔽的陆路或者海路带走她,他早准备好了更加高效且冒险的路线。

      从机场走的话,那么在满是安保人员的机场里,将是她逃脱的最佳时机,苏季已经僵化的大脑突然又开始飞速运转。

      她闭上眼睛,假装正在闭目养神,然后飞速盘算着等一会儿下车后,该怎么行动,才能尽可能地逃脱。

      莫尔好像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只是吹着口哨,身体还随着音乐的节拍微微摇晃。

      她紧闭着眼睛,努力让心跳和呼吸都平缓下来,并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梧市的机场她去过不少次,因此根据路况的判断,就能大概知道他们已经离机场很近了。

      没有人接送他们,所以车不能直接停在机场入口,这辆车显然是要停在车库里的。

      苏季觉得在经过几个转完后,视线突然变暗了,这时候环境明显变化,她再装假睡就过头了。

      于是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假装被惊醒的样子,然后看到他们果然是到了机场的地下停车场。

      莫尔熟练地把车停到一个靠近电梯口的位置,然后下车拉开后车座的车门。

      苏季悄悄吸了口气,正准备下车,就看到他对自己笑了一下:“你觉得到了机场,你就有机会逃跑了对吧?”

      苏季一惊,下意识要反驳,话还没有说出口,莫尔就干脆利索地把一根装了镇定剂的针管扎在她脖子的皮肤上,然后一推到底。

      这种麻醉的方式实在太粗暴,不过几秒钟,苏季就感受到了麻药带来的强大虚空感,她努力睁大眼睛,也无法看清近在咫尺的莫尔,只能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中。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迷糊地感觉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还有人往她胳膊上扎了什么东西,似乎是让她输液。

      周围的环境一直在变动,有医生模样的人坐在她身边,她被安排在宽大的座椅上,身上还盖着毯子。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公共场合,她想呼喊别人来帮助她,可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直到飞机起飞时空姐温柔的提示声响起,让她知道,她已经坐在了某个航班上。

      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顺应药物带来的迷幻,陷入沉睡中。

      当她再度逐渐恢复知觉,就闻到了空气中粘稠的咸湿味道,她睁开眼看到面前反射着阳光的舷窗,还有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海上。

      现在北半球正是冬季,这里却很温暖潮湿,甚至有些炎热,苏季的外套早就被脱掉了,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掉了。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散开着长发,除了内衣外,只穿了一件蔚蓝色的吊带长裙,正配合这里的季节,和他们在游艇上这种地点。

      她坐起来正在发愣,舱门就打开了,然后走进来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女子。

      她长着一头黑色卷曲的头发,微微散在肩上,身上只穿了一套白色的比基尼。

      苏季同样是女人,她清楚比基尼并不是所有消瘦的女人就可以穿得性感,它需要完美比例的身材,健康紧致的肌肤,和脂肪分布均匀的身体。

      而这个女人,当她走来时,她只觉得呼吸一滞,她的肤色较深,脸部的轮廓也透着白人和黑人混血的特征,可却性感迷人到让人觉得她是天生的尤物。

      她没有戴墨镜,身上也没有其他装饰,甚至连一只手表都没有,更别提武器,但她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她就是这个游艇的主人。

      她从酒柜里,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才坐在她面前的沙发上,笑了一下,神情说不上冰冷,却高高在上,她说的是中文,虽然不甚标准,却足够苏季听清:“你好,我是米歇尔 Douglas,有些人叫我米歇尔,不过更多人称我M·D。”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酒,似乎对酒的味道还算满意,她就又对苏季笑了笑:“我是墨的前任情人。”

      苏季才刚从烈性镇定剂的药效下醒来,头疼欲裂又恶心欲吐,听到她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反驳:“远宁现在是我的丈夫!”

      米歇尔侧了下头,那神情像是在看一个笑话,所以她不在意她无礼的言辞:“不,他是你的前任丈夫。”

      苏季紧握了下手,让指尖刺痛掌心,好更清醒一点:“我会跟他复合的!”

      也许是一路受够了这种非人的待遇,再加上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墨远宁的“前情妇”,让她的神经更加敏感。

      她根本就不再管那些,不要正面和绑架者冲突……之类的绑架自救条文,用力喊了一声:“不管你怎么威胁我,我都不会放弃远宁的,你们死心吧!”

      米歇尔这才认真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眸是深棕色的,看向人的时候里面如同罩着一层迷雾,却因此显得更加神秘和不可捉摸。

      她看了眼苏季后,就又喝了一口酒,笑了下:“我为什么要威胁你呢?墨本来就是我的人。”

      她是真的觉得她很可笑,所以在言谈中根本毫不掩饰:“你知道吗?不管是你父亲让墨签订的那个合同,还是墨娶了你……我全都知道的,没有我的允许,他根本不可能是你的男人。”

      苏季一愣:“我父亲和远宁的合同?我父亲已经去世两年了,这里面又有我父亲什么事?”

      米歇尔又笑了笑,她很喜欢微笑,仿佛也是知道自己的笑容很优雅迷人:“我不知道你父亲那么……你们中国人似乎叫‘老谋深算’的人,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纯真的女儿呢?”

      她用眼睛紧盯着她的,说的很缓慢,几乎一字一顿:“苏小姐,你的前任丈夫,是一件商品,而我,是这个商品的所有人。”

      苏季一直以为,哪怕所有的生活,都是构建在空中楼阁上的,那也唯独墨远宁,是她自己所选择的真实。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安排在既定的道路上进行,从学生时代,乃至成年。

      苏伟学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父亲,对于这一点,苏季不想否认。

      因为害怕绑架和意外,她从小时候起,身后永远都跟着保镖,直到二十岁后,她才被准许私下一个人出门,但活动的最大区域,不过是苏宅,到她父亲公司楼下的那片区域。

      她知道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苏禾才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家庭。

      而她,身为父亲的小女儿,一直捧在手心里的乖乖女,假如她也要逃离,那么父亲该有多伤心?

      所以在青春叛逆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觉得,这个循规蹈矩地依偎在父亲身边的女孩子,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她自己。

      她的叛逆没有体现在外,而是深藏在内,她把真正的自己,寄托在了哥哥身上,苏禾替她去闯荡世界,她替苏禾守在父亲身边尽孝。

      但一个人的灵魂,不能在表现和内里上,差别这样巨大……乃至于长久以来,她对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真实感。

      她像是在替别人活着,一个叫苏季的富家千金,一个苏家当家人宠爱的小女儿,一个梧市淑女的典范……这个人可以担得起任何溢美之词,却惟独不是她自己。

      她甚至想过,假如苏伟学仍然在世,哪怕对墨远宁再不满,甚至没有一点感情,她都不会和他离婚。

      因为那个是真正淑女的富家小姐,绝对不会和自己的丈夫离婚。

      然而墨远宁不是那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中,可有可无的一件装饰品。

      她之前不肯承认,但她其实在那间咖啡店里看到他时,就偷偷在心里想过,假如能认识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和他做朋友,那也不错。

      所以后来苏伟学将他带回了苏宅,他在那个天气阴沉的午后,走进了她寂静如坟墓的家里,像一缕晨光般,照亮了她的世界。

      她早就不试图欺骗自己了,假如不是爱上了她,她不会答应父亲嫁给他,假如不是爱上了她,她也不会一再用各种方式挽留他。

      ……只是现在,有一个人在她面前,用讥讽的口气说起她的婚姻和她的人生,告诉她一切都是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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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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