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说爱你

作者:谢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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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苏季的车,是在她失去踪迹三个小时后找到的,同时被发现的还有李秘书的尸体。

      警方将车辆和尸体都控制起来,带回警局进行调查。

      作为苏季失踪前所见的人之一,墨远宁也被例行询问了一些问题。

      孙管家和方宏身为苏家和苏康的实际管理者,还有是利益相关的人,也被警方嘱咐要随时等候传唤。

      孙管家在医院里给苏禾打了电话,无论苏季这次能否平安归来,苏禾也都应该先有些心理准备。

      他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瞒着墨远宁,现在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墨远宁自从自从得知苏季已经失踪的消息,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因为苏季的态度,孙管家现在已经又把他当成了半个男主人,他满头大汗地交待了一圈后,就回头对墨远宁说:“墨先生,您看……”

      他想起来一年半前苏季失踪的那一次,墨远宁也是如此沉默了一阵,然后就独自离开了苏宅。

      那时他是苏季的丈夫,身上背着主要嫌疑,可他愣是从警方的监视下离开了,一天多后,他在本市的郊区拨打了急救电话,带回了受伤的苏季。

      孙管家知道苏季一直怀疑上次的绑架,是墨远宁一手安排的,可他们都说不通的是,为什么墨远宁没有赶尽杀绝,反倒救了苏季?

      他只能归结为,墨远宁一时心软,或者是他害怕露出破绽被法律制裁。

      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孙管家已经不愿再继续怀疑下去,这次他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询问墨远宁,已经是一种求助。

      墨远宁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一下,将刚才放在桌上的手表拿起来,看了下时间。

      苏季是上午9点钟从医院出发的,她本应在10点钟到达会议现场,但却迟迟未到。

      公司里的人打了李秘书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

      在10点半的时候,公司里面面相觑的助理和股东们,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他们又打电话给付远和苏季的私人电话,同样都是无人接听。

      接着11点左右,他们终于将此事报告给了警方,因为失踪人身份特殊,警方破例查看了道路监控录像,发现苏季的车在高架上转向了市郊。

      接着在超市里晕倒的付远,也被人发现叫醒,至此警方确定苏季是遭到了绑架。

      又通过三个小时的寻找和复杂程序,他们终于在下午2点钟左右,发现了停靠在市郊的车,并发现了李秘书的尸体。

      直到这时,孙管家才到病房里,告诉了他苏季已经失踪。

      他从听到的那一刻,就拿出了自己的手表,坐在了窗口,听病房里的孙管家不停地打电话,强作镇定地向苏禾报告——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合上眼睛估计着时间,苏季从医院里离开不到10分钟,就被劫持走,那么到现在为止,她被劫走超过了5个小时。

      5个小时可以做多少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哪怕是令一个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最彻底那种,连一点尸体的痕迹都不留下,也已经绰绰有余。

      但他知道苏季没有被那样对待,这样干脆利索的手法,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作风,在所有可能针对苏季的势力里,除了“LX”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

      而“LX”会行动,那么必定是米歇尔的命令,没有她的命令,即使是莫尔,所能做的也无非是在天台上和他来一次无伤大雅的比试。

      米歇尔的话,以他对她的了解来说,她假如真的是想要伤害苏季……一定会是在他面前。

      孙管家看着他合目安静了片刻,就重新睁开眼睛,他站起来将手表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带好,笑了笑说:“麻烦您,替我办理出院手续。”

      他其实还并没有完全康复,胃部的手术创口并未完全愈合,手臂上的新伤更不用说。

      孙管家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好,我这就去办。”

      别人的出院手续或许很繁琐,但因为孙管家去找了院长,所以即使主治医生并没有签字,墨远宁也被获准可以出院。

      他出去不过十几分钟,回来时,就看到墨远宁已经换好了衣物。

      他很少下楼活动,所以苏季给他带来的衣服也很少,他从中挑了一套衣物穿上,在外面罩了件风衣。

      他手上那只带着的那只手表,还有一个只能装下证件和少量现金的皮夹子,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他对孙管家笑笑:“麻烦您替我订一张机票了。”他说了一个地点的名字,那是一座坐落在南太平洋上,几乎对所有国家公民都开放的免签海岛。

      去往那里的航班,在梧市每天只有一趟,今天的恰好是在上午11点左右,早已经起飞。

      孙管家愣了下,听到他又补充说:“B市今晚7点钟还有一趟去那里的航班,让我能按时飞到B市,赶上那趟航班,没有问题吧?”

      现在快到3点钟,梧市距离B市不远,每天都有几趟航班飞去那里,从现在开始订机票转机,虽然时间紧张,但也不是不可能。

      孙管家连忙点头,向方宏借了一个苏康公司里安排行程的得力人手,安排他全力去做这件事。

      他不过转身打个电话的工夫,回过头时,却早已看不到墨远宁的身影。

      他忙想起来还要给他安排汽车,送他去机场,原本等在走廊外,另一个苏家的司机就走进来说:“孙先生,墨先生方才问我要了车钥匙,已经走了。”

      此时距离苏季被莫尔迷昏,带上航班,已经过去了4个小时,即使墨远宁按时赶上了B市的那趟航班,那么他也会落后她8个小时到达。

      这8个小时间,会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还未可知。

      苏季看了米歇尔很久,她的目光,开始时是透着迷茫的,再接着是淡淡的忧伤,可忧伤过后,很快就变得坚定。

      她看着眼前这个明艳的女子,她知道她或许很有权势,甚至掌握着她的生杀予夺。

      她在她面前,或许只是想器物表面的灰尘一样,随时可以抹去的存在,但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开口说:“你假如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商品的话,那么你就不配拥有他。”

      她轻吸了口气,同样用一字一顿的语速说:“远宁是我的爱人,他是我的至爱,至少这一点,你永远不能决定和改变。”

      米歇尔仍旧维持着微微侧首的姿势看着她,她忽然笑了下,一口饮尽了玻璃杯中的威士忌,然后起身离开。

      苏季还保持着挺直脊背的姿势,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脊背上已经出满了汗。

      莫尔很快就走了进来,他也换了一件花色的大褂,还有花色的裤衩,鼻梁上架了墨镜,双手插在兜里走路,那样子完全像一个在自家游艇上寻欢作乐的富家少爷。

      他走进来后,就摘下墨镜扔在吧台上,也像米歇尔一样,倒了一杯威士忌,又打开冰箱,取了几个冰块放进去。

      苏季紧盯着他,他却对她耸了下肩笑笑,把手里的玻璃杯递给了她:“喏,你需要的。”

      苏季一愣,她的确口干舌燥,但她现在的确更需要一杯酒来镇定一下,没有推辞,她就接过玻璃杯,将那半杯冰凉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还未来得及融化的冰块,她想了下,干脆对着自己的脑袋倒下去。

      冰块顺着她的脸和额头滑下去,有一块还滑入了她的背部,她全身都打了个冷颤,继而低低地笑了。

      她用双手捂住脸,听到自己压抑却有些歇斯底里的笑声,再接着,那笑声越来越怪异,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流下去,她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嚎啕大哭,可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用来嚎哭。

      莫尔一直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支着下巴看着她,他脸上的神情开始有些不耐烦,后来就逐渐变得深沉。

      苏季足足哭了有几分钟,当她哭得筋疲力尽,声音逐渐低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喂,别把自己再搞晕过去。”

      苏季松开蒙着眼睛的手,她现在的样子绝不能称得上好看,妆容全部都花掉了,眼皮和皮肤浮肿,眼睛里也充满了血丝。

      可她的目光却凛冽如刀,让每天在刀刃上生活的莫尔也不由心悸了一下。

      她的声音嘶哑,就这么看着他说:“你杀了我的朋友。”

      莫尔还处在莫名的惊讶中,下意识反问:“什么?”

      苏季重复了一遍:“你杀掉的那个中年女人,她是我的朋友……远宁绝对不会是像你这样的人,他不会是。”

      她含着泪光看着他,那样子让他想到了沙漠中龙舌兰的花朵,看起来那么柔弱,却又坚硬无比。

      他这才第一次觉得,也许这就是她会被墨那样的男人,爱上的原因。

      苏季其实没有被关起来,她还可以走动,当她好了一些,就自己走出了舱门,来到了甲板上。

      当她踏出去那一刻,炽烈灿烂的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让她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这艘游艇称得上豪华,甲板宽敞,往上还有两层舱室,顶层甚至也撑着遮阳伞。

      她听到有哗哗的水声从上面传来,看起来那里还应该有个泳池。

      她脚下还是有些软,就扶着周围的东西,慢慢走出去,找到躺椅坐下。

      不出她所料,极目望去,四周都是蔚蓝清澈的海水,温暖潮湿的海风吹到脸上,即使身处在别人的挟持之下,她还是有些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她曾想过驾驶游艇在海上漫无目的地航行,以苏家的财力,也足够她养上一艘。可苏伟学认为游艇是享乐主义的象征,并且不那么正经,所以她就没敢对父亲提过这个要求。

      现在她被一群来历不明的职业杀手劫持,反倒可以站在热带的海面上,悠闲地享受阳光。

      莫尔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他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自己却喝着一杯加冰的苏打水。

      苏季现在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敌对,只不过她实在无力反击他什么,只能瞄了他一眼,讽刺说:“杀手先生还没成年吧,怪不得不敢喝酒。”

      莫尔倒侧头看了看她,摸摸下巴笑了:“你要是想试试某种功能,亲身验证下我成年没有,我倒是不介意……”

      苏季果然立刻闭嘴,她是脑子有问题了,才会觉得一个这样的变态很好揶揄。

      莫尔仿佛是很无聊,把她噎回去后,喝了口水后又说:“我很少喝酒,前王牌应该也一样,一个好的职业杀手,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酒精的迷幻中。”

      苏季不知道墨远宁是否经常喝酒,他出门应酬的时候,肯定是要喝的,当他单独在家的时候,她也不记得他是否有饮酒的习惯。

      他们有四年的婚姻,可她总是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她对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了解。

      她算是已经了解了一些其中的原因:他有着黑暗且犹如跗骨之蛆的过去。

      可她觉得那并不是主要的原因,他们曾经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她却没有想过要了解所有关于他的事情。

      说到底,上一次婚姻,他们走到那种结局,她也不是没有责任。

      她这么想着,就垂下眼睛,隔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很想远宁,虽然才分开没多久,但我很想他。”

      莫尔正躺下用双手垫着头,姿势散漫地晒太阳,听到这句话,才抬头用略微有些奇怪看着她:“他是和我一样的职业杀手,你听到后不觉得害怕?”

      苏季摇了摇头:“开始有点不可置信,后来想起他的样子,就觉得无论他以前是什么身份,至少他现在是我爱的那个男人,于是就不觉得害怕了。”

      莫尔继续追问:“你还爱着他?”

      他的样子太像一个好奇少年,苏季不觉失笑:“哪里会那么容易就不爱,感情真能说放就放,这个世界上就会少了很多争端吧?”

      莫尔听完,还笑了下,他没继续接话,只是说:“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了,如果我没估计错误,今天日落后。”

      他说着,在躺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脸满足的笑容:“就要和前王牌再次见面了,我也很期待啊。”

      苏季“嗯”了一声,她不知道莫尔是凭借什么估计到这一点的,她只是想,她很快就可以再次见到墨远宁了。

      短短几十个小时的分隔,却像经过了无数的光阴,千载万载一样的荒芜。

      苏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的下午,米歇尔在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去了顶层的舱室游泳,此后也没有再下来,只能听到泳池里不停的水声。

      莫尔上去过一次,下来后笑着耸耸肩:“她心烦的时候就喜欢游泳,没办法,谁让前王牌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没有得到过的男人。”

      苏季听到米歇尔那么霸道地说墨远宁是她前任情人,并且是她的所有物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一点。

      再嚣张跋扈,行事不可捉摸的人,内心的情感也是人类的基本感情,米歇尔说起墨远宁的时候,神色太过冰冷平静,而她话中的意味,又透着浓浓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那不是健康的情感,她和墨远宁之间,也不可能有一段曾经可以归类到正常里的恋爱关系。

      所以一整个下午,下层甲板和舱室里,就只有她和莫尔。

      她补充了水分和食物,又躺着休息了几个小时,总算从麻醉药的后劲中恢复了过来。

      这艘游艇上除了她和米歇尔还有莫尔,还有一个厨师和一个侍者,再就是驾驶游艇的船长。

      她不是很清楚米歇尔具体是怎样有权势的一个人,可从她自己被绑架过来的过程看,她的身份和地位也不简单。

      毕竟能在中国的土地上,把一个昏迷不醒的大活人塞到飞机里,并一路把她运送到南太平洋上,本身就透着各种不平凡。

      可他们所在的这艘游艇,却没有什么人保卫,甚至没有武装力量——唯一可以称得上的,就是莫尔了吧?

      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独自逃脱出去,而这片海域极目四望,根本也看不到陆地,所以她也不指望自己那只能在泳池里游上两圈的体力,足够从水中逃走,所以干脆就绝了心思,专心休息。

      他们抛锚在南太平洋上,身边是两个从美国来的身份不明的人,厨师却偏偏是法国人,晚餐干脆是鹅肝和一种不知名的小鸟。

      莫尔开了瓶红酒,说是看苏季海量,继续给她喝点酒待会儿压惊,苏季也只有哭笑不得地任由他去了。

      日落时分的海面是最美丽的,这里的海水极清澈和湛蓝,今天海面又平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海浪。

      玫瑰色的夕阳将海面润染出极端丰富的色彩,瑰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苏季坐在白色游艇的甲板上,身前是精心烹饪的法国菜和上等的红酒,面前是日落时分的热带海域。

      她都不吉利地开始想,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晚餐了吧,所以才这么没有真实感。

      正当她走神的时候,就感到船身震动着摇晃了一下,幅度不是很大。

      因为他们抛锚了太久,发动机早就关闭,所以有时候也会有附近的鱼类,来顶一下船身,可游艇实在不小,基本上也让人感觉不到什么震动。

      但这次却有些不同,船身的摇晃幅度已经大到能清楚感觉到的地步,如果真是有什么海浪生物在捣乱,那么它真的不是个小家伙。

      莫尔这时也接了一个电话,他们用卫星电话,那个黑色的大块头就搁在他手边,他听到信号声,就随手拿起来接了。

      里面的人说的是英文,语速极快,但苏季还是扑捉到了几个词汇,“break(突破)”一词,被重复了几遍,还有很像“莫尔”的一个发音,也被重复了几次。

      她想到莫尔之前说的,墨远宁会在日落后来,等他挂断电话,就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是远宁吗?”

      莫尔挂了电话后就站起身,看样子是要去对米歇尔汇报,但被她这么拉住了,他倒还有心情跟她说话。

      他挑了下眉笑了笑:“前王牌毕竟是前王牌,三个小时内突破了两道防线。”

      怪不得这艘游艇上没有什么武装力量,原来在接近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力量拦截在外。

      苏季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属于公海,如果是公海,那么可以允许使用的武器范围和攻击方式,就实在太宽泛也太可怕。

      她还是担心墨远宁,忍不住就问莫尔:“还有几道防线?远宁会不会有危险?”

      向敌对方询问对方的武力部署,这种显得很蠢的事情,她也没空去想。

      莫尔还真回答了他,他的目光从刚才接过电话后,就变得锐利无比,闪烁着可以称得上兴奋的光芒,他笑了一声,那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嗜血味道:“三道,最后一道防线,就是我。”

      苏季看着他脚步轻快地奔向上层甲板,紧接着那上面就突然被扫下来一堆器物。

      那些东西打碎在下层甲板上,苏季才看清,那应该是米歇尔动也没有动过的晚餐。

      苏季已经察觉不到危险了,她现在满心都是墨远宁即将到来的事实。

      她太需要有一个人把她带出这些该死或者不该死的事情和环境,她这几十个小时,过得像一场梦,比她人生中的任何时候都焦躁和没有真实感。

      然而米歇尔却似乎不打算给她这种机会,她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上层甲板的边缘。

      她修长妙曼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里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美丽得有些不真实。

      她就这么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高处,脸埋在逆光中,苏季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到她手里握着的手枪,正对准着自己的方向。

      生死的一瞬间像被无限地拉长,苏季就在这样的瞬间,觉得自己的感观增强到了极致。

      她能听到海浪拍打着船舷的声响,也可以听到微风吹拂过耳畔的低呜。

      米歇尔并不打算犹豫,她手中的枪在瞄准她后,扳机就已经扣下,可就在这短暂的一秒钟内,船底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动,船身突然剧烈地震动。

      他们都站在船上,这样幅度的震动,足以将他们甩出几步远。

      米歇尔枪管中射出的子弹完全偏离了目标,射向了空中。

      游艇并没有再稳定下来,船身在震动过后,已经开始缓慢地倾斜。

      船长从驾驶室冲出来,对外面喊了一句英文,苏季虽然没有在国外生活的经验,但也自小被苏伟学请来的口语老师教导,他这句喊声很大,她就听明白了,是“船舱破裂进水,快上救生艇。”

      混乱中,除了游艇倾斜沉没所发出的吱嘎声,还有一个马达的声音在靠近。

      那应该属于什么小型的快艇设备,轰鸣声不算很大,可尖利刺耳,而且正在快速靠近。

      苏季在刚才的震动中被摔到甲板的一侧,抓住了栏杆,才勉强站稳,她无暇回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明明她二十多个小时之前还听过,现在却觉得早已恍如隔世。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镇定的,此时却透着一种不可辨驳的力量:“小月,3点钟方向,跳下来!”

      也许是生死关头,从未进行过任何军事训练的苏季竟然瞬间听懂了,她不再去关注米歇尔是否又准备对她开枪,也不再分神去想莫尔在哪里,要做什么。

      这一刻她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心无旁骛,她半转了一圈,然后就面对着海面,用力纵身跳了下去。

      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她看到了那艘乘着波浪而来的摩托艇,然后就是驾驶着它的人。

      倾斜的船身让她离海面的距离并不大,他张开一只手臂,轻巧地将她接在怀中。

      摩托艇的速度早就开到最大,他们迅速远离正在沉没的游艇。

      苏季回头看了眼,正看到站在高点的莫尔,举起一把手持机关枪,对着他们的方向进行扫射。

      他们的距离正在迅速拉开,那密集的子弹却也打在他们身后的水面上,追逐着他们溅起零散水花。

      接着她就听到身旁的人低低笑了一声,他并没有回头,却像是预料到了对方的所有动作,然后他对她说:“抱紧我的腰”

      苏季下意识做了,他就放开她的身体,用腾出的一只手,按下了被固定在摩托艇的智能手机上的一个按钮。

      这次从游艇的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程度,而是震耳欲聋。

      苏季费力回头望去,就看到那艘豪华的游艇,已经彻底被分解成几大块漂浮在海面上的东西。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视野可以看到很远。

      她看到莫尔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已经跳落在海面上,举着手中浸水的机关枪,对这个方向大吼了一声什么。

      只是距离隔得太远,苏季已经听不清楚。

      她听了他的嘱咐,紧紧地抱着身前这个人的腰,和他一起站在摩托艇上,迎接着海浪带来的颠簸。

      这样的快艇大部分被用来体验海上冲浪的快感,所以防护措施很少,海水在他们面前分开,却也不断地溅到他们的身上和脸上。

      他就是这样驾驶着这艘小摩托艇来的,所以衣物早就被打湿,他穿了黑色的紧身衣,现在全都紧紧贴在了肌肤的表面。

      连略长的黑发也被沾湿,凌乱地搭在他的额头。

      苏季被侧放在他身前,她抬起头看他的侧脸,就忍不住抬头,在他的唇边轻吻了一下,她叫他:“远宁。”

      他又笑了一声,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嗯?”

      苏季勾起唇笑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能呆傻一样说:“真的是你。”

      他轻叹了声,唇边的笑意还是柔和的,透着点放开一切的洒脱,那是她所不熟悉的模样:“是啊,真的是我。”

      苏季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他们说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你……什么前王牌,什么最会杀人的人类之一,一定都是其他人。”

      现在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她一口气说下去,语速还有些快:“你不过是个身世有点复杂的都市上班族,最擅长的是操控那些复杂的数据,绝对不是什么杀人艺术。

      “可我即使觉得他们搞错了,也不敢说,如果他们知道抓错了人,一定更不会留我一命,早就把我一枪杀了……”

      她边说着,边更加用力的抱紧他的身体。

      现在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到海面以下了,从黄昏到黑夜,通常只是几分钟的事情,她不再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可她还是记得,他那在黄昏的阳光中,仍然显得苍白的唇色。

      还有他在自己的怀抱中也缺乏温度的身体,她眼睛有些发涩,声音也涩然了下去:“那不该是你的,远宁,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留在医院里,好好休养身体……”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落泪了,她努力将全身都贴紧他的身体,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去,也渗入他的肌肤中。

      墨远宁沉默了许久,他像是专心致志地在开着摩托艇,这样的小艇动力虽强,燃料却很少,勉强够他们抵达最近的海岸。

      所以他要辨认准确方位,以免他们抛锚在海面上。

      他空出了一只手搂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啜泣,他唇边一直含着点笑意,直到她的啜泣声小了下去,他才笑了笑说:“没办法啊,小月……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要委屈你了,可能真的需要陪我亡命天涯。”

      苏季也隔了一小会儿,才回答他,她说:“是浪迹天涯。”

      墨远宁也略微愣了下:“什么?”

      苏季说:“我原来答应过你的,只要你带我走,浪迹天涯也可以。”

      墨远宁这才想起来,那是他们还在医院时的一次笑谈,她那时认真地看着他,说可以陪他浪迹天涯。

      可他认为那不过她的随口之言,毕竟那时她还完全没有被卷入到这里面来,她有足够理由,来认为他不过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她现在又说了,在黑夜中南太平洋的海面上,在他刚刚炸毁了一艘游艇后,还是认真地看着他,说要和他浪迹天涯。

      夜幕完全笼罩了四周,曲线峥嵘的海边山崖,也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视野中。

      摩托艇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燃料,在距离海岸几十米的地方,安静下来,载着他们漂浮在海面上。

      苏季也松开了紧搂着他腰的双手,她踮起了脚,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将自己的双唇送了上去。

      他的味道仍旧是那样清冽,又被加上了一丝海风的咸味,她专心致志地吻他,用唇尖一点点描摹他唇齿间的韵味。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刻更加主动地回吻了她,深吻里带了些比之前更加强横的东西,像风暴一样将她携裹在内。

      等一吻结束的时候,苏季的身体已经完全软了下来,她几乎是挂在他的臂弯里,但还是喘息着努力开口说:“莫尔他说……”

      墨远宁就比她淡定许多,还能含笑看着她:“他说什么?”

      苏季又喘了口气,才接下去:“说米歇尔还没得到过你……”她笑了,十分的志得意满,“我好开心,我的远宁,才不要被她玷污。”

      米歇尔大小姐这辈子里,应该还没有想得到什么男人,被说成是想要玷污人家。

      不知道她本人亲临现场,会做出怎样精彩的表情。

      墨远宁只想象了一下,就忍不住想笑:“那我只能多谢夸奖了?”

      苏季还是捧着他的脸,现在他们漂浮在海面上,头顶只有星光闪烁,她不用力贴近去看的话,就不能看清他的眼睛。

      她笑了:“不,你值得的,远宁……没人比得上你。”

      最后几十米,他们是用手划着海水慢慢靠岸的。

      这个地点并不是很好的靠岸点,没有沙滩,只有有些陡峭的山岩。

      徒手攀爬山岩,对苏季这样纯粹在都市里长大且不爱运动的人来说,穿着裙子攀岩还是有些吃力。

      墨远宁一直揽着她的腰,把她推送了上去。

      两个人窝在山崖半腰上的一个岩洞里,这才能稍稍喘口气。

      他们的衣物经过了一些时候,也差不多半干了,苏季注意到墨远宁的衣服更加湿一些,似乎从内到外都在水里浸泡过。

      她想起来之前在游艇在感觉到的震动,就问他:“远宁,你潜水了?”

      墨远宁正从岩洞里拉出一个密封袋,从里面拿出一个野外照明灯,将明亮度调到低档。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这里的空气质量良好,月光皎洁地铺洒下来,也透了一些到岩洞上的缝隙里来,和亮度微弱的照明灯交相辉映。

      她已经能看清他的脸,就看到他抬头笑了下:“对,我先潜水过去,在船底装了水下爆破的装置。”

      苏季却根本不是在询问他救自己的过程,只是连忙找到他手臂上有旧伤的地方,双手捂上去说:“快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伤口裂开了没有?”

      墨远宁却没有去接她的话,他低着头看着她,还是轻笑了笑,说:“小月,我们可能要在这里等一阵才能出去了,大概8个小时以内,这里还会是安全的。”

      苏季一愣,这时她也注意到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还有上了岸后,就在持续升高的体温。

      墨远宁从岩洞里拖出来那一个密封袋很大,看样子是他之前自己先隐藏好的物资,或者是别人替他准备下的。

      里面不但有简易的自救设施和替换衣物,还有一顶露营用的帐篷,和两个睡袋,当然还有淡水和食物。

      这里的食物当然不会像苏季在游艇上吃到的那种精心烹饪的法国料理,只是一些罐头和压缩饼干。

      苏季看着这些食品,顿时满心窝火,“你胃不好,怎么能喝冷水吃这么硬的东西,”

      结果墨远宁听着就笑了,“这是林替我们安排的,我只给她了几个小时,她还要帮我们拖住米歇尔的追踪,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他提到了林,苏季就想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自称是他远方表妹的“曾琳”,于是就问:“就是去公司找我的那个?”

      墨远宁笑着点头:“是她。”

      苏季这才了然地点头,围绕着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些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上班族的迹象,只不过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而已。

      毕竟就在昨天之前,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还是距离她特别遥远,像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她不能再让墨远宁动手,就让他坐下休息着,然后自己动手去支帐篷。

      虽然磕磕绊绊,但好歹也算站起来了,然后她还在那一堆物资里,翻出一个小酒精炉。

      用罐头盒子煮开了一罐淡水,再在墨远宁的指导下,往里面加了压缩饼干,和一部分罐头里的牛肉,煮成了一锅类似于粥的面糊糊。

      这种黑暗料理连苏季看了都忍不住皱眉:“他们真不尊重亚洲人的饮食习惯,还不如泡面。”

      墨远宁一直靠在山岩上恢复体力,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笑了:“没办法,谁让我们不能带着粤菜师傅出门。”

      他的伤口并没有裂开,但他前一阵失血过多,现在也还在康复中,经受了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也渐渐发起了烧。

      苏季一直试着他的额头,好在烧得并不是很高。

      可他也逐渐显出发烧病人的症状,意识有点模糊,脸颊也开始发红。

      不过也许是没有完全脱险,他的精神还处于紧绷的状态,所以也没有太失态,还能笑着对她说:“没关系,之前出任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受过伤,这点状况不会影响我的行动力的。”

      苏季正满心着急,听他这么说,就愣了一下:“你以前……是怎么出任务的。”

      虽然信誓旦旦地对莫尔说她不相信他也是滥杀无辜的人,可职业杀手的生涯是怎样的,的确距离她的常识太远,她这么问出来的时候,连声音也有些不自觉地发颤。

      墨远宁就笑着对她勾了下唇角:“我曾经有个搭档,后来他去世了,我就一直独自执行任务。没有搭档,的确是会有些不便,不过也更自由一些。”

      他仿佛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接着顿了顿,就说:“我不会造成额外的伤亡,那对于我来说,等同于任务失败。”

      任何人活在世上,总有些坚持和准则,墨远宁给自己的准则就是,不可伤害无辜者的性命。

      他知道他的这条准则,在当今的杀手界,显得有些迂腐和不合时宜,但他却宁愿坚持下去,不为其他,只是为了自己在日后想起来这段生活,不会太过悔恨。

      苏季松了口气,她有信心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额外的宽心和欣慰。

      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他的怀抱还是让她心安无比,所以她就笑了:“远宁,你总是让我心动,这可怎么办才好。”

      即使再心动,苏季大小姐也没昏头昏脑到要求在这里和他来一段的,两个人体力都不怎么好,还是利用宝贵的时间休息比较好。

      将那一罐形状和气味都不吸引人的糊糊分着吃了,两个人就在帐篷里躺下。

      这里是热带,所以睡袋就被苏季垫在了坚硬不平的岩石上,然后他们躺在上面休息。

      安顿好了,苏季就想到刚才吃东西时,墨远宁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不喜欢,但还是不自觉将眉头越皱越紧,她又想到他看起来不在意饮食,其实却有些挑食的性子。

      她忍不住有点偷笑,将手放到他的胃部,没有感受到痉挛和冰凉,才稍微放下点心,笑着说:“抱歉了,今天没有鸡汤细面给你吃。”

      墨远宁不但吃了东西,还吃了医药箱里的抗生素消炎,他会发烧,大概是因为抵抗力太弱,这一番折腾下来就有些呼吸道感染,但现在没有条件给他去医院,所以就只能用药效比较强的药,尽快治愈。

      他合着眼神智有些模糊,就淡应了声:“没事,回去后吃也可以。”

      以苏季的经验来说,意识不是很清楚的墨远宁是很好玩的,比如上次在温泉时,他情绪就特别明显,甚至带点孩子气。

      但她也绝对没胆子,也不舍得在这里调戏他,只是凑过去,笑着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好,远宁乖啊,回去给你吃好吃的。”

      她从来不是擅长苦中作乐的浪子心性,但和这个人躺在一起,哪怕永远都不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阳,她也觉得无所谓。

      只愿此刻的永恒……也许就是这种心情。

      对于她的小动作,墨远宁一直合着眼睛,仿佛早就睡熟,没有察觉。

      过了很久一阵,他突然开口说,声音不再像平时一样温和镇定,而是带着些不情愿的别扭:“我这次还没有烧到意识不清。”

      苏季在旁拼命忍住发笑的冲动:她早说了,他这样子意外好玩的。

      也许是因为旧时的人和事,一下子全都被摆在面前,墨远宁在昏昏沉沉的睡梦里,想起了那些被深藏在回忆里的片段。

      他庆幸苏季没有追问太多,没有问他是怎么进入组织的,也没有问他后来为什么要逃离,甚至没有去追究米歇尔对他那种异于寻常的感情是从何而来。

      他从很小起就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命运,是轻松惬意,没有苦痛的。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命运特别悲惨,他见过无数更加痛苦的人生。

      不是孤儿,却有着不称职的父母,在城市边缘流浪的孩子,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不知道会拥有怎样糟糕的人生。

      被塞进偷渡船里,一个月不见天日,还没来得及再见到阳光,就被折磨致死的少年。

      还有虽然偷渡成功,却变成了没有身份的隐形人,被身在异乡的孤独感折磨,沾染上毒品,然后在某一天因为吸食过量死在自己的公寓里。

      他这一路走来,自己都觉得命运已经给了他很多特别的眷顾,没有让他在幼小和年少时就沦落进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感谢米歇尔吗?的确是感谢的。

      是她将他从人贩子的手中解救出来,给他一个息身之地,让他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无论这教育的目的如何,都让他变成了一个可以混迹于上流社会中,而丝毫不显突兀的人。

      他一直极力避免与她正面敌对,一方面是因为对她,他仍旧心存着感激之情。

      他到如今都记得,他第一次被带到她面前时那天,那时的他还只有九岁,他被带到她面前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说是完全像一条流浪的弃犬一样,也不算过分。

      那时的她却穿着色彩明亮的洋装,被“LX”的前代掌权人抱在怀里,她的眼神中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审视,她上下打量了他好几圈,才说:“这就是那个孩子?”

      前代掌权人笑了:“是啊,就是他,你不是想见他?”

      她轻哼了声说:“我不过是想看看,只比我大一岁的男孩,有多厉害才会杀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

      是的,他早在进入组织之前,就已经是一个杀人犯,一个倔强地任由警察如何询问,都不肯开口的无国籍少年,一个不知道会被如何安置的少年犯。

      警方在将他和另一些犯人装进押运车进行转移,结果那里面有一个人,是组织的成员,于是组织劫持了警车,顺带带走了他。

      他还记得那个和他被关在一辆囚车里,最后带他出来的组织前辈,怎么对前代掌权人形容他:“这孩子是一条狼,别浪费了他的光彩。”

      所以后来的十几年中,他都是一匹被组织刻意打磨出来的孤狼,没有喜怒、只有嗜血的本性,还有如最锋利的刀刃般,一往无前的能力。

      8个小时以内,他们必须离开这个山岩,那时林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干扰卫星信号。

      而那时,就算米歇尔用的是最耗时的人工搜索,也会找到这片人迹罕至的陆地。

      事实上,不过被梦魇纠缠了不到3个小时,墨远宁就从噩梦一样的半昏睡状态中惊醒。

      他的体温已经下降了一些,却出了满身的大汗,在咸湿黏腻的海风中,新换上的衣物也被成片地粘在身上,很不好受。

      他侧头看了看苏季,她整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合着眼睛睡得正熟。

      他这么看着她,眉眼就不自觉变得柔和:也只有她,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睡得很好吧?

      他的唇角才刚悄悄翘起,就又被身体中突如其来的疼痛僵硬地定住。

      那疼痛并不剧烈,却埋藏地很深,他也并不是第一次感到,而很快地,他就又能感受到喉间泛上来那种熟悉的腥甜味道。

      他闭上眼用力压抑住了,尽量不发出声响惊动身旁熟睡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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