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秋半

　　房间里的光影昏黄，只留着一盏小夜灯没有关。

　　方纾睁开眼，鼻尖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香气，是客栈放置的沐浴露的氛香。

　　她翻过身，面对着身边的人，略有一些失神，过了一会才说：“今天有些累，有什么不废体力的活动吗？”

　　方纾说完这句话才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点太近了，近得她只要再往前一点，几乎就可以碰到对方的鼻尖唇角。

　　秦栈对此似乎恍然不觉，双目注视着她说：“那就在镇子上走走吧？”

　　这般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够看清楚对方的眼睫毛，清晰地数出有多少根。

　　方纾感觉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但却没有丝毫退缩躲开的打算，否则岂不是验证了自己心虚？

　　于是同样坦荡地回以目光，表示肯定：“好啊，明天去看看你之前说的那个展吧。”

　　秦栈没反应过来：“什么展？”

　　方纾轻笑：“你不是说这里有个蜀绣蜀锦的博物馆最近有展吗？昨天太晚了没去。”

　　秦栈这才想起来：“哦对，没错，那行。”

　　方纾又关心起另外一件事：“你们决赛的题目有通知吗？你完全不需要准备的吗？”

　　言外之意是，秦栈怎么有时间一整天都陪着自己？

　　“没有，大概是要现场发挥吧。”

　　方纾支起身：“那就多谢秦姐姐了。”

　　秦栈目光跟随她的动作：“应该的。”

　　顿了一会又重复之前提过的：“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方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还是之前的称呼，看着对方执着认真的模样，改口：“好，秦栈。”

　　她俯下身，将下巴搁在手上，问：“秦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栈眨眨眼：“有吗？”

　　方纾想说有，对比从前的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的秦栈别提有多温柔了，看上去虽然还是一张冰块脸，但几乎可以说是事事有回应，处处都主动关照，这还不算好？

　　可她不敢直接这么说，这样一说岂不是暴露了她们其实早就认识的事实？

　　万一秦栈想起来她从前讨人厌的样，转而疏远她躲着她可怎么办？

　　见她忽然沉默下来，秦栈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快睡吧，不早了。”

　　方纾并没有依着她的意思，反而继续问：“昨天你还几乎一句话都不说，今天怎么这么有耐心？我以为你是不耐烦跟人应酬的。”

　　秦栈只能正面回答：“你帮了我，作为报答，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更何况你是师母友人的学生，我没理由对你冷淡。”

　　方纾确认：“仅此而已？”

　　秦栈却问她：“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方纾笑了一下：“没什么，睡觉吧，晚安。”

　　说完顺手就将一旁的小夜灯关掉，房间倏地暗下来，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大概是前一天太过透支体力，方纾是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侧空空如也，不似有人留宿过的痕迹。

　　方纾呆坐了一会，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但一想到这原本就是秦栈之前常住的房间，又有一种隐秘而微妙的感觉，原来她也没有这么遥不可及。

　　也如常人一般，住着寻常的屋子，会关心下一顿饭吃什么，也会注意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

　　她总觉得，秦栈的心里是不会装着这些寻常琐事的，好像她的眼睛里总是只看得见浩瀚的书海，每时每刻想着的，也该是那些形而上的东西。

　　时间带给人的变化真是大，又有谁能想到，曾经不被老师们看好，不被家长期许的她，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全国的顶尖的大学，就读于其中的王牌专业，甚至继续深耕于此呢？

　　她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去追赶一个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目标，可没想到回头一看，却发现走失的人再次相逢，也完全不是当年的模样。

　　恰似冰川融化，温润似水，但藏在深水之下的是一个怎样的心，方纾很想捞出来看一看。

　　究竟是一颗始终坚硬拒人千里的石头，还是一颗其实赤诚的一直跳动的热心。

　　方纾更相信是后一种。

　　因为她不过片刻失神，见到的就是拎着早餐从外面回来的秦栈。

　　墨色的长裙衬得她面容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开口却是说：“我去楼下买了点小食，现在也快中午了，先垫一垫，待会再去吃正餐，可以吗？”

　　方纾已经嗅到了食物的香气，闻着就勾起她腹中的馋虫，这般面面俱到，方纾十分受用。

　　即便秦栈这样的体贴照顾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这个人。

　　不过这也算是个良好的开始，方纾十分擅长自我安慰。

　　“我也正好饿了，多谢你。”她伸手准备去接，却被秦栈避开。

　　秦栈有些无奈：“不急，你先去洗漱吧。”

　　方纾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拐进洗漱间，换成从前，她央求走读的秦栈帮她带一份校外的早餐，都会遭到严词拒绝。

　　“秦栈，你就帮我带一次嘛，就一次。”

　　学校食堂里的早餐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方纾实在是吃腻了。

　　除了包子就是寡淡的米粥，再就是什么花卷馒头鸡蛋一类的，一点花样都没有。

　　她馋校外小摊上的炒米粉，之前看隔壁班的同学带过几次，闻着就很香。

　　那时的秦栈冷着脸：“学校不允许学生外带这些吃食进校，你想害我被老师罚吗？”

　　“再说了，食堂又不是没有早餐，干净卫生，吃了没病，这小摊上的东西给你吃坏肚子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老古板，方纾在心里嘟囔，她们学校是封闭式管理，住校学生一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平时没有特殊原因特地请假以及家长前来接送，是不能出校门的。

　　走读的办理条件更是苛刻，校方美其名曰，锻炼学生独立生活的能力。

　　可十几岁出头的孩子哪有不喜欢新鲜东西的？更何况就是一口吃的，就她秦栈这么古板，跟那些老师校领导似的。

　　“你悄悄带，我悄悄吃，保证没人知道，就算吃坏肚子了，我也绝对不说，肯定不会让你负责的！”

　　方纾挺着胸脯保证。

　　秦栈就是不松口：“不行就是不行，不吃这口又不会怎么样，我平时早餐也不吃这些，跟你吃的是一样的。”

　　方纾反复央求，秦栈翻来覆去始终是这个说法，最终她才作罢。

　　不过现在嘛，不等她开口，秦栈居然也会主动给她带小食，不仅如此，似乎是怕她口味不合，或是想要猎奇，各种花样的都买了一点，份量不多，但胜在用心。

　　方纾吃得格外美滋滋的，好像在弥补曾经的遗憾。

　　不知道秦栈若是知道她就是曾经的那个方纾，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转念一想，或许依着秦栈如今的性子，应该也就只是会略略惊讶一下，然后一如往常吧。

　　毕竟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中学时期的同学而已，过去的事情早该淡忘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不是滋味，难道只有她自己总是会想起这些零星的回忆？

　　对于秦栈而言，她是早已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人，连名字都不记得。

　　凭什么，怎么就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呢？

　　十年转变，只看在她的眼里，十年之后，她也只能以一个偶然结识的朋友的身份靠近她。

　　方纾很清楚，她要的不是这些，她也绝不满足于此。

　　她想要更多，专业上是如此，生意上是如此，对秦栈，也是如此。

　　她不想被当成一个普通友人对待，如果一开始就奠定下这样的基调，那之后恐怕更加难进一步。

　　秦栈将早餐放下之后并未离去，而是静静坐在一旁陪她慢慢吃完，自然也将她的情绪转变看在眼里。

　　那一点点失落没有被她放过：“怎么了？是这个不太合胃口吗？”

　　方纾将手里的蛋烘糕最后一口吃完，摇摇头，过了一会才说：“不是，我只是很感动，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早餐，谢谢你，秦栈。”

　　说着甚至哭了起来，泪点大颗大颗滑落，方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就是故意这么说，想博秦栈同情，居然不争气地把自己说哭了。

　　秦栈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去抽一旁的纸巾，递到方纾面前，出口却是：“也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方纾抹着眼泪，不争气地呜咽了几声，一双眼都揉的红彤彤的，好在没有哭多久，还不至于肿起来。

　　秦栈想安慰都知道从何下手，毕竟她们还没有很熟，她不知道方纾的情绪点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胡乱说一气，又怕戳中她的痛点，她能做的不过是陪伴而已，等她自己把情绪发泄干净。

　　果然，方纾自己收拾好自己陡然爆发的伤心，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恢复了那副天真无邪的阳光模样。

　　“抱歉啊，吓到你了，可能就是早晨起来，有些易感而已。”

　　秦栈摇摇头：“没事，你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吧，哭出来就好了。”

　　方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那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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