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风止心动

　　有时候一些所谓的失礼，非但无伤大雅，还有意想之外的破冰之效。如同这次醉酒，本可说是无心之失，反倒让两人在朋友关系中寻到了热络与寡淡间的平衡。

　　接下来偶尔的问候，多是尹侨一主动与他分享些微不足道的日常，从不刻意，稀松平常。

　　当然，后来尹侨一并没有去曲怀南推荐的中医馆，只说休息之后没事了。并不是她假意敷衍，尹侨一不喜陌生人触碰，类似Spa、按摩、推拿、物理治疗一类，不是万不得已都不愿尝试。

　　然而经过几天，着凉好了，落枕却严重了，活动受限的脖子牵着她肩胛也有些酸，搞得尹侨一浑身都不舒服。

　　这天下午，尹侨一也顾不上不是周末，打电话跟许姨说落枕难受，要回去让许姨给热敷刮痧，记忆中以前母亲落枕不适都是许姨这样给她缓解的。末了，想起曲怀南那日给她送的鲜橙茶汤，她又跟许姨点了道鸡汤小馄饨。

　　即是回家，就只管穿得舒适了。随便搭配了条黑色高腰Lululemon legging，宽松白T外罩了件烟灰色maisonmargiela粗针毛线开衫。临出门，她带上了曲怀南的保温盒和一小袋撒隆巴斯，换了只ball&chain购物袋。因为嫌弃一会儿贴上敷贴有药味，再回房间找了支diptyque L’eau Hesperides朝身上洒了几遍，还特地往发尾处也沾了些，希望让薄荷青柑雪松的味道能尽量中和掩饰一下膏药的薄荷冰片的气味。

　　白念和周佑程没少吐槽她作过头，没办法，尹侨一也觉得自己麻烦，可她习惯这样，这样的麻烦自己才有安全感。

　　等她回到复兴路的洋房，许姨早准备好了工具。

　　尹侨一被刮得忍不住一阵哼哼唧唧，一边听着许姨啰嗦她年纪轻轻不好胡乱糟蹋身体，今天不好回去马上就洗澡云云。到最后，什么也听不真切，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快晚饭许姨叫醒她，尹侨一才慢慢悠悠地起身，叠起身上盖着的法兰绒薄毯，问许姨：“鸡汤炖得及呀？”

　　“哪能呀，刚才只够给你包馄饨、准备小料的，你打完电话我就顺路去振鼎打包鸡汤，回来自己烧了烧，四喜烤麸也包了点，都是你吃惯了的。”许姨嘴上念叨，脸上笑容却透着怜爱，“忙得身体都顾不来了么才晓得回来，也不早点讲，都来不及给准备。下次你提前讲，吃的总归自己烧更放心的。”

　　许姨家在离这里半小时车程的老弄堂社区，丈夫早年受伤做不了重劳力，两人也没有孩子，同婆婆处得也冷淡。从前许姨大部分时候是和尹侨一一家住在洋房里的，后来尹侨一的父亲走了，母亲和她也都去了新加坡，许姨便只是每周三天过来通风打扫，照看房子。

　　现如今，尹侨一回国了又不回家住，许姨依然是每周三天来打扫，她若要回来便提前通知，许姨会早一天过来准备，若是她要留在洋房过夜，许姨便也陪她。

　　今天就因为尹侨一临时说要回来，许姨临时忙慌的，总觉得东西备不齐全。

　　尹侨一拉着许姨的手，刚睡醒温吞吞地撒娇：“晓得啦，许姨最好，你帮我贴下撒隆巴斯好啦，”她去拿出膏药和保温盒，一边慢慢转动脖颈给许姨找贴膏药的位置，“这里，贴两块，我要好看，不要皱。”

　　“花样多的哟。”说归说，许姨手底下轻柔细致得不得了，贴好还不忘抚了抚，“好啦，给你下馄饨了。”
　　尹侨一却急急拽住许姨的手，牵扯到脖子忍不住轻呼一声。

　　许姨皱着眉毛，拍拍尹侨一的手说道：“祖宗哟，又要组撒（做什么）呀！”

　　“现在还不饿，想带回去吃，我拿了保温盒。”尹侨一抱着保温盒递到许姨手上。

　　“又搞什么花头，我这里都做好了，”许姨接过她的保温盒，“这个盒子也不够装呀，你先趁热吃几口，我去给你弄好。”

　　到底是她从小照顾的人，对尹侨一总是多一份大人对小辈的亲纵。尹侨一娇乖地答应着，坐在桌前挑了一筷子烤麸，给曲怀南发去微信，[你今天加班吗，什么时候回家呀？]

　　不久，曲怀南回了消息，[可以不加，不过到家要七点三十左右，是有什么事吗？]

　　曲怀南摸了摸手腕上的表盘，5:30，这个时间他还真拿不准尹侨一找他做什么。

　　[等等去你家楼下等你，我从家里带了现煮的鸡汤小馄饨。]

　　尹侨一盯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带笑。猜想曲怀南要拒绝，她紧跟着追加了一条消息。

　　而还在编辑信息的曲怀南，听着又一条新消息读屏“拒绝无效，您的订单正在派送中”，无奈叹笑，编辑好的客套话只能删掉，改成了[谢谢，晚上有空的话，要一起吃饭吗？我让冯阿姨准备些菜。]

　　尹侨一飞快回了个好字，大有些正中下怀的意思。赶忙放下刚拿起的瓷勺，她催促着许姨找食盒，要许姨把剩下的打包带回她家去。

　　许姨很是不解，细数她“噶能作”的行为，得了当下一两风的尹侨一却也听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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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等在7栋大堂门前的尹侨一，惊奇地看着曲怀南独自一人挥着盲杖信步走来，丝毫不见犹疑。

　　“曲怀南，我来了。”她主动出声，迎上去。

　　曲怀南又些惊讶地停住脚步，抬眸眼神迷朦地朝她扫过去，温声问：“小侨？”

　　身前的人脚步轻缓，隐隐的夹杂着冷冷的薄荷草木气味，和她往常的香氛完全不同，而他特地赶在约定时间前回来，以至于这会儿有些不确定面前的人了。

　　“你怎么一个人……”尹侨一有些腾不出手，许姨给她把汤和煮好的馄饨和烤麸分开装了，她此刻两只手都拿着食盒。

　　曲怀南微笑：“大门到家里的路我很熟悉，正好冯阿姨要回去，就让李续直接在门口接上她了。所以才教你在这儿等，等久了吧？走了。”

　　曲怀南却微生凝迟，尹侨一没有照着往常一般来拉他。

　　察觉他的表情微顿，尹侨一转身退一步到他身旁，偏头同他解释：“我腾不出手，你要不然拽我衣服？”说着她往曲怀南身侧靠了靠，到底没想起来还能借给他肩膀。

　　曲怀南笑，低着头说了句“跟上，这儿我能自己走。”就见他拿盲杖探出楼梯的高度，轻巧地走上去，然后扫开门禁，领着尹侨一往电梯去。

　　跟在他身侧，尹侨一悄无声息地打量他，说不清因着什么，心中莫名的舒朗、安定，脸上也静静挂起淡笑。

　　就在这不期然间，曲怀南探出手臂，用手背顺着她手臂轻轻蹭过她的手背，温暖有力地接过她手里的保温盒。

　　尹侨一来不及反应，便手中一轻，有些诧异地偏头望他：“唉？你——”

　　曲怀南却泰然地同她道，“落枕还没好，少提重物。”

　　他怎么知晓，这又是什么说法。尹侨一更是惊得一时无话。

　　电梯声响，听见没人进出，曲怀南又伸手探到门槛，挡住，“快进去，按一下楼层。”

　　尹侨一还没厘清头绪，又被安排得清清楚楚，只愣愣地照做。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曲怀南轻笑出声：“怎么不说话？你身上有薄荷混着冰片的味道，气息散发的距离高度应该在肩膀附近，而且换了类似味道的香水，猜你贴了药膏，所以你那天是骗我的？”

　　尹侨一有些羞恼地辩解：“被你说得我像是此地无银了。不是要骗你，我是不爱陌生人碰我，现在真的快好了。”

　　两人进了家门，曲怀南似不认同地转过身同她说：“小侨，身体不舒服无论大小都不该忽视，忍一时比忍许久强不是，你，有需要我也可以陪诊。”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尹侨一极小声嗯了句，又娇俏地说道：“真是怀疑你有超能力。”

　　“你发现了？”曲怀南沉声。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搞得尹侨一真有些半信半疑的迷茫，疑惑发问：“你骗的我吧？”

　　曲怀南笑着把食盒和盲杖搁在玄关柜，抬手拿了双一次性拖鞋递过去：“这么不经逗呢？人看不见了听觉嗅觉触觉自然会被放大，以后你会慢慢发现我更多超能力。手里东西给我，换鞋吧。”

　　她接过一次性拖鞋，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他，瞥见曲怀南的右手食指裹着创可贴。

　　“你受伤啦？”

　　“嗯？”曲怀南怔了一下，“你说手指？下午不小心划了，没事儿。快进屋，洗手的话厨房，外边洗手间都行，你来过的，随意点，我先去收拾收拾。”

　　怎么说也是第二次来他家，确实比上回轻车熟路。

　　她坐在餐台前，桌上是江南小菜——千张包肉，葱烧小排，还有两道素菜，都蒸腾着薄薄热气。只是摆的奇怪，一侧的四碟同家中寻常摆盘无异，另一侧碟子稍小，一字排开，蔬菜倒没什么异常，只是千张包肉和葱烧小排都被均匀切成了小块。

　　来不及发问，就看着曲怀南换了一身深灰色休闲卫衣出来，朝厨房走去，尹侨一也跟了过去：“菜都在桌上了，其它要帮忙吗？”

　　曲怀南笑，“还真要拜托你，我不知道你带了些什么，食盒里的东西要加热吗？不需要的话可能得你帮忙盛出来。”

　　“都是保温盒，还有一只是你的。应该不用加热吧，你给我找两只汤碗，一个小碟子就好，”尹侨一拧开盖子，鸡汤的香气溢出，“还要勺子。曲怀南，今天的小馄饨是真鸡汤，味道鲜的，你要多吃点。”

　　听着她的念叨，曲怀南无声地笑着。

　　餐食摆好，尹侨一没有立刻坐下，她问曲怀南：“你有固定的座位吗？菜看着不太一样。”

　　曲怀南伸手试着碰了碰桌上的碗碟，“只是有习惯的位置，你坐着，赶紧尝尝，一会儿该凉了。”
　　他又同尹侨一解释，“其实我吃中餐不太方便，往常一个人没什么，第一次请你来家吃饭不好太失礼，就让冯阿姨照顾我，多备了一份。”

　　尹侨一虽仍不太理解，却也不再多问，大方坐下动筷。

　　等曲怀南也低垂眼眸，抬起筷箸，箸尖不时和瓷碟清脆撞击却总会落空，尹侨一停了悄然的咀嚼，片刻失神，她才明白曲怀南说的不方便究竟何意。

　　曲怀南似感觉到对面的骤然的静默，不太自在了放下筷子，犹豫着问：“小侨，怎么不吃了，是不是我，影响你了？”言语里带着分不易察觉的自嘲。

　　尹侨一不能说这样的画面于她不无冲击，她极淡的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曲怀南的筷子，夹起他面前的一块千张包肉，放到他碗中，又把筷子塞回他的手中。

　　她盯着曲怀南右手食指一道细长红肿的血口子，温温柔柔地说：“千张包肉我很爱吃的，你家阿姨做得很好，你也趁热吃。”

　　曲怀南一顿，眼眸颤抖，耳根发热，谢谢二字在嘴边终是没能吐出来，压抑住心中的涩与暖，淡淡道了句“你爱吃就好。”

　　尹侨一低头喝了一口鸡汤，突然发问：“曲怀南，你洁癖吗？”

　　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没有缓冲过来的曲怀南，嘴里含着千张包肉，含糊的“嗯？”了一声，囫囵咽下口中食物，“我，还好，不会，是吃不惯吗？”

　　“是怕你吃不惯。不会就好，省的我找公筷了，你不要嫌弃。”
　　才说完，尹侨一就给他往碗里夹了几块烤麸两箸蔬菜，云淡风轻地道：“快点吃，馄饨在你左手边，这次是真的鸡汤底，还要什么你直接说。”

　　睨着曲怀南放松下来的肩，忽地生出几许柔情：“曲怀南，我也不喜欢被小心翼翼地对待，可能有人认为那是因为被在乎，但我觉得不再小心翼翼才是关系的递进。”

　　曲怀南哑然抬头，尹侨一也讶异自己突然吐露的这番话，好似过于直白，惹人浮想，遂又软糯嗔怪他：“总之，烦死了，你小心翼翼的，总搞得我男友力Max的样子，你以后都不准对我小心翼翼。”

　　曲怀南抬头，朝前方望着，似乎在认真确认尹侨一的位置，含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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