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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翌日,李弘泽果然睡过了头。小福去皇宫给他告了病假,冯管家担心他的身体,想问问情况,却连颜大夫的客房也一直房门紧闭。直到日上三竿,二人才相继起床,李弘泽洗漱完,从厨房抄了两个豆包,便凑在青唐窗前,一边咬着豆包,一边看青唐在房里吃早点,没个正形的样子半点不像个病人。
“殿下……为何在这里吃?”青唐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这里下饭。”李弘泽笑嘻嘻地说。
“……只吃包子不干么?”
“干啊,太干了。”李弘泽眨眨眼,伸出手,“给我喝点粥吧。”
“这碗粥?”青唐一呆,“这粥我……我喝过了……”
“无妨,来,快快快,我要噎死了。”
李弘泽假装被噎到,夸张地捶着胸口。青唐连忙把粥端给他,李弘泽接过,一口就喝下了大半碗。
“啊……好多了,哎呀,快喝完了,我去给你盛。”
青唐登时又是一惊:“我……我自己来就好。”
“哎,这不是我喝……”
李弘泽的贫嘴刚起了个头,只听身后冯管家的声音传来:“王爷,杨大人来了。”
李弘泽回头,只见杨鹤亭袖着手,怀里夹了个长方盒子,正撇着嘴看着他。
李弘泽一看那厢表情就知道,方才自己散德行的样子定是被他看了个正着,于是忙将粥碗塞给青唐,掸掸手,跳下回廊。
“鹤亭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探病啊。”杨鹤亭晃晃手里的盒子,“听说你病得起不来床,我刚下朝就急着来看你,还带了上好的人参,结果一进来就见你跟这浪。”杨鹤亭没好气地说,“你既然没病,那我走了,再见!”说罢,便作势要走。
“哎!哥哥哥哥!鹤亭哥哥!”
李弘泽赶紧拦住他。
“昨晚确实是病了,胸口疼得要死要活,不过这不是好了嘛……”李弘泽赔着笑说,“鹤亭哥哥别生气了,来进来坐。”
说着,便推着杨鹤亭往屋里走。
杨鹤亭被他推着,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客房窗边站着一个清秀文弱的年轻男子。那人见他看过来,欠身安安一礼,杨鹤亭只来得及匆匆点了个头,便被李弘泽推进了房中。
青唐站在窗边,手里还端着李弘泽塞给他的粥碗。他看看碗中只剩了个碗底的粥,想起刚才他俩进屋前,李弘泽似乎还忙里偷闲地对他笑了一下。
不知昨天夜里那锅腊肉面中到底多加了什么料,今天一早起来,李弘泽便是这样一副赖皮兮兮的模样往自己旁边凑,而自己竟然也没有觉得他烦。
青唐放下粥碗,有点出神。
李弘泽本身就是个玩闹的性子,有他在旁边就没个清静,可细想来,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烦过,若是一天都没听到他说话,甚至还会生出一丝想念。
这是怎么了。青唐愣愣地想。
我这是入戏太深了吧,竟会觉得他昨晚的样子有点心疼,又觉得他今早的样子有点可爱……
可是我怎么能这样觉得,我并不是那个清清白白的颜大夫,我是来……杀他的啊。青唐取下那串黑色的佛珠挂在手上,一颗一颗拨过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安分地想要探头,这两月里自己与自己妥协出的平衡就这么松动了起来。
不行,这不行,再这样与他亲近下去,待一切事了,自己定又会像以前那样,说不定还会陷入比以前还要深浓混乱的黑暗里。
这次已是最后一次了,我必须好好将这件事情完成,杀掉他,结束那快要逼疯自己的一切。
***
“刚才那人就是颜青唐?”
李弘泽房中,二人坐在草蒲团上,中间小茶几摆着田婶送来的茶和点心。杨鹤亭看了眼门外说道:“这么年轻,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
“好像是跟我同年。不过可别小看人家,我疼的时候他扎几针,立马就好多了。”李弘泽扔了一块核桃仁在嘴里。
“你刚才说昨晚,你的心疼病又犯了?”杨鹤亭问。
“嗯。”
“看来所谓神医,也不过尔尔。”杨鹤亭话语中带有几分失望。
“徐神医说此病去而复返,治起来怕是要花不少时日。”
李弘泽看起来却不太在意。
“当年我母妃看尽名医,治了那许多年也没能治好,我也不奢望徐神医能神到何等地步。我也就是暂且这样治着,治得好算我幸运,治不好也是命数,鹤亭兄不必介怀。”
“你还真是想得开。”
杨鹤亭拿起茶杯,在手里转了转。
“不过若是这个颜大夫尽心医治你,应该也不会是那边派来的了。”
“鹤亭兄还在疑心他呢。”
李弘泽托着下巴,没个正形地撑在桌案上。
“放心,他很好的,不会是来害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根底不明的外人,多少还是小心点好。”
杨鹤亭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隐隐觉得李弘泽的语气似乎哪里有点不同寻常。
“他不会的。”李弘泽低头笑笑,没再多说。
“你倒是对他没戒心,混得挺熟,还假装噎到非要喝人家的粥……”杨鹤亭斜了他一眼,瞥见李弘泽脸上泛着甜味的笑,心里忽然一道电光闪过,“你……你不会是……?”
“嗯?”李弘泽愣了一下。
“……之前与柳缘,我以为你只是玩玩新鲜,难道你真的……?”
杨鹤亭瞪着眼睛,紧盯着李弘泽的脸。
“我……”李弘泽反应过来杨鹤亭在问什么,一时不知该承认还是不承认。杨鹤亭没逼问下去,只是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像是难以置信,或是痛心疾首,又像是抱着一丝希望盼着李弘泽否认。
李弘泽犹豫了许久,终于试探着开口道:“如果我真的是……喜欢他,你会怎么想……”
“我……你……!”听到这话,杨鹤亭一口气猛吊起来,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手指着李弘泽,想骂他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好歹算是缓过气来。
“你是认真的吗?”杨鹤亭梗着嗓子问。
“还……挺认真的。”李弘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他呢?”
“我不知道……他大概也不知道我喜欢他吧……”
“你真是……”
杨鹤亭又是一口火气窜起,压了片刻,方才闷着声音说。
“你这么大人了,爱干什么,爱跟谁好,我原本也是管不着的。只是这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或者是教那边借题发挥……唉!反正要是因为这事当不成储君,倒是更如你心意了是不是?”
“鹤亭……”
李弘泽心里一沉。
自己果然……还是教他失望了。
杨鹤亭大他不少,从小就像哥哥一样待他好,即便到现在,他也是疼着自己的,李弘泽明白。不然他也不会怀揣着和一班文臣如出一辙的,那些对社稷未来的忧思,转而对自己说出“你若不想相争,也便罢了”这样的话。
可是自己这从里到外,别别扭扭的样子,就算是答应了会好好遵从安排,就算是没有喜欢男人这档子事情,终究也是难以变成他们希望的模样吧。
房中静静的,香钟的檀香味道在鼻间缭绕。杨鹤亭许久不语,再开口已是换了话题,仿佛不想再多提刚才的事。
“今日早朝上,陛下同意宣陵王修葺水道的提案了。可我看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说?”李弘泽也想将这团低气压翻篇,提了提兴趣问他道。
“浥水贯穿金陵全境,水道若从浥水引出,便需调动大量金陵藩的人物钱财。自从金陵监察御史韩德死后,金陵藩府人事上有不少调动,下层官员调动本是小事,本无人关注,但这几天我翻了翻任免状,发现上任者中,直接或间接与朱雀门相关的官员竟然将近一半。而今日陛下应允了修水道的事,蔡连城又顺势推荐了孙铎任金陵监察御史之职,陛下……竟也没有驳回。”
“孙铎?”李弘泽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前一阵的某次早朝上,关于他升任襄宁刺史的事吵得很是激烈。那说到襄宁……”
“不错,襄宁,朱雀门的老家,这孙铎也是朱雀门的人。”杨鹤亭说道,“他到任襄宁几月,倒是政绩不俗,只是短短时间若是又升金陵监察御史,于理实在不合。朝堂上自然反对者众多,但蔡连城那边也是振振有词,两方互不相让。”
“吵了一会,蔡连城转而搬出北方防务的事情,说戍边军队钱粮缺口太大,朱雀门怕是难以支援,请求国库拨款。你大概不清楚,北疆军队所需钱粮一直是朱雀门与国库各出一半,那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断了朱雀门的支援,对于财政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么?父皇也就吃了这威胁?”李弘泽愕然。
“只能说在财政方面,朝廷确实气短,不仅北疆,整个大周军费约有四成出自朱雀门,一直以来朝廷就是这样被朱雀门拿捏着,不然也不至于教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发展成这样。”
这些事情李弘泽从来没听说过,心中一时惊诧:“话说朱雀门竟能有钱到这个地步,居然可与国库比肩。”
“复国一战将朱雀门捧成了国教,祭庙神龛遍布大周,各地香火钱收起来,数目相当可观。”
杨鹤亭顿了顿说。
“这回他们明里暗里做这么大阵仗,想来并不是做政绩这么简单啊。”
“你是说……”李弘泽若有所悟。
杨鹤亭点点头:“他们怕是意在金陵王。”
李弘泽眉毛一挑:“金陵王与太子之间只差一个册封诏书了,父皇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吧。”
“如果是以前,我也不会有所疑虑。”
杨鹤亭斟词酌句地说。
“但如今陛下似乎对这样的争执和逼迫既麻木又倦怠,今日更是让我莫名觉得,他好像在下意识地等着蔡连城亮出杀手锏,好让无法逆转的情势替他结束这两难的局面。”
“金陵王即为太子,这只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并非明文律法,以现在陛下的状态来看,难说会不会将金陵王一位作为必须坚守的底线啊……而若是他们真的如愿以偿得到金陵的封地,控制了金陵与宣陵两藩,那占据的可就不止是朝堂的半壁江山了。”
李弘泽闻言想了想,摇摇头道:“那日父皇留我在重华宫谈话,我看他对皇兄他们很是忌惮,遏制朱雀门的心意也很是坚决,当不至于做出如此糊涂事。”
“哎,说到底这也是我的感觉。”杨鹤亭摆摆手,“疏不间亲,我也不说太多了,但愿这只是我的疑心病,陛下仍然是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
“哎,哪有什么疏不间亲,鹤亭哥哥对我这么好,我鹤亭哥哥就是我亲哥。”
李弘泽嘿嘿笑着,隔着小茶几就要去搂杨鹤亭,杨鹤亭忙一脸嫌弃地躲开:“哎哎你干吗,我可是有家有室有妻有儿……”
一句玩笑话说一半,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想起刚才被正事岔过去话题,刚被翻篇过去的低气压又这么翻了回来。
相对无言不知多久,杨鹤亭终于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随便你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杨鹤亭语焉不详,李弘泽却是听得明白。
“我就知道,你是我亲哥。”
他松了口气,眉眼一舒,对杨鹤亭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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