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嫁

　　诸曹官的衙门在东南角一侧，司户参军苏淮召集下属，借着钦差大人视察的幌子，叮嘱下属做好准备。尤其是粮食保管，特别注意通风晾晒，若是发霉或者以次充好，皆施以严惩。

　　察觉到苏淮的目光扫到这边，粮仓总管吴根儿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等他的目光挪开，才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钦差王图大人是动真章的主，陈良狱中高热而发烧致死，还有另一个官员全家自缢，连宅院焚烧成了废墟。

　　等人群散了，吴根儿偷偷的溜到隔壁，让人传了个话，把录事参军赖帛叫到偏僻的巷子里。

　　“赖参军，大事不妙啊，钦差大人再过六日便要查看粮仓，若是发现端倪，我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赖帛皱了皱眉：“这钦差大人是来查盐税的，怎么冷不丁的要去粮仓视察！前两日你不是说，有个马车在民宅外面晃悠，捉到人了没有？”

　　吴根哀叹一口气：“让人给跑了，当日的情况蹊巧，原本已经捉到人了，谁料不知从哪冒了一群穿着软盔甲的兵士，硬生生把人救走了。”

　　赖帛眉梢一吊，眼中泛着精光，这江都城中的兵卫，全归殷家安抚使殷沛来管，

　　殷沛是谁，那可是他亲姐夫啊！

　　除了城中守卫，城北边倒是有一个江北营，那是朝廷派来驻守的厢军，向来与江都城官员井水不犯河水，应当不是他们。

　　那么仅剩下傅国公世子带来的五百禁卫军，怪不得，钦差大人猛不防的要视察粮仓，竟然是察觉了什么，想到这里他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查看粮食，这是要大祸临头啊！

　　赖帛急忙吩咐：“快，去把城北的米铺粮铺全部关闭，对外告知售罄，从江宁府先运来一批粮食应付着，其余等钦差大人查完了再说。”

　　吴根儿犯难了，这一船粮食没有个五万两是拿不下来，江宁府的又不给赊账，这钱……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银子，赖帛踢了他一脚：“掉进钱眼儿里，连命都不想要了，去把铺子里的盈利全部拿去买粮，无论如何，务必把粮食仓库填满喽。”

　　事关性命大事，吴根不敢耽误，匆匆向衙门告了假，前去江宁府采买粮食。

　　江南岁值大旱，江宁府粮价大涨，原本五万银子能买下来的粮食，竟生生花了八万两。

　　折腾了一遭，他们不仅没赚，还赔进去三万多两，赖帛恨得咬牙，就等钦差大人视察完后，再想方设法把亏空补回来。

　　苏莜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处理的，她让山竹继续盯着城北的铺子，果然半日之后，城北的铺子突然关门啦。

　　苏莜心中雀跃，鱼儿上钩了。

　　过了三日，苏莜按捺不住，向父亲打探消息，苏淮见她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架势，如实说道：“他们从江宁运来一船粮食填补亏空。再有两日，粮食就全补上了，这时为父必须当睁眼瞎，权做什么都不知道。”

　　王图听了傅蛰的话，过了六日同世子一起去粮仓查验了一番。

　　王图甚至还装模作样用探子随意试了两袋，大米圆润似珍珠，不愧是江南的米。除了大米，谷子小麦高粱也各有存备，若是碰到旱灾，撑上两三个月是没问题。

　　一众官员随行，傅蛰身旁便是苏淮。后者满脸含笑介绍的粮仓，他个子不高，模样清秀俊逸。不知怎么的，傅蛰蓦然想到了那个玲珑精怪的姑娘。

　　罢了，助她一臂之力吧。

　　傅蛰忽然从麻袋角落，用剑拨出一条死蛇：“粮仓是如何管事的，这些阿杂腌臜的死物混在粮食里，吃出人命怎么办？”

　　吴根没想到，下头的人如此粗心大意，连仓库这么大条死蛇都没有看到，他忙不跌地跪在地上：“小的昨天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想必是夜里偷偷溜进来的。”

　　傅蛰不悦冷哼一声，苏淮借机说道：“你自己疏忽大意，惊扰了钦差大人和世子爷，还敢在这里狡辩，来人快押了下去。”

　　正发愁该借什么由头发落吴根，如今现送上来的把柄，自然得抓紧了。

　　傅蛰见苏淮懂事上道不再多说，王图心中暗暗称奇，啧啧啧真是少见，世子向来不爱揽闲事，却两次相帮着这个小小的司户参军。

　　轰隆隆一场惊雷，雨点啪哒哒落下来，水烟蒙蒙，缭绕着拂堤杨柳。

　　伏天的雨，锅里的米。老百姓手舞足蹈，在雨中足奔欢唱，庆相告贺，干涸的田地得甘霖滋润。

　　苏莜打开窗户，看着廊下的美人蕉苍翠欲滴，雨打芭蕉叶咚咚入耳，声声欢喜。

　　透过雨幕，她看到东厢房姐姐苏黛正在倚窗绣花，猛然想起黑脸汉子，不知何时姐姐认识那样的人物！

　　东厢房里，小杏端来两盏茶，一盏放到苏莜面前：“二姑娘请用茶，这是今年新进的西湖龙井，我们姑娘一直藏着没舍得喝。”

　　苏莜笑着接过茶，咂了一口，眼睛一亮称赞：“茶汤清碧，甘而不冽，姐姐的茶就是好喝。”

　　苏黛笑了笑：“你既喜欢喝，过会儿我让小杏给你送去些。”

　　苏莜笑着应下，又拐着弯儿提起黑脸大汉。

　　苏黛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小杏忙说：“二姑娘，你可算问着了，我们姑娘为这恼了好几日，见天闷着头子绣花。”

　　苏莜细问。

　　小杏之前偷偷跟苏莜说过，可这不能放在明面上，她又把那日的情景一一道来：“好好的游湖，被表小姐插了一脚，本已让人不快。刚出凉亭就碰到惊马，朱公子一味护着表小姐不说，还训斥咱们姑娘任人轻薄。殊不知，若不是黑脸大汉，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苏黛恼怒：“休提那黑脸的莽夫野汉！”

　　姐姐自小贤良淑慧，如此大怒倒是少见，苏莜诧异看着姐姐气红的脸，那些小姨子之类的称呼，她就更不敢说了。

　　金桂更兼细雨，到天明点点滴滴，苏莜坐在廊下，看着手里的话本子。

　　山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直接朝西厢房走过来，小桔嗔怪：“浑身跟落汤鸡似的，快去换了衣服再来复命，省得把湿寒之气传到姑娘身上。”

　　小桔双眼眼睛一瞪，山竹灰溜溜的去倒座房换衣服。

　　苏莜余光看了一眼，这真是两个冤家，整天吵吵闹闹，她又继续看着手里的话本子。

　　山竹换了衣裳，接过小桔热.辣的姜茶，一口喝尽，这才走过来复命：“姑娘方才我打探道，吴根丢了粮仓总管的差事，还折了不少银子。跟他同伙的是录事参军赖帛，他是淮南东路安抚使殷沛的小舅子。”

　　苏莜：“我记得殷沛的夫人是京城人士。”

　　山竹点头应是：“这赖帛是殷沛第三房姨娘的弟弟，这几日他一直往殷府跑，怕是忙着去告状了。”

　　钦差大人和傅蛰都在江都，殷沛不会为了姨娘的弟弟轻举妄动。怕就怕，吴根被人挑唆狗急跳墙。

　　“你盯着吴根儿，再找个可靠的盯着赖帛，一有随风吹草动，立即禀报于我。”苏莜取出五十两银子，让山竹拿着多加派些人手。

　　雨一连下了五六天，田里的稻子缓过劲儿来，虽说产量会受些影响，不至于饿肚子。

　　粮铺对面茶肆的房间里，赖帛看着账本，气得摔在地上：“怎么亏了那么多？”

　　吴根擦擦头上的汗，急着解释：“粮仓里的粮食咱们是低价卖出去的，江宁府的那两船粮食，那批粮食要得急，被他们当肥客宰了。如今咱们铺面上现银都贴进去了，还借了点高利贷，这才填平了账面。”

　　赖帛冷哼一声：“在江都地界上放高利贷，还放到爷头上，他们这些混账不想要命了！这钱不用还了。”

　　吴根哭丧着脸：“赖爷您有所不知，这放高利贷的有京中世家撑腰，咱们怕是惹不起呀！”

　　赖帛烦躁：“强龙还不压地头蛇，管它是圆的还是长的，到这里都得给我盘着。”

　　借高利贷的是吴根，他可不敢冒险，说不定把小命都要填进去，他俯首帖耳说：“这高利贷背后撑腰的，听说是沐阳王府的人。”

　　赖帛恼羞成怒，反手一巴掌：“你怎么不早说！”

　　吴根脸被扇的生疼，可他不敢翻脸，继续低头哈腰说道：“赖爷，咱们可得想想办法，这个高利贷利滚利，咱们约莫欠下了五万两。”

　　五万两！折腾一遭，不仅没赚钱，反而赔进去不少，还挨殷沛一顿臭骂。

　　赖帛没好气，骂骂咧咧抱怨：“真是见了鬼了，钦差大人为何会突然去检查粮仓？”

　　公差丢了，还欠下这么一大笔银子，吴根悔得肠子都青了，听了赖帛的话随口应道：“应当是前些日子干旱，想要为开仓赈粮做准备，我的祖宗唉，咱们先想想这银子该怎么能还上。”

　　赖帛原本还觉得寻常，现在越想越怀疑，“先是有人跟到了民宅，后来半夜粮仓无缘无故出现了蛇，接着钦差大人来查，偏偏世子挑到死蛇，免了你的职…”

　　他娘的，赖帛猛的一拍脑门，这就是个连环套，这个姓苏的竟敢玩他！

　　天刚放晴，山竹那里边递来了消息，衙门下了值，赖帛跟吴根一起偷偷去了一趟城南。

　　城南？

　　山竹：“那一带都是作坊，怕被他俩察觉，小的没敢跟得太近，等他们走后去查看了一番，那里有木船作坊，家具作坊，油漆作坊，哦，还有一个桐油作坊……”

　　苏莜奇怪：“桐油易燃，怎么会跟家具作坊在一起呢？”

　　“姑娘有所不知，木船家具做成之后，要反复涂抹铜油，才能防水防潮经久耐用。那一带作坊多用量大，桐油作坊便开在了附近。”山竹解释道。

　　这桐油遇火即燃，苏莜隐隐不安：“你继续跟着，看他们到底从作坊买了些什么？”

　　赖帛在江都地界横惯了，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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