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

　　沈彧隔着月光看他，西风把戚长明身上淡淡的药味吹了过来，沈彧觉得鼻尖有点清苦。
　　“来了。”他说，只觉得戚长明的脸，似乎有些消瘦。
　　“刚才我去看望了一番甘将军。”戚长明往前走了一小步，笑道：“他恢复的很好，说都是你的功劳。”
　　沈彧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没吭声。平时他总是不愿意独自居功，虽说甘将军这条命几乎全靠了他，可其他太医也有苦劳在内，所以沈彧总觉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占了功劳，不过这会儿听戚长明这样说，他竟有些想要在他面前表现的想法，也就默许着没吭声。

　　“昨晚那几个西凉士兵怎么样了？”戚长明问。
　　沈彧答：“那几个轻伤的昨晚就已经让他们回去了，还有三个重伤的，得在医馆里养一段时间。”
　　戚长明点了点头，才说：“辛苦你了，医生。”
　　沈彧有些不好意思：“应该的。”

　　他抬头看了戚长明一眼，两人目光忽然对上，一时间双双顿住。

　　“这么晚了......”
　　“这么晚了......”

　　两人同时一愣，沈彧霎时间脸都红了，戚长明闲闲看着他，微笑道：“你想说什么？”
　　沈彧低头摸了摸鼻子，摇头说：“没什么。”

　　“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该休息了？”戚长明问。
　　沈彧一愣，摇头道：“没有，现在还早，我平时习惯晚睡的。”
　　“真的？”戚长明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挺瞌睡的？”
　　“哪有。”沈彧深吸了口气，尽量让眼神看起来清醒一些，他说：“年轻人不都喜欢熬夜嘛，我不习惯早睡。”
　　说完他就觉着自己现在这口是心非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刚才还困得沾床就走，这会儿一见到戚长明，什么困意乏倦的，早就消失的没影儿了。

　　“要是不睡，一起走走？”戚长明说。
　　沈彧也没问他要去哪，只点头：“好。”
　　“去拿件衣服。”戚长明叮嘱他：“晚上很冷，穿这么少，容易生病。”
　　“那，你等等我，我很快过来。”
　　“去吧。”

　　西北的风跟帝京是不一样的，十月初正是一年干冷时节的开始，早晚温差出奇的大，沈彧身上穿的这件大氅还是来西门关之后，赵坚将军送给他的。
　　沈彧不知道戚长明准备去哪，只默默的跟在离他半步远的后面跟着，长街上灯火通明，来往巡逻的队伍一拨又一拨，沈彧觉着，自从戚长明接管西门关之后，城池的整体武装防备确实是比之前严谨太多。
　　城内晚上宵禁的早，百姓下午时分就很少出门了，这场战事如今已经持续大半年之久，越往南走，房屋建筑毁坏倒塌的就越严重。
　　直到快走到长街尽头的时候，沈彧突然想起那天在这里遇到的那个孩子。

　　“那天就是在这。”沈彧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此时正好一小队巡逻兵从身边经过，为首的队长认出了戚长明，上前行了礼，等戚长明问完了话，那队人马走了之后，才转头看向沈彧：“刚说了什么？”
　　沈彧笑道：“大帅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眼前房屋破败，瓦砾泥土嫣然一副被火.药轰炸之后的样子，旁边不少士兵和百姓都在连夜清理着整个战区，戚长明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这地方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大帅不记得了？”
　　戚长明看了一会儿，才笑道：“原来是在这里。”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一堆废墟前面站住，继续道：“只记得当日第一次见医生的场景，却忘了是在这里。”
　　他转头看向沈彧，说：“一直想问医生这个问题，那南区战事乱成那样，为何会一个人单独行动，来到这里？”

　　沈彧苦笑一声：“我说是个意外，大帅信吗？”
　　戚长明挑眉：“如何意外。”
　　“那日在路边看到有个孩子在哭，本想带他去个安全的地方，但那孩子说他家里有可以藏身的地窖，让我帮他藏进去，等进去才发现自己中了计。”沈彧回忆道：“那孩子是个东洋人，不过七八岁而已，要不是因为大帅及时出现，恐怕那天，我是不能活着出来了。”

　　从前城内经常有敌军的队伍出现并不奇怪，但让戚长明觉得吃惊的，是那个孩子的年纪。
　　“这么小的孩子，也如此诡谲吗？”
　　沈彧说道：“东洋人天生好战，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为己所用。我从前就听说，东洋人为了培养死士和细作，会虏获很多少不经事的孩童，从小培养他们树立杀戮暴力的思想，这些孩子从六七岁开始就会被带到战场上，他们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残害很多无辜的百姓，以达到东洋人所谓的无目标轰炸，那天还好我是一个人，如果人多的话，可能不会只是中暗器那么简单。”
　　戚长明皱眉道：“这种利用孩子在战场上达到某些目的的虽不多见，但像东洋人这种，把目标定在百姓身上的，我也却是第一次听说。”
　　沈彧苦笑一声，说道：“战场不光是军队的战场，也是老百姓的战场，不管胜利与否，受苦的都是百姓，只不过东洋人选择的是最残忍的那一种手段。”
　　戚长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戚长明问：“那日送给医生的礼物，医生从前见过？”
　　沈彧想起拿包瓜子，点头道：“很多年前见过一次。”
　　“那东西叫瓜子？”戚长明问。
　　“我们那边是叫瓜子的，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叫法。”
　　戚长明笑道：“那东西虽是我一位西洋好友相赠，但却未告知我叫什么，那天看到医生来信上说起，才晓得名字。如何，好吃吗？”
　　沈彧笑道：“好吃。”

　　戚长明也笑：“好吃就行，下次如果再有，我让人再拿些给你。”
　　沈彧有点不好意思，问他：“大帅喜欢吃吗？”
　　戚长明摇头道：“我向来不喜欢这些零嘴玩意儿，朋友送我的那些，我大都让伯考给下面的人分掉了。瓜子是我特意给医生留下的，你喜欢就好。”
　　沈彧心里高兴的很，可能是因为他刚说了那句‘特意给医生留下的’。

　　他跟着戚长明一直走到最南区，这里是最靠近关外的边缘，驻守军队比其他地方多了好几倍。
　　戚长明交代道：“先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带着两名虎豹骑首领转身进了营帐。

　　周围来往都是值岗的士兵，这些士兵分为两拨，服侍着装和武器大有不同。
　　一种是黑衣玄甲长戟，士兵的口鼻全部用黑色的面巾蒙着，只能看出那一双双凌厉的眼睛；另外一种则是黑衣黑甲，背上背着宽背大刀，刀柄上束着青色的璎穗。
　　前者是虎豹骑，后者是青州军。
　　青州军据说是当年戚长明父亲、戚老将军在青州时组编的一支步兵，青州曾是戚老将军的故乡，当年为了替大夏守住北部关门要塞，青州军成为当时的主力部队，一举扫平了四邻七国，成为当时最强大的步兵。
　　后来北部太平，戚老将军入京迎娶昭和公主，也就是戚长明的母亲之后，就将青州军一并带了过来。

　　而虎豹骑则是戚长明自十二岁时自己组编的一支骑兵。
　　当时组成这支队伍的孩子们，年纪比戚长明还小，最早是老将军丢给戚长明用来练手的游戏而已，只是没想到八年之后，这支队伍一上北海，就成了戚长明一战成神的关键辅助。
　　也因为那一战，虎豹骑成了当世最强的骑兵之一，与大金的火雷骑、西洋的海军骑，以及东洋的赫连骑不相上下。

　　沈彧站在原地等着戚长明出来，周围安静的只有士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以及火盆内炭火偶尔炸开的噼啪声。
　　没多久，营帐卷帘被人掀起，戚长明走了出来，那两个跟着他一起的首领不知说了什么，就听戚长明道：“知道了，先去通知吧。”
　　首领退下，戚长明走过来笑道：“抱歉，有些事情要赶着处理，让你等了这么久。”
　　“也没有很久。”沈彧说：“在这看看你的士兵，也忘记时间了。”

　　戚长明眼睛从队伍中扫过，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沈彧摸了摸鼻子，笑道：“行军打仗的我不太懂，要非说看出什么，嗯，军姿不凡吧。”
　　戚长明大笑，问道：“医生以前没上过战场，是不是？”
　　沈彧摇头：“上过。”
　　“嗯？”戚长明挑眉：“什么时候？”
　　沈彧不好说以前那些事情，含糊道：“总之是很久以前了，不堪回首。”
　　何止不堪回首，还把命丢了呢。

　　戚长明对他招了招手：“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想去吗？”
　　沈彧问：“哪里？”
　　“想去就不要问，到了就知道了。”戚长明已经迈出脚步，对他笑道：“来，跟着我。”

　　沈彧以为戚长明会带他去大柳营看看真正的队伍，没想到走了很久的一段路程之后，就看到个仓库模样的地方。
　　仓库外形普通，与一般存放物品的库房没有太大区别，看着也不大，但一种无形中压迫而来的气势，总让人不敢多看第二眼。

　　值岗的卫兵给开了门，铁器敲打的叮当声混着一阵阵偌大的吆喝登时传入耳膜。
　　沈彧吓了一跳，就见眼前灯火通明，仓库内站满了上身赤.裸的男人们，他们穿梭在两座巨大的火炉周围，手里或提或扛或抬着一件件兵器，那些兵器的样子有些奇怪，沈彧从未见过。
　　但这并不是让他吃惊的。

　　再往里走，空间豁然大了几倍，一架偌大的船舶登时出现在眼前。
　　船舶长度约莫二百米上下，高达三四十米，静止停在眼前的时候，占据了整个后仓的空间。
　　船舶看起来足有近百吨，不像新的，船身上不少磕碰过的痕迹，船尾处的甲板整个被撞得瘪了进去，上面修筑的部件全部被碾压的稀碎。
　　看起来像是一只已经报废的物品。

　　但船正中央装有的舰炮依旧崭新，仿佛昨日还参与过一场激烈的水上战斗。

　　“我虽是一个月前到的西门关，但早在你和赵将军他们带兵援军之前，就让人把它运了过来。”戚长明站在他身边说。
　　沈彧看着眼前这艘新世纪的产物，心中除了震惊之外，一阵奇怪的感觉忽然油然而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眼底闪过的震惊和不可置信，被戚长明尽收眼底。

　　“两年前我从西洋人那里弄过来的。”戚长明看向他，问：“医生，这东西，你是不是见过？”

　　沈彧回过神来，声音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沙哑，低声道：“见过，是军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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