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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那这七百年来，除了我之外，你有没有爱过别的人？”
“……反正这二十多年没有……”谷雨有些尴尬又有些调皮的摊开双手，作出一个表示无奈的动作。然后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露出那条红色的胎记：“即便有，我现在也……”
她嘴快，脱口而出的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有些羞人。
清明听懂了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笑眯眯的看着谷雨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嫩豆腐，送到谷雨的嘴边：“现在也怎么？”
“……没，没什么……”
谷雨张大了嘴去咬那块豆腐，清明躲得快，手腕稍微一错，害她咬了个空。
“我醋劲大得很，今日你倘若不说清楚你爱过了哪家的小妖女，本姑娘可不允你用膳，饿着你。”
听着清明这样的调侃，谷雨红着脸不说话，鼓起腮帮子想要自己拿筷子吃饭，却被清明夹住手指道：“我可是女鬼哦！”
“……不吃就，就不吃！又怕甚了？”
谷雨一急，连讲话也被清明拐带的带些古味了。
“早知你是这样秉性的人了，要你说句好话哄我也不肯。哼，索性不理你，我自己吃了。”
清明松开她的手，似是对桌上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蔬菜有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谷雨拿她毫无办法，舍不得她生半点闲气，把椅子往她身旁挪了挪，两人的距离近了许多。清明没躲开，但也没因此而去多看她一眼。谷雨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厨房拿了把剪刀回来，拈起了清明一撮头发，与自己的打了个结，然后一起剪了下来。
清明虽不是汉人，头发却也和谷雨一样是乌黑的，与谷雨的头发结在一起，看起来甚至还要比祖上八倍都是汉族人的谷雨莹润许多。
头发本就不是拿来做绳艺的东西，谷雨也不太擅长这些闺阁针线，两股头发随随便便的打了个结，看起来十分难看。
清明一怔，放下筷子冲着清明做了个鬼脸，拿起了那丑陋的发结，解开来重新打了个平结，却还是一样的难看。
“好好的头发，说剪就剪了，也不剪得规整些，这么长不长短不短的一撮，丑也丑死了。”
谷雨道：“那你重新剪一撮就是了，我也不拦着你。”
“这样也够啦，反正只有你我看得见，难看些也不打紧。”清明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打开来把发结放进去，系上了袋子又收起来，随身携带。
“真的，再剪一撮吧，我也带一个。”
谷雨一边说，一边拿出剪刀作势又要剪自己的头发。好在两人都是长发，谷雨剪的也不显眼，否则好好一个水灵灵的漂亮姑娘，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也是不太雅观。
“还是我来吧。”清明连忙拦住她，亲自接过了剪刀，仔细的挑选了一处不那么突兀的地方剪了一刀。直接把谷雨的断发和自己的头发编了个漂亮的结，编好了才从自己头上将头发剪下来。
“这你留着吧，总算没那么难看。”
相比谷雨自己打的那个结，清明编的好看了不知道多少。谷雨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接了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又看，颇有爱不释手的意思。
清明在一边微笑着看她，看着看着忽然悲从中来，眼圈一红，流下眼泪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谷雨有了七百年前那一世的记忆，古诗词的造诣上升了不少，随口接道：“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说了出来才知道不好，哎呦一声看向清明，才见到清明已经哭了起来。连忙手忙脚乱的放下了发结，倾过身去擦清明的眼泪。
“你别哭别哭，是我糊涂，不该胡说八道……哎……你，你……”
她本来就不如清明那么伶牙俐齿，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哄人，责备了自己两句，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结果。
“又不是你先说的……说不说都是一样……我始终都是，都是要走的人了……”
清明抽噎着摇摇头，她哭的并没什么声势，像小猫一样缩小了一圈，低着头靠在谷雨的怀里，梨花带雨的惹人心疼。
谷雨抱着她，懊恼的叹着气，怨自己选什么不好，偏偏选结发的法子来哄她开心。早知道会害得清明哭，她肯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
自古以来，夫妻情侣之间结发本应该是个寻常事，表示两人永结同心，就像是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一样不分你我。
愿景是好的，只是偏偏这个习俗源于一首诉离别的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讲的是一位士兵在出征前夜与自己心爱的妻子结发明志，发誓就算明天出征后命丧沙场也不会改变自己对妻子的爱意。如果能够从战场上活下来，那自然会回来与妻子相认；如果不幸死在战场上，那就只好『长相思』了。
记起前世回忆的谷雨再世为人，清明已经死了七百年却还执着不愿意转世，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生者复来归，死者长相思了。
只是好不容易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再相见，别离却已经近在眼前。再有一天的工夫，清明就到了转世投胎的时候了。到那时黑白无常两大阴差过来领人，她们二人就算再怎么舍不得，终归还得桥归桥，路归路。
“我好想你……我不管是一辈子还是一两年，也不管人间过了七天还是七百年，我，我就是想你，我想抱着你……”
“我又何尝不愿意……我只是恨上辈子自己没有那么长的命，不能在阴曹地府陪你，害你这些年来都是孤苦无依。”谷雨用下巴蹭了蹭清明的头顶，忽然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要不然，这辈子我再陪你一起死了吧！这样做一对孤魂野鬼，也好过人鬼殊途。”
清明闻言，又是生气又是感动，一把推开了抱着自己的谷雨，捶着她的肩头怒道：“上辈子你就是这么笨，这辈子还是这么笨！”拳力自然是不大的，不过是轻飘飘的怼了谷雨一下。“你上一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要死也便是死了，而今你这一辈子有父有母，天地君亲师，你这么一死，要让他们怎么办？”
谷雨低着头不出声了。
“你们两个小娃娃，倒是让爷爷心里怪不舒坦。娘希匹，哭的老子眼珠子也酸溜溜地。”
陡然之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爆炸，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突然凭空响起。谷雨和清明不约而同的吓了一跳，却之间客厅当中照例又是一股黑烟，浓烟散去之后，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站在中间，浑身鬼气森森的，却不是黑白无常是谁？
黑无常依旧是手持一柄锃亮的钢叉，一袭黑袍紧绷在身上，显得力大无穷，似是要将衣服撑破了一般；白无常则拿着哭丧棒百无聊赖的晃悠着，似哭不似哭，似笑不似笑，诡异的极了。
黑无常皱着眉头盯着清明看，歪了歪脖子，关节处发出嘎嘎蹦蹦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响声，向前踏出了一步道：“生离死别本是寻常之事，几千年来爷爷也见得多了，你们两个女娃娃今天还能见到已经是百年不遇的事情了，就不要再唧唧歪歪哭的让爷爷心烦，早早的上路，那白衣服的娃娃，你乖乖跟爷爷走来，来到了那奈何桥上，去跟那孟家婆子讨碗汤，浓浓地喝它一碗，到时候甚么情情爱爱地，一股脑的记不得了，也就没甚好哭哭啼啼的了。”
阴神本就司掌拘魂索命，生来就是专见这些阴阳两隔的事情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真能做得到了无牵挂的人百不足一，故这些画面也不知道一天要见几万万次，早已没了怜悯。不论死者有什么冤屈挂念，在他两人眼里也只当是一趟普通差事。
白无常也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接话说：“白衣服的娃娃到了日头，早也该走了，误了转世的时辰可是大为不妙。你黑爷爷说的极对，喝了那孟婆汤啊，就什么要紧的事都要忘光喽……只是苦了那阳间的娃娃，阳寿还长着，要白白的苦熬上几十年才见得到那孟家婆子呢。”
他嘴上说的怜悯，表情却是幸灾乐祸，一张白里透金的鬼脸咧开笑容，长长的舌头在外伸着，像下一秒就要鼓掌一样将自己手中的哭丧棒胡乱甩动着。
谷雨没有被他这可怖的模样吓退，反而倔强的扬了扬下巴，一把将有些惊慌的清明护在了自己身后，挺直了腰杆，道：“熬就熬，留不住她的人，多记她几十年也是好的。你们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这些阴神又懂的了什么了？”
白无常闻言桀桀怪笑，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不出的诡异恶心。
“你这娃娃倒是脾气大得很。要不是我与兄弟有事要求你，当场就把你送到阴曹地府去。”
“你要抓就抓，我怕了你吗？”
谷雨耿直，没有听出来白无常的弦外之音。但清明却是与这些鬼神打了不知道多少交道，立刻就抓到了白无常话外的意思，从谷雨的肩头探出头来，颇有狡黠的问：“无常哥哥们又有什么事情要小女子帮忙？若可有使唤得上的事，但凭哥哥吩咐就是了。何须这样来吓唬人家。”
她这会已经猜出无常兄弟有所图谋，知道十之八九还有缓和的机会，当下忍住了惊慌，佯装出了一副狡猾机灵的模样。
旁人不知道，牵着她的谷雨却是清楚的很。清明此时掌心如冰，微微发抖，正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典型。不过是为了能多从黑白无常身上骗些好处，才硬是拿出些许气势来。
黑无常见到清明这幅模样，竟一改呲目欲裂的凶相，钢叉往怀里一揽，蒲扇一样的大手一边拍着，一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痨病鬼这回可是栽在了两个小丫头的手上了罢？我先前便说这两个娃娃胆子大的紧，机灵的紧，你是吓不着地，你看怎样？”
黑无常哈哈哈大笑，白无常悻悻的哼了一声，不悦的扭过了头，不去看那得意洋洋的黑无常。
谷雨正摸不着头脑，那黑无常却大咧咧的冲着谷雨家玄关前的抽屉一指，招了招手，一个金色的光点便飘了出来。谷雨定睛细看，正是前几日黑无常硬塞给自己的那张符咒。
符法忽明忽灭的闪着，慢悠悠的飘到了谷雨的面前，忽然快速的闪了闪，然后便自行烧了起来，散发出奇特的芳香气息，最终烧尽化成一袅青烟，无影无踪了。
白无常见状欣喜之极，连他那张要死不活的脸上都有了几分血色，急急忙忙走到了谷雨跟前，吓得谷雨揽着清明便往后退。一时之间一个追两个退，颇为可笑。直到谷雨身后的清明撞上了窗台，退无可退，这才让白无常略回过了神，抓耳挠腮的又退了回去。
“嘿嘿嘿嘿嘿，你这小丫头，我兄弟两个等了也不知道几万年，总算是遇上了一个。”
见谷清两人惊惶未定不明就里，白无常只好又继续故弄玄虚的指着谷雨说道：“丫头，你可知道谷家娃娃是什么来头？”
清明此时再怎么蠢也明白了两人对谷雨有所企图，警惕的问：“她不过就是转世了的古玉，又能有什么来头，无常大哥怕是误会了。”
黑无常在旁边一本正经的摇摇头：“她可不止是古玉。”
“——她七百年前是古玉，后来可就不是了。”白无常点点头，舌头殷红如血，死死地盯着谷雨上下打量，像是恨不得立刻把谷雨囫囵吞进腹里。
“自杀之人三世草木，后来自然不是古玉。只是现在她想起了那一世的记忆，于是现在就是了。”
“岂止三世，这丫头打从遇到你的这一世之前，皆为草木。要不然怎么会连面容都没什么变化，腕上红线也还留着。”黑无常此时也看着谷雨，脸上的表情像是钦佩，又像是费解。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是转为草木，不论严寒酷暑，只能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矗立，任凭飞禽走兽践踏啃食，夏雨冬雪也避无可避，唯有苦捱。三世草木已是不易，何况七百年间古玉不知道转世了多少次，始终不肯成人，其中遭受的苦楚，怕也难为人知。
就连谷雨自己都颇为差异，莫名其妙的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我是草木？”
“你是莲花。”
“我是莲花？”
黑白无常齐声答道：“百世莲花。”
谷雨不自觉的皱起眉，提起莲花，如今她所能想得到的，只有那一世与清明跳湖自尽时所见的无穷碧绿。
“你废话也是忒多。”白无常耐心不好，闪电一样又窜出来，一条虚影站在了谷雨面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着谷雨：“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谷雨自然是不知道的，就连清明也不知道。她本以为阴神天生便是阴神，未曾想竟然也是死人化作的。
“嘿嘿，我们兄弟俩都是孤儿，是十三四岁时在大树下躲雨，倒了霉让雷劈死的。”
“啊呦……”
白无常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清明便不禁发出了声，谷雨还不明白这当中有什么关系，十分疑惑。
“你们兄弟是不能转世的？”
白无常还没说话，黑无常便又一次拍手大笑：“你瞧，我便说这丫头精灵的很！”
“你们被雷劈死，尸体化作齑粉，既没有尸体，又没有血液，无父无母无因无果，既没有做过功德，也没有恶行，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游荡在九阴地府里，是不是？”
“着啊！”白无常欢喜的原地跳起，它本就瘦削病弱，此时便如同一只瘦猴一样。
“那你要转世，就……”
“……就得要拿百世无因果之人的骨血，混在无根之水和泥捏出来的泥人，悬空挂在城隍庙里三天三夜。才可让泥人化作替身，替我兄弟做这无穷苦役，让我兄弟逍遥快活，转世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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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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