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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谷雨到了这时候才听懂了几分，似难以置信的颤声问：“你们是想要我的骨头和血？”
黑白无常又一同有默契的大嚷道：“正是！我们要你一点舌尖血、一点心头血、一点指尖血，还要你的一寸脊梁骨，一寸眉心骨，一寸护心骨……”
他两人长得本来是古怪可怕之极的，而现在这样一起摇头晃脑，异口同声的大声背书，却反而显得有些荒唐滑稽。
清明一听，吓得浑身哆嗦。赶紧从谷雨的身后窜出来，将谷雨挡在身后：“这哪是要骨血，这是要命！按你们这个要法，统统讨了去，阿玉焉能还有命来？！”
谷雨听了之后却直皱眉，心中暗想着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虽已有了七百年前的记忆，可她这一生的记忆也都还在。尽管在古代她只是个普通货郎，又似乎做了七百年的莲花，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见识，可她谷雨这辈子毕竟是法医出身，骨血肉最是常见，经手拆卸的肉身也不知道有多少，在现代科学的教育下，她心中全然明白血液本身并无什么差别，骨骼之间也没什么差别。都是同样的构成，不应该有功效不同的地方。
黑白无常此时有求于人，再也没了先前那副咄咄逼人的可怕模样，反而有些谄媚。一听清明这么说，黑无常连忙挤出笑脸，两只大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白娃娃莫要怕，莫要怕。”
“怎地不怕！取血也就罢了，可脊梁骨和眉心骨岂是说给就给的！？”
白无常鬼魅一般飘到谷雨身旁，伸出长长的舌头，愁眉苦脸的对谷雨道：“你可愿助我兄弟一臂之力，好让我俩摆脱万万年轮回之苦？”
谷雨不吃这套，她从最初的无措中解脱了出来，已不是那么恐惧。躲开了白无常伸向她肩头的手，警惕道：“我若予你，你们便能够放过她，不用她去转世？”
见谷雨不受他蛊惑，白无常不顾形象的往地上一蹲：“不能。”
“那你还来杀我！”
“我们兄弟是不杀阳寿未尽之人地……你是百世莲花转身，福寿绵长妙不可言，别说我兄弟从不杀人，即便是要杀，也是杀不了你这种命的人地……”
“那……？”
谷雨还要细说，清明却伸出手拦住了她：“不用和他多说，他最是狡猾，与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慢慢骗你主动赴死罢了。投胎转世无人可以阻止，若是他们两个说了算，他们自己早就已经投胎去了，哪会在这里做了几万万年的阴神。”
她说完自己走到了黑无常面前，双手往黑无常的面前一送，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仰起头厉声道：“你要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就是。不要再来找我的阿玉。你若动她，我便是拼得永不超生，也不放过你们兄弟两个！”
清明此时已是拼出性命不要，也想照顾谷雨周全。盛怒之下，她那一袭白衫似是无风自动，罗裙轻扬，如凌波仙子一样站在黑无常的面前。两人一黑一白，一个是无缘无故便受万世阴差苦役的莽汉阴神，一个是为心爱之人寻觅了近千年的痴情少女。若不是正在生死关头，应是相当摄人肺腑的一幕。
谷雨看到清明伸出的手腕，腕上一条红线十分瞩目，不禁暗中握住自己手腕上同样的红线，忽然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黑无常，我有话要问你！”
无常鬼并不把清明的要挟放在身上，永不超生又怎的？清明不过是个法力低微的女鬼，与他们两个修炼了几万年的阴神相比，清明与蝼蚁并无什么分别。之所以能任由清明这样威胁自己，不过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想转世，不敢得罪谷雨所爱之人。
正骑虎难下，忽然听见了谷雨对自己说话，连忙转头，连腰也弯下来几分，谄媚道：“莲花丫头，你且说？”
“地上一日，人间一年，是也不是？”
“正是。”
“你二人不能伤我，是也不是？”
黑无常微微点头：“不错，但凡你心里有一丝不愿意，我兄弟即便得了你的肉身，也是贻害无穷，百害而无一利。”
谷雨又问：“不论何时，只需我将骨血给你，你就能够转世，是也不是？”
“正是！”
“那你又能给我什么？”
“这个嘛……”
这时候，安静了许久的白无常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我们不能阻止轮回，不过……我们可以知道什么人转世成了什么，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兄弟高兴，就可以告诉你这白娃娃转世去了何处，化作了什么。比如说这白娃娃下辈子转世成一株翠竹，到时候你只需要连根一拔……”
——只需要连根拔起，清明所化的这一世就算是过完了。
“……这也可以？！”
“……有何不可以？常人生老病死乃寻常事，花草树木更是如此。我兄弟专司锁魂，自有一套寻人算命的法术，要找到这白娃娃，自然轻而易举，不在话下。虽依照冥法，我兄弟不可泄露他人转世的消息，然只需你把骨血予我兄弟，我兄弟即便被城隍府君削了千年法力又如何？”
原来按照冥律，泄露转世天机轻则削去千年道法，重则下狱受刑。而黑白无常已铁了心要投身六道轮回，一身法力注定要舍弃了的，削千年还是削万年又有什么打紧了？
“所以依你们的意思，是要拿我转世的消息，去换阿玉这一世的命了？”
清明冷哼一声，她在地府的时间虽不过短短两年，但对黑白无常这等阴差却是熟悉的很。人如其名，这两人以无常为名，秉性自然也是反复无常。古往今来阴间不知有多少人上过黑白无常的当，但凡是富庶人家流落出的阴魂，不论是家族贡品还是金银财宝，都需乖乖上缴给阴差作为贿赂，如若不给，这两人便会在转世投胎时暗下绊子，害人投到不好的人家。清明家中富甲一方，逢初一十五被索去的钱财不可计数，最是知道这两人的贪婪。
“白娃娃，你难道就不想跟你这情郎来世相逢？我兄弟不助你一把，就算你能赶在她阳寿殆尽之前再转世成人，怕也遇不到她了吧？就算遇得到，她应也是耄耋之年，到时候……嘿嘿嘿，苍苍白发对红妆，也是趣事一桩。”
白无常笑的狡猾，上下打量着谷雨。谷雨颇为嫌弃的往后挪了挪。眼下攻守之势逆转，谷雨摸清了门路，已然不再怕这两个阴差了。她趾高气昂的看了一眼黑无常，笑道：“我这身血肉，你们二人不能强取，如若不是我心甘情愿，你们想再碰上百世莲花，搞不好就要再等几万年，是吗？”
黑白无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同叹了口气，认命一般点了点头。
谷雨与清明顿时一同松了口气，随后谷雨伸长手臂一把将清明揽入怀中，得意洋洋反问道：“那还苍苍白发对红妆？你若敢让我跟她红颜白发，我就让你两人永世不得超生。”威胁过后还不放心的轻轻戳戳清明：“『永世不得超生』是这么用的吗？”后者微笑着点了点头，脱力一般依偎在谷雨身上，对黑白无常做了个鬼脸。
“莲花娃娃，我兄弟好歹也是堂堂阴神，你岂能如此无礼……”
“卞城王座下阴神多如牛毛，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无数，你兄弟两个毛神，也算得上‘堂堂’？”
谷清二人同心，此时清明已经明白了她的打算，松了口气，仿佛整个人都已经从长期的压力中释放，笑盈盈轻飘飘的，绽放出前所未曾有过的快乐。
黑无常耿直鲁莽，白无常诡诈心细，若说识时务，自然是白无常更胜一筹了。白无常见骗不过谷清二人，只好躬身给谷雨作揖行礼：“莲花娃娃，白娃娃，求二位姑奶奶同情我们两个万世万代在幽冥地府中苦役，外人只知道我们阴神毫无怜悯之心，铁面无情，贪婪成性，可若无我们阴神去做这等招人恨的工作，六道轮回又当如何维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往来人间道上，小神常见世人黑白不分，善恶不辨，若无赏善罚恶，这人间道岂不是和畜生道一样？众生皆苦，苦恋红尘，难免粉身碎骨。——而我兄弟……却连粉身碎骨的机会都没有啊！”
他说这席话时哭丧着脸，声音凄凉，吊死鬼一样的长舌头红通通的，确实是可怜极了。
谷雨身为法医，生离死别人性善恶见过许多。为情所困而自杀自伤者有之，为名利所困而被人杀者有之；死后被亲人挂念关怀者有之，死后被亲人唾骂憎恨者也有之；弑父杀母，夫妻相残，手足相弑，即便没有遇到，多少也有耳闻。作为与死亡最接近的人，谷雨某种意义上很理解白无常的怨念。——当然，对于无法转世轮回的怨念她就没有了。
“既然如此，只要你兄弟庇佑我俩有情人终成眷属，来日我寿终正寝之时，就是你们脱苦役转世投胎之日。如何？”
地下一日，人间一年，谷雨即使活到百岁高龄，对黑白无常而言也不过是区区两个多月，千万年都等了，这两个月实在不在话下。于是两个无常阴差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妙极妙极，既然如此，君子成人之美，莫误了转世投胎的时辰，万一误了，我二人也救你不得！白娃娃，咱们这就上路吧！不出三日，小神定教你二人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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