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赋

　　周宣林打着哈欠，慢悠悠将梦里的内容说了，两人是如何如何柔情蜜意，难舍难分，私定终身。而后便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坐在椅上昏昏欲睡，看得钱珠玉一阵心疼：“表哥，要不你回房间去睡吧。”
　　周宣林摇摇头，苦哈哈地道：“反正也睡不着。”
　　那只女鬼实在是太烦人了，死了就死了，变成鬼也便罢了，偏是个爱哭的女鬼。可能是因为他知晓了那女鬼生前的记忆，与她魂识相通的缘故，近几日他总能在耳边听见那女鬼柳叶的哭声，肝肠寸断，悲悲戚戚。开始还时断时续，今日已时时刻刻响在耳边了。
　　教他如何能够入睡。
　　他相信，如果这种日子过久点，他没被女鬼的阴气影响死，就会先被她讨人厌的哭声给闹得精力皆无，死翘翘。
　　被人给哭死，这也算得上是一大奇葩吧。
　　其余众人皆感叹，可惜这两个有情人到底没成了眷属，生死相隔了。
　　邢然多愁伤感极了，媚媚的眼里蓄满了泪：“这柳叶也真可怜，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便罢了，还被自己的丈夫杀死。”
　　“这样，要不我们去县衙大牢探一探，见一见欧阳裕一，肯定能知道点什么。”苏青渺提议。
　　众人皆觉得不错。
　　入夜了，成平县县衙大牢掉入黑暗里。
　　零零星星几点微弱的烛火摇摇曳曳，远远看去仿若幽冥鬼火一般诡秘。牢内潮湿阴冷，冷冷冰冰的钢条隔开一间又一间牢房，里面的犯人一个个皆神情麻木，不悲不喜。只有少数几个巴着钢条不甘心地撕心大喊：“放老子出去，放老子出去！”
　　凶悍又疯狂。
　　没有人理他们，三个守夜的狱卒在牢门口围坐一起，喝着几坛子酒，划拳嬉笑，醉醉醺醺，好不逍遥。
　　邢然对三个狱卒轻轻吹了口气，他们立马迷迷糊糊，邢然便娇媚问道：“欧阳裕一关在哪里？”
　　其中一个狱卒傻笑着回道：“最……最里面。”
　　三只鬼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即便没有嗅觉，看着这样肮脏不堪的牢房，仿佛也能闻到臭烘烘腐烂发霉的气味。
　　邢然嫌弃得蹙眉，即使并无实体，也不愿让双脚挨着地面了，苏青渺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面上未显露分毫厌恶。宁小霜在前面带头，径直去到最里面的牢房。
　　这个牢房安安静静的，里面只关了欧阳裕一一个人。
　　他趴在牢房潮湿的稻草上，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囚服，辨不出本来颜色，披头散发，脸被遮住，看不清样貌，狼狈不堪到极点。只是一动不动，若不是那微微曲卷着动了动的手指，任谁都会以为，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宁小霜道：“这胡宗楠也够狠的，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邢然一听这话就激动了：“是我，直接折磨死他，这种人就是该死。”
　　苏青渺穿进牢房里仔细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欧阳裕一，有些疑惑：“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用刑的痕迹。”
　　邢然撇撇嘴：“没有用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果然是富家公子，娇生惯养得很。”
　　宁小霜也走了进去，疑惑的看了一会儿，那欧阳裕一终于动了动身子，露出脸来。形容枯槁，憔悴而苍白，瘦得不成样子，眼紧紧闭着，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在说着什么。
　　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宁小霜在柳叶记忆里见到的世家公子的气度。
　　宁小霜凑近了些，终于听清他喃喃地在叫：“叶儿……叶儿……”
　　那语气里透露出的绝望哀伤，竟让听者亦难不为之动容。
　　宁小霜和苏青渺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疑惑不解。
　　不是说，欧阳裕一杀了柳叶吗？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还会这样叫柳叶的名字？
　　不合常理啊……
　　又或许，他根本不是凶手？
　　正疑惑间，三只鬼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三位姐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啊？”一个扎着总角的男童穿过隔壁的钢条，笑对着他们，圆圆的包子脸，可爱极了。
　　他们进来时都关注欧阳裕一去了，是以并没注意到，原来这牢房里还有一只小小的男童的鬼魂。
　　宁小霜答道：“我们来看看这个人。”又笑着问他，“小弟弟，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男童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们，懵懂天真：“我本来就该在这里呀……嘻嘻，这里很久没有来大姐姐大哥哥了，三位姐姐可不可以陪我玩啊？”
　　“你叫小息啊，”宁小霜蹲下身和他平视，“对不起，姐姐们有事，不能陪你玩呢。小息一直在这里吗？”
　　“是啊，小息在这里很久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哦。”
　　邢然对小孩都忍不住抛了个媚眼，看得宁小霜和苏青渺极度无语，他娇滴滴地问：“那小弟弟你可不可以和我们讲一讲这个哥哥的事情啊。”说着指了指欧阳裕一。
　　小息皱眉，不解问道：“讲他的什么事情啊？”
　　“比如他每天在牢房里干些什么，有没有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宁小霜引导他。
　　小息歪头想了想才说：“这个大哥哥真的好奇怪的，别人到了牢房最开始总要吵吵嚷嚷几天，可是这个大哥哥从来这牢房起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好安静好安静，都不理别人，也不怎么吃饭，然后一直喜欢叫着什么叶儿叶儿的，可能他也和小息一样喜欢爬树吧。”
　　“还有呢？”
　　“还有……”小息又想了想，“前几天啊，牢里来了一个官老爷，这个哥哥变得好激动好激动，一直求那个官老爷让他去看什么人，小息当时站在这个哥哥旁边，看到他都哭了呢，哭得可伤心了，害得小息想起了娘亲，也忍不住哭了。”
　　“官老爷？是不是县令？”
　　“不知道，小息才不认识呢，不过那个官老爷长得真好看，和我娘亲一样好看。”
　　“这样啊。”宁小霜摸摸小息的头，“那小息的娘亲真是个大美人呢。”
　　小息扁扁嘴，眼眶立马就红了：“可是我找不到娘亲了，娘亲叫我在这里等她，就一直没回来了，小息等不到她。小息等了好久好久……”
　　“不哭不哭，小息是男子汉，不可以哭鼻子哦。”宁小霜对哄孩子这方面可真没经验。
　　“嗯！”小息重重点头，“娘亲说过，要小息每天都笑嘻嘻开开心心的。”
　　苏青渺道：“我看这欧阳裕一不像凶手。”
　　宁小霜和邢然赞同地点点头。虽然邢然挺讨厌这个脏兮兮的欧阳裕一，不过看样子，他真的不像凶手。
　　这其中必有隐情。
　　分别的时候，小息可怜巴巴地说：“三位姐姐以后可不可以再来看看小息，陪小息玩啊。”
　　邢然立马应道：“好啊好啊，小息也可以来找我们玩啊。”
　　小息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娘亲，要是小息来找姐姐们了，刚好娘亲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真是个乖孩子。”宁小霜心中一叹。
　　回去的路上，宁小霜忍不住说道：“我真羡慕那个孩子。”
　　“为什么？”苏青渺拢拢耳鬓的发丝，淡淡问。
　　“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不像我，什么都忘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经历过怎么样的悲欢离合，为什么要死，又为什么执念不散。”
　　邢然难得正经一回，娇娇媚媚的脸上，头一次现出隐忍的痛楚，一闪而逝，轻轻说：“相信我，老大，有时候记得，更是一种痛苦。”
　　他只恨不得永远不再记起。
　　苏青渺淡淡一笑：“小霜，你是幸运的。”
　　“是吗？或许吧。”
　　她只知道，她无时无刻不想找回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天上的星河璀璨，邢然跃至一户人家的顶楼，朝她们大喊挥手：“快上来，这里看星星视野很好啊。”
　　两鬼跟着跃上去，宁小霜立马坐在飞檐上，晃荡两只腿，拉了苏青渺过来，转头对在屋顶飘来飘去的邢然笑说：“然然，你今晚怎么有兴致看星星啊。这不都是青渺的爱好么？”
　　邢然神秘眨巴眨巴眼，妩媚一笑：“咱们客栈对面房间的公子很喜欢在晚上跑到屋顶看星星，我就想试试这感觉。”
　　“哦哟，想去勾搭人家啦，长得很风流倜傥？”
　　“那是自然。”邢然一副高傲样，好似那公子已经成了他的人似的。
　　“啧啧啧，目标转换得真快。”
　　邢然在屋顶转了好几圈，一时觉得兴味索然：“真不知道你们看星星有什么意思，很无聊啊。”
　　“不想看你可以下去。”苏青渺冷冷说，头也未回。
　　邢然故作委屈样，蹲屋顶另一个飞檐上玩去了。
　　夜风徐徐，街道上早就空无一人，只偶尔传来几下打更声，远远飘扬开去。
　　三只鬼突然听见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大人，大人，您慢点……”
　　只听得另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醉意：“我没事，别管我。”
　　这么晚了，是谁啊？
　　鬼的夜视力简直可以用强到变态来形容，与白日基本无异，三只鬼探头去看，只见街道那方一名身着青色直裰的男子踉踉跄跄行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名衙役打扮的男子，欲要扶他，被他一手挥开，自己继续踉踉跄跄地走着。
　　衙役无奈，只得再唤：“大人，你喝醉了，让小的扶着你吧。”
　　“别管我……”青衣男子面颊潮红，扶着街边的门柱开始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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