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民国草台班

　　这条胡同明显就不如姚细桃家那条甘泉胡同整齐，两面的院门挨得紧密，院墙也低，墙角路边还有泼出来的生活污水，三四岁的小奶娃凑成几堆在院门口吱吱嘎嘎地玩笑，院子里传来粗声大嗓的说话声，还有人拉着胡琴依依呀呀吊着嗓子，热闹无比。

　　骆守宜低声问姚细兰：“这要是在我们那个时候，房租得多少？”

　　姚细兰的声音压得比她还低：“天桥附近，南二环，总也得两三千吧。”

　　“嚯！我以为得上万呢。”

　　“你去住一个试试，有上水没下水，电路老化，冬天没暖气，夏天连空调都带不动，一下雨就要垫砖头，上厕所得跑几百米远，生活条件跟这时候都差不了多少。”

　　前面的小姑娘以为她们走得不耐烦，回头笑着说：“马上就到了。”

　　再走了几米，她推开两扇小院门，在台阶上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家里乱，二位小姐可别笑话。”

　　单看门口的三级石阶和本来是红漆的门，似乎情况还不错，但走进院子就发现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本来方正的小院子里乱糟糟的，青砖砌成的花坛里花木都萎靡不振，房屋的油漆剥落，看起来有几年没整修过了，靠南墙堆着些柴火，地上摊着几排晒了没收的煤饼，一边是一堆散煤渣，门背后倚着笤帚和簸箕，从门口到正房的路面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放了一溜的箱子，都敞着盖，摊开着些刺绣精美色彩鲜艳的戏服，耀目地金彩辉煌，却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儿。

　　家里似乎有病人，空气中还飘着一股中药的怪味道，混合在一起，对骆守宜和姚细桃两人真是个挑战，她们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

　　包包头小姑娘很有眼力，一掀门帘子进了屋，不多时搬出两个小圆凳来在院子里放下，用袖子特为抹了抹：“屋子里怪脏的，就不请二位进去坐了，我这就去打盆水来，二位小姐且坐坐。”

　　骆守宜为了表示自己不嫌弃，抢先坐了下来，笑着说：“家里就你一个人啊？真是辛苦你了。”

　　小姑娘挪开水缸的盖，用瓢往盆里舀了些水，端到姚细桃面前来，又进屋去拿出条手绢，居然是粉红色的丝绢，还绣着相当精致的花朵，抬手就要去蘸水，被骆守宜一把拉住了：“哎哎，你可真舍得！这得值不少钱吧！别用这个了，用我的，我有！”

　　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手绢，姚细桃已经先一步扯下了掖在书包系口的手绢，自己低头去蘸了水，笑着说：“我自己来吧。”

　　“哪好意思，本来就是我弟弟闯的祸，还是我来吧。”小姑娘接过手绢，一只手拉起姚细桃的裙摆，另一只手细心地擦着上面的灰土，“从小就这样，被惯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股子坏脾气，后来我爹又病了，谁也没心思管他，到现在可好，谁也管不了了。”

　　“哎，小孩子的教育，什么时代都是个问题啊，对不对？”骆守宜很‘专家’地喟叹着。

　　姚细桃没理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晒了半院子的戏服箱子，好奇地问：“令尊是做什么行当的？开戏班的大老板？”

　　小姑娘扑哧一笑：“您又抬举我们，不过是个唱戏的，倒曾有过一个不大不小的班子，蒙大家错爱，推举当了个班主。”她眉间挂上一分忧愁，低声说，“不过后来大家就都散了。现在只剩下这些行头，换季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虽再没有用处，也怕白霉烂了可惜。”

　　“都是好东西啊！”骆守宜呆不住，站起来凑近去看，啧啧称赞，“看这料子，看这刺绣！哎呀，这帽子上的珍珠是真的吧？这么大！这么圆！”

　　要不是有外人，姚细桃真想痛骂她坑爹猪队友，小姑娘却不在意，手底下继续轻轻地地擦着脚印：“怎么会，不过是当年置办下的一些老东西，留个念想儿罢啦，不贵重的。”

　　“那，那我可以摸摸么？”骆守宜看着实在眼馋，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么精美的手工艺品，简直是可以放进博物馆的水准。

　　姚细桃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不要过分。

　　小姑娘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当然可以啊，我小时候不懂事，也常偷着穿行头玩呢。”

　　不是裙子被她拉着，姚细桃就跳起来阻止骆守宜了，人家明明都特地点出‘小时候不懂事’，她居然听不出来，还兴致勃勃地真伸出手，充满敬畏地真去摸了。

　　算了，摸就摸吧，反正大小姐有钱，被讹了也赔得起。她灰心地想着。

　　问题是光摸不算，她大小姐居然小心翼翼地把一顶插着金花带着红色穗子的纱帽给拿了起来，满心欢喜地往自己头上比划着，看意思是想戴上试试！

　　“你还真识货。”姚细桃冷嘲热讽地说，“怎么不拿那件富贵衣往身上比比？”

　　“咦？富贵衣？哪件？别说行话啊，我听不懂的，是跟这个配搭的吗？我觉得这个很像戏台上状元啊，驸马啊戴的帽子，是不是？”骆守宜谦虚好学地问。

　　小姑娘侧头看了一眼，倒没有不悦之色，反而细心地解释：“小姐好眼力，这的确是状元戴的纱帽，倒不是驸马帽，驸马套里要在纱帽上贴一圈金翅边的，比这个还要多一对红绒球。”说着又对姚细桃抬脸一笑：“您到底是读书的女学生，懂得真多。”

　　姑娘你是在嘲讽我吗？姚细桃有气无力地想着，看着骆守宜真的把纱帽戴上了头，得意洋洋地来回大幅度晃了两下，帽翅快活地震颤着。

　　“您倒真不怕颈椎病犯了。”她恶狠狠地笑着说。

　　骆守宜兴致正高，哪里能领会她含沙射影的话里有话，心血来潮，忽然一高兴拉开嗓子就唱了起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穿红袍，帽插宫花好呀~~好新鲜哪。”

　　说着她在姚细桃的目瞪口呆中，还扭身摆了个身段，顺手拉起旁边一件戏服的水袖一甩，搭在手臂上，嘴里咚咚锵地给自己打了两句鼓点儿，又洋洋得意地继续唱下去：“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哇~~罩婵娟哪。”

　　“你你你你你……”姚细桃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小姑娘早已经停下了手上的活计，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骆守宜。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那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哪~~”

　　声音圆润甜美，曲调婉转悠扬，虽然有几个字还不在调上，但以网络翻唱的水准来说是算不错了，姚细桃下意识地想着，忽然一凛：且慢！她们现在不是在21世纪！

　　“你给我收声！”她厉声说，噌地站了起来，小姑娘没提防，手里的裙摆被一下子抽了出去，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骆守宜脸上的小酒窝还没来得及收起，怔怔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地问：“怎，怎么啦？我，我干什么啦？”

　　姚细桃深呼吸了两下，对仰着头看她的小姑娘抱歉地一笑：“对不起，麻烦你了，我们这就告辞。”

　　“我，我就唱了两句……”骆守宜声音怯怯地解释，手忙脚乱地赶紧抬手去摘头上的纱帽，就在这时候，正房的门帘掀开了，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问：“刚才是谁在唱？”

　　骆守宜僵住了，似乎也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颤抖着手，摘了几次都没有把纱帽摘下来，急的脸都红了。

　　小姑娘站起来，赔笑说：“爹，是刚才小弟在街上撞到了这位姑娘，弄脏了衣服，我赔了礼，带她回来整理一下。”

　　从正房出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但看面相并没有那么老，一双浓眉下的眼睛黑得渗人，直勾勾地盯着骆守宜，把她看得脸色刷又白了，赶紧摘下纱帽放好，一溜烟躲到姚细桃身后，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姚细桃反手握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躲藏的身体拉出来，再一次对小姑娘说：“对不起，麻烦你了，我们这就告辞。”

　　小姑娘急忙笑着说：“不妨事的，姑娘不等裙子干了些再走？”说着又看了花白头发的男子一眼：“爹，您腿脚不好，就别下床走动了，回去且歇着吧，我收拾完就做晚饭。”

　　男子依然只盯着骆守宜看，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唱得不错，你是谁徒弟？”

　　骆守宜本来紧张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擅自动了别人的行头在这个时代是不是好大的罪名需要送官法办，忽然听到这一句，险些笑出来，手上被姚细桃捏了一把才端正了脸色，还算恭敬地回答：“这只是我老家安徽的小调儿，我听过就学会了几句，并没有师父传授过。”

　　男子垂下眼帘，不知怎么的，竟然带有几分惆怅：“是么？京里也没有唱这个的班子？”

　　“现在还是乡间的俚曲而已，哪里就能组个班子上京了呢。”骆守宜笑着说，“这个在我家乡叫做黄梅戏，哎—”

　　姚细桃再次捏了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彬彬有礼地说：“是我们打扰了。”说着不由分说拉着骆守宜出了门，后者一边迈步一边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几箱子金彩辉煌的戏服，悄悄眨眼对小姑娘说了声‘再见。’

　　小姑娘跟着送出门外，回身关好院门，看见父亲一反常态地没有进房去，反而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了，一脸沉思的样子，没好气地说：“爹，大夫说了，您不能受寒，这还没到夏天就往石头上坐，给自己找病呢。”

　　男子抬头苦笑了一下：“双喜，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现在都开始管起老子来了。”

　　双喜被噎了一下，甩手说：“我是管得不妥当，你要是图舒服，就再去找一个人来管家，我可是乐不得的。”

　　男子叹了一口气：“这日子就我们父女俩凑合着过罢，还图什么舒服。”说着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可惜了，刚才那位小姐，倒是一棵好苗子，只是错过了年纪。”

　　双喜本来脸色已经缓和下来，轻手快脚地开始收拾院子，一听这话又冷了下来：“爹，我劝你醒醒罢，还当你是班主的时候呢？且不说人家是好人家的大小姐，不可能学戏的，就现在的光景，再怎么好的苗子，她也不会拜你了，满京城里知道活赵云的多，谁还知道你这个小周瑜！”

　　男子忽然哈哈哈地笑了，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房里走去：“好好，说得好！你要是再早生个十年，天天在我耳边说些实话，我们爷俩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双喜扭过头去，手下收拾着煤球，暗地里呸了一声，眼圈儿却忽然红了，她掩饰地抬头看看天色，故意大声问：“晚上吃白菜熬豆腐，可要加点虾皮不要？”

　　“当然是一家之主说了算，全听你的。”虽然隔着一堵墙，男子带有几分刚性的嗓音还是清晰地传到她耳边，就像报纸上当年夸赞的‘裂石穿云’一样。

　　双喜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轻快地回了一句：“好！”

《陈凰》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