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游千帆把杯子重新包好，然后打扫卫生，洗漱，做这些事时还不停想象宋怀凌收到杯子时的反应。

　　宋怀凌这个送礼狂魔送了他这么多东西，但他还是第一次正式送礼物，不知道宋怀凌收到礼物会是什么反应，是高兴呢还是很高兴呢还是非常高兴呢？

　　哎呀，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呢。

　　此时，五公里外的某私人会所。

　　宋怀凌看着周嘉萱，周嘉萱看着他，两人的脸一个比一个僵，仿佛在比谁更像给对方奔丧。

　　十分钟前，华光董事长说：“我看他们两人相处的挺好的，可以考虑再发展发展。”

　　旁边的人应和：“是呀，宋公子和周小姐年龄相近，成长经历相似，颜值都那么高，家里又是至交，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

　　“说得对，来来来，敬周董事长和宋老板一杯，祝两家喜结连理！强强联手！”

　　宋怀凌被人递了一杯酒到手里，他捏着酒杯，嘴角绷着，看向宋宇。

　　宋宇像是看不到他的目光，接过别人递来的酒，微微一抬手，浅笑道：“同喜。”

　　整桌人都在道喜，仿佛比自己有喜还高兴，唯有那两个被强行“相处的挺好“的人表现不出任何高兴 。

　　周嘉萱挤出一个笑容：“今天各位叔叔伯伯聚餐，我们小辈怎能乱抢风头，婚事什么的就不提了，免得让大家看笑话。晚辈敬几位叔伯一杯，以后还请大家在生意上多多照拂。”

　　她起身为大家倒酒。

　　有人说：“哈哈，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古董生活乏味的很，除了聊聊生意，也就是聊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而且小姑娘家婚姻才是头等大事，用不着急着忙事业，先把自己小家建立好才是正事。”

　　周嘉萱用力维持住脸上的微笑，目光飘向宋怀凌，向他求援。

　　宋怀凌朝说话的那个人端起酒杯，道：“张叔叔，听说您的孙子准备考大学了，是吗？”

　　“啊，是呀。”

　　“准备考哪所大学？”

　　“还没确定，他爸妈想让他去斯坦福，但他好像有别的想法......”

　　周嘉萱松口气，坐回座位上，趁众人没留意她时，偷偷给宋怀凌发了条消息：你千万不能答应！！！

　　十一点，聚会结束，众人带着醉意步出会所，被各自的司机接回家。

　　宋怀凌看完周嘉萱的那条消息，按熄了手机屏幕，沉默地看向车外。

　　宋宇沉默地坐在另一侧。

　　“你和周家小姑娘都没有这个意思，是吗？”宋宇突然说。

　　宋怀凌依旧看着窗外，低沉而轻微地“嗯”了一声。

　　宋宇再次沉默。

　　司机老陈从后视镜悄悄看他们一眼，感觉呼吸困难，艰难地吞了下口水。

　　宋宇说：“你应该知道这场婚姻能给双方带来多大利益。”

　　他的语气像在谈生意。

　　宋怀凌突然觉得这个场景真荒谬，荒谬到让他想笑。

　　他笑了出来，宋宇奇怪地扫他一眼：“你笑什么？”

　　宋怀凌说：“你当初和我妈结婚时，也是这样想的吗？”

　　宋宇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愣了短暂的一瞬，然后他说：“不要胡说八道。”

　　他的语气冷静又克制，只让人感到威严，而听不出喜怒。

　　宋怀凌突然想起了游千帆和他的父母。

　　他们说话时，语气里总会带着情绪，有时是快乐的，有时是难过的，有时是生气的......好像人世间所有悲喜，在他们那里都会表现得真实又鲜活。

　　宋怀凌看着窗外，光影在他眼睛里闪过：“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宋宇：“什么意思？”

　　宋怀凌：“你把我当成你的继承人、你的儿子、你基因的延续。”他回头，看向宋宇眼睛，说，“但唯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

　　宋宇也看着他的眼睛，眉头慢慢皱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怀凌：“我知道，现在是我人生最清醒的时刻。我用了二十多年世间去讨好你，努力做到你要求的一切，结果到最后，我连自己为什么要活着都不知道了。”

　　“宋怀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宋宇眉心中间的那道竖纹变得更深，“我虽然忙于工作，对你确实缺少陪伴，但我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无论任何东西都是给你最好的，让你一出生就拥有别人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这世上有几个父亲能做到像我这样？而你非但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还要责怪我，简直不知好歹。”

　　“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宋宇冷哼，“你们这代年轻人就是活的太好、太顺了，所以经不起一点打击，稍微不顺心就寻死觅活，一个比一个脆弱。”

　　宋怀凌看着车外。

　　天空真黑啊，黑得好像一个深渊。

　　刚才在饭桌上喝下去的那杯酒好像起了酒劲，一阵一阵地烧，仿佛要把胃烧灼成灰。

　　宋怀凌：“陈叔，在前面停车吧，我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司机从后视镜看他，“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吗？”

　　宋怀凌：“不用去医院，刚才喝了酒，有点想吐。”

　　司机有点慌：“哎呀，你胃不好怎么还喝酒呢？我送你去医院吧。”

　　宋怀凌：“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司机还想说什么，宋宇打断他：“让他下去。”

　　司机犹豫了一阵，把车停在路边。

　　宋怀凌打开车门下了车，司机心有不忍，还是忍不住说：“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啊，宋总，你还是跟我们回家吧。”

　　宋宇：“别劝他，他这狗脾气就是被惯出来的，不知好歹。开车。”

　　价值四百万的车咆哮着冲进了夜色里。

　　宋怀凌看着那辆车嚣张的背影，突然想：有钱了不起啊，下面这条价值上千万的马路不也一样被我踩在脚下。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越来越被某个人同化了，竟然能在这种需要他悲伤难过的时候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沿着马路走。

　　胃里翻涌着烧灼的痛，耳朵里开始有轻微的“嗡嗡”耳鸣声，他意识到这些异样，但却不觉得担忧，不觉得害怕，甚至没有任何感想，仿佛只是坐在一旁，隔岸观火地看着另一个人在可笑地痛苦着。

　　路很长很长，长到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最后会通往哪里。

　　但就这样走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无论在哪里，这个世界都不过是这个样子。

　　就像无论生前活成什么样，最终都只是一具枯骨，一抔黄土，反倒显得生前的那些挣扎和努力变得可笑了。

　　风里夹杂着海水潮湿的腥味。

　　他转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那里有一片大海。

　　融在黑夜里的海，孤独地卧在这个钢筋林立的城市里，沿岸灯火无数，但海的中心依旧黑暗，像一个永远无法被照亮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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