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宋怀凌翻了下他的裤子口袋，拿出手机，然后解锁。

　　游千帆嘟囔：“密码还记得啊......你是选择性的记性不好吧？”

　　宋怀凌一边翻看那篇博文，一边说：“这个密码太特殊了，想忘记都难。”

　　然而他把文章反复看了两遍都体会不到泪点在哪里。

　　游千帆说：“别看了，我的泪点不在文章里。”

　　“那在哪？”他把手机熄屏，放回游千帆的裤子口袋，还顺便又在口袋里掐了一下游千帆的腿。

　　游千帆实在受不了他这智障行为，一把扯开他的手，扯完后又想起自己刚刚才立下“我会好好对你”的誓言，内心暗暗自我反省了一下。

　　宋怀凌：“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难过？”他看着游千帆的眼睛。

　　游千帆也不想表现的那么“情感丰沛”，但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忍都忍不住。

　　于是三秒钟后，宋怀凌再次翻出他的手机，打开微博文章，找到自己的那张童年照，然后把手机举到自己脸旁边。

　　一大一小两个宋怀凌隔着时空相逢了。

　　“有什么变化？”宋怀凌问。

　　游千帆：“眉眼没有变化，但轮廓变化很大。”所以他才一直没认出来。

　　宋怀凌：“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游千帆沉重地点头。

　　宋怀凌沉默了一阵，把手机放回游千帆口袋里，轻声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记性太好有时候确实不是好事。”

　　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记得那天的细节，也就不会在十六年后突然明白过来那天的事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计划杀死自己。

　　游千帆终于知道为什么宋怀凌对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总是避而不谈。

　　宋怀凌目光飘向远处的马路。

　　游千帆随着他目光看去，车道上络绎不绝地驶过一辆又一辆车，雨水在车轮下炸开无数水花。

　　一切和那一天很像，又不太像。

　　过了好一阵，游千帆：“后来呢？”

　　宋怀凌：“后来就听你的话回家了。”

　　游千帆：“家里有人吗？他们知道你那天发生的事吗？”

　　宋怀凌摇头。

　　游千帆把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带着心酸说：“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冲动，发生什么事了？”

　　宋怀凌把目光移回到他脸上，表情犹豫。

　　游千帆：“说吧，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怀凌：“那我们先说好，你听完不要哭。”

　　游千帆：“知道了，保证不哭。”

　　宋怀凌说：“其实那天我不是一时冲动。三天前，我后妈把院子里的花全部铲掉了，她觉得把死人的东西留在家里太晦气，我和她因此吵了一架，而我爸知道这件事后，觉得是我不可理喻，还把我锁在房间里让我好好反省。”

　　“第二天早上，我爸对我说，他想让我去国外读书，他当然是给出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总看到家里有人在吵架，他觉得很烦。”

　　“那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想到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没有非要活着不可的理由，即使我马上消失，也不会有人难过。我活着，反而会给一些人带去烦恼。”

　　他说完了。

　　雨声替代了他的声音。

　　游千帆耳朵被雨声充斥，平时悦耳的雨声此时却让他感觉像细密的钢针，无情而疯狂地戳着他耳朵。

　　他蹲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捂住脸，那两把伞掉到了地上。

　　宋怀凌看了伞一眼，没有管它们。

　　他在游千帆面前蹲下。

　　两个大男沉默地蹲在便利店门前，也算得上是一幅奇景，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看他们。

　　过了很长时间，宋怀凌摸游千帆的头，说：“想哭就哭吧。”

　　“我哭不出来。”游千帆的声音被手掌捂着，听上去很闷。

　　他放下手，眼眶发红，但里面确实没有眼泪，看上去甚至还没有刚才难过。

　　宋怀凌在心里叹气——看来他是出现情感隔离了。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在亲人骤然离世时会哭不出来，甚至没有感觉到强烈的悲伤，因为个体为了保护自己，把那强烈到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情感屏蔽了。

　　他现在需要尽快帮游千帆从这强烈的悲伤里脱离出来。

　　宋怀凌说：“难道刚才把眼泪哭完了？”他拎起水瓶晃了一下，说，“先补充点水分再继续哭？”

　　游千帆：“......”

　　宋怀凌微笑。

　　游千帆用力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股骂人的冲动。

　　他又蹲了一会儿，揉揉脸，看向宋怀凌，突然说：“要是有一种药能让人忘掉过去的事就好了。”

　　宋怀凌以为他在说自己不该想起十六年前的事，于是点头表示认同：“你是挺需要这种药的。”

　　游千帆摇摇头：“不是给我用，是给你。”

　　那样你就能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不要再去经历那些痛苦。

　　宋怀凌愣了一下。

　　游千帆站起身，看到伞躺在地上，又弯腰捡起来，他对着那两把伞走了一会儿神，说：“等我一下。”

　　他快速走进便利店，很快又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把双人伞，然后他在店门口找了两个没带伞的人，把自己的单人伞给了他们。

　　他完成这一系列不明操作后，打开双人伞。

　　他下了台阶，站在雨里，雨水瞬间填补了他和宋怀凌之间的空间。

　　他伸出手，手掌穿过雨幕，伸向宋怀凌。

　　“过来。”他说。

　　宋怀凌低头看向他的手，突然有点恍惚。

　　游千帆勾勾手指，说：“来吧，你以后跟我混了，哥哥会罩着你的。”

　　宋怀凌笑了出来，把自己的手用力拍在他手掌上，游千帆迅速握紧他的手将他牢牢抓住，然后把他拉到伞下。

　　宋怀凌低头看了眼他们沾满了雨水的手，表情很是嫌弃。

　　游千帆说：“浪漫和干净有时候不可兼得，将就一下吧。”

　　宋怀凌冷哼：“你管这叫浪漫？”

　　“呃......还行吧，你要是嫌不够浪漫的话，我可以现在去给你买束玫瑰花。”

　　宋怀凌：“......直男的浪漫真是让人承受不起，你还是饶了我吧。”

　　游千帆：“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牵着手走进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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