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叮——”电梯到达的提示声既响亮又突然。

　　游千帆一激灵，脑里的画面消散，他眼前见到的是开了门的电梯，以及一堆站在电梯里的人。

　　一对父母，两个孩子，再加一个老人。

　　游千帆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他们呆呆地看着游千帆。

　　“你……进来吗？”其中一人问。

　　游千帆回过神，走进电梯。

　　电梯下行带来的失重感，让人觉得心脏都在往半空飘，落不到实处。

　　十六年前没能意识到的事，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了。

　　那天幼年宋怀凌走向马路前，曾有一个微小的动作，而这个动作游千帆之前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宋怀凌在踏出脚前曾看了一眼左侧的车辆，也就是说，他是在看到卡车正向他开来之后才迈出脚步的。

　　而他被拉回人行道后，表现的非常冷静，丝毫没有露出“庆幸”或“惊魂未定”这一类表情，这不是一个逃过一劫的人该有的反应。

　　游千帆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如果一个人根本不是“逃过一劫”，而是“自杀未遂”，那他获救后表现得这么冷静就说得通了。

　　电梯门又开了，这次连那响亮的“叮”声都没能让游千帆回神，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全身的血都在发凉。

　　那一家五口从他身边走过，出了电梯，那个问他“进来吗”的人又回头看他，好心地提醒：“到一楼了。“

　　游千帆感觉到自己好像点了下头，然后又好像跟着那家人走出了小区。

　　他的大脑像抽经了一样，完全思考不了其它事，一直反复不停地播放幼年宋怀凌走向车道的那个瞬间。

　　直到他站在距离便利店大约五十米的地方，看到了正在等人的成年版宋怀凌。

　　宋怀凌正处于一种穷极无聊的状态，他看完了天空看行人，看完了行人看门口的广告牌，最后广告牌都研究完了，被逼得开始看矿泉水瓶身上的文字。

　　游千帆一直看着他。

　　看他被风吹起的衣角，看他低头时露出来的后颈，看他像个小学生一样把水瓶在手中抛来抛去。

　　他好好的活着呢。

　　真是太好了。

　　游千帆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在那条马路等红绿灯，如果那天他没有特意留意了一下站在身边的那个男孩，如果那天他反应慢了一秒，没有立刻抓住对方......

　　这上面的任何一个“如果”要是发生了，那么他和宋怀凌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就差一点。

　　原来他们离“生死相隔”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忽然觉得，那天“劫后余生”的人不是宋怀凌，而是他自己。

　　游千帆的视线变得模糊。他其实不想哭，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迅速往他眼眶里涌来。

　　此时，宋怀凌看到了他，他们隔着雨幕对视了一阵后，宋怀凌抬手在空中画了个问号，问他为什么一直站在哪里。

　　游千帆扬了一下头，把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忍回去，然后他朝宋怀凌比了个心。

　　宋怀凌有点意外，开始思考他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个举动，但距离有点远，他看不到游千帆红彤彤的兔子眼，更想不到对方心里刚刚经历了一次四级海啸。但他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抬脚朝游千帆走去。

　　他一走出房檐的遮挡范围，雨水立刻像终于逮住机会的捕食者，朝他扑去。

　　游千帆脑海里瞬间又弹出了幼年宋怀凌在雨中走向车道的画面。

　　“回去！”他脱口而出地大喊。

　　宋怀凌愣了愣，感到更困惑了，但还是听话地退了回去。

　　游千帆喊完这一嗓子，周围的人全部转头看他，他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冷静了一点。

　　他呼出一口气，朝宋怀凌走去。

　　游千帆走上了台阶，宋怀凌低头看他，尤其是他的眼睛。

　　宋怀凌：“你，哭了？”

　　游千帆：“严格来说，有眼泪，但没流出来。”

　　“......真严谨啊，你不搞科研真是可惜了。”

　　“......求你闭嘴吧。”

　　“所以你为什么有眼泪？你邻居的狗欺负你了。”

　　“......”游千帆实在忍不住，冲他翻了个带着泪花的大白眼，说，“没错，是狗把我惹哭的。”

　　“哦。”宋怀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那你咬回去了吗？”

　　游千帆：“......呵呵，你猜。”

　　然后他抓起宋怀凌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下。

　　宋怀凌：“？？？”

　　游千帆放开他的手臂，上面有个大牙印，他满意地看着牙印，说：“刚才没咬，现在咬了。”

　　宋怀凌脑袋里的问号几乎多到快盛不住了：“敢问这位治学严谨的同学，我是如何在没有和你说任何话的情况下把你惹哭的？”

　　游千帆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想起了那天在雨里，幼年宋怀凌也用这双眼睛看着他。

　　只是那时候，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快乐，只有一种荒漠似的孤寂。

　　啊啊啊，老天啊，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呀，你这么忍心这样对他啊！

　　他抓起宋怀凌的手，宋怀凌手里还拿着那瓶水，于是他把矿泉水和宋怀凌的手一起握在自己双手之间，诚意拳拳地说：“从今以后，有任何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会和你分享，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再也不会随便骂你‘狗东西’了，就算你咬我，我也不骂你。”

　　宋怀凌：“？？？？？？”他把手放在游千帆额头上试了一会儿温度，然后困惑地说，“你没发烧呀，怎么就傻了呢？”

　　游千帆想一掌拍掉他的手，但想起自己刚才的誓言，忍住了。

　　“你到底怎么了？”宋怀凌凑近了一些，仔细看他的眼睛，然后突然说，“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游千帆：“！”

　　他呆了呆，张大嘴巴：“天啊，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宋怀凌：“你是因为我而伤感，但这个小区里没有认识我的人，我在你家里也没有留下什么能触发你情绪的东西，所以在你和我分开的这十几分钟里，手机是能让你接触到和我相关的事的唯一途径，再加上之前你看的那篇微博文章好像一直没有退出，所以，那文章里又提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游千帆的嘴半天都没合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