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

　　纪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
　　他发现佳佳好像总是这样，说话留一半，弃一半。
　　他这次不打算等佳佳自己愿意和他说的时候再去听了，他不追问佳佳可能永远都不会说。

　　“知道什么？”纪时温柔的把两根瘙痒着佳佳面颊的头发掷到后面去。
　　佳佳垂眸，外面的月光倾洒下来，照在窗台和楼下的花坛上，雾蒙蒙的蓝映射，她刚看时差点以为是薄积的雪。

　　真应了古诗里那句，“月照花林皆似霰。”诗人还真是写实派。

　　她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纪时看她侧颜，幽幽的叹了口气。

　　“佳佳，心病就是郁结闷出来的。”
　　林佳佳假问，“真的吗？”
　　纪时扯唇佯装笑，“真的。”
　　“噢。”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抛开内心把自己赤裸裸的给别人看很难。
　　一颗真心更难，求不得。

　　“你睡觉去吧。”她开始下逐客令了。
　　纪时把窗户给她关上，收了一直挡在她面前的手。

　　“好梦。”佳佳蓦然抬头，只一眼，纪时就永远的记住了她的眼睛。
　　哀伤与绝望的共存，瞳仁深的不见底，

　　他低头，不再去看佳佳的眼睛，佳佳这个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却有股难接近的狠劲。
　　此时的景莫名让纪时想到了第一天看到的佳佳，也是这般。

　　他有一秒的后悔，不该靠近她。

　　纪时要走时，林佳佳又叫住了他。
　　“纪时。”
　　纪时脚步下意识停了，但是他没回身。

　　林佳佳说的话又快又狠，“你知道现在社会上怎么称我们这些得了抑郁症的人吗？
　　他们把这叫疯子病，又或者矫情病，那次我爸妈来时，你应该耳闻过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想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抑郁症不好治，或许这个病可以好，能好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在我这里，我不想好，你能明白吗？

　　我永远都好不了的，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对此我只能告诉你，哪种因素都有，你不必规劝我，也不用默默的做一些举动告诉我，我比你更清楚这个病，想活的人无非就是接受治疗，按时吃药，做心理疏导嘛，但是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心理病了。

　　抑郁症之所以抑郁，不只只是病了，很多事想不开而已。大多人都会这样觉得的，他们会骂你矫情，说：凡事有什么想不开的，过去不就好了？但是这世界上让人难过的事太多了，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无法探然的过去和秘密。有些事就是过不去。

　　我如此清醒，凡事的因连都想的明明白白的，可我还是会抑郁症，你能感觉到对吗？
　　这怎么会只是病呢？能和抑郁症的人做朋友的都是有勇气的，因为但凡了解这个病的人都知道，这个病到底有多麻烦，任何一个患抑郁症的人都没发儿接受一个自己好不容易接受并且给过自己承诺不会离开自己的人离开自己，所以我没有一刻不想过，你不要靠近我。我宁愿自己承担折磨，也不要离别。我会抗拒你的接近，在我没有彻底接受你对我好之前，你还有转圜的余地，我真的……不想被人当做麻烦。”

　　林佳佳说到后面，话音多了几分决然，纪时的心狠狠一揪。
　　“没有十足的把握接受我任何面，就不要接近我，不要觉得能救赎我。我不想承担你没想过而丢下的烂果。

　　你能明白吗？我这个人玩不起，也懒得玩。”

　　林佳佳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她疲惫了，她想若是纪时真的义无反顾的走近她，她应该会轻松许多，至少能有个宣泄口。
　　抑郁症没人能救赎，能救赎的还是对这人世间有眷恋。

　　佳佳没有，她清楚的知道各种死法，只是没有实施而已，她很容易没力气。
　　她低头，等待着纪时的话能给她一个审判。

　　纪时转过身来平静问她，“我来之前，吃过药吗？”
　　林佳佳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愣，咽了一口唾液，才怔怔的回答，“吃了。”
　　她无意识抠了自己的胳膊。

　　“为什么？”纪时依旧平静的问她。
　　佳佳的目光开始躲闪，低了头，“情绪上来了。”
　　“崩溃吗？”
　　“崩溃。”
　　“站在窗口前想了什么？”
　　“想跳下去。”
　　“有没有想过自己会疼？”
　　林佳佳一激，这句话如掏心窝子一样，把她激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鼻腔酸涩，出口的话抖了抖。
　　“想过。”

　　纪时无声的叹了口气，走近她，替她擦去了那抹泪。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明明是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明明是你坚定的告诉我你想活着，短短几日，怎么就变了呢？”
　　林佳佳说，“想活着那是只在我在情绪稳定的时候。”
　　“佳佳，既然想过死了会疼，为什么不向生？”

　　“向生很难，我发病的时候全身都抖，药也治不好我……”
　　“林佳佳。”纪时第一次严肃的这样连名带姓的唤她。

　　“如果我可以接受你所有的面，但最后我陪伴了你你却死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纪时说这话冷的像是在做买卖交易。
　　“我陪伴了你，理解了你，你到最后还是死了，我血亏。”

　　林佳佳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林佳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你突如其来的情绪会把我折磨的崩溃，每一次难过都是在摧折我，我还要看着你死，我图什么呢？”
　　纪时笑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温柔本色，这和林佳佳认识的不一样，她害怕了。

　　纪时看穿了她，温和的问，“我让你害怕了是吗？如果你到时候也像我这般，我又该怎么办？佳佳，凡事买卖交易，就得有利有偿，我能接受你，陪伴你，靠近你，肯定不会想要你会死这个直白的结果，我得让你活着。”

　　“我答应你，你能答应我吗？”纪时目光灼灼的问。
　　“你答应不了我，我就会收回对你的好，并且对你漠不关心。”

　　佳佳不知怎么的害怕了，她从来没渴求过谁能来到她身边。
　　但是纪时的温柔真的很诱人。

　　纪时柔顺的摸了摸她的发，少年背姿挺拔，明明消瘦却有股清冷的寡意，他看着那幽蓝的窗帘，眼神涣散道，“还记得昨晚我带你去的那个花店吗？名字叫做永生，其实我很喜欢永生花，因为它代表着希望，你说你不喜欢冬天，那为何不去看看春天呢？春天有嫩芽破土，是新生。”
　　“我见过春天的花海，你问我美吗？我说和你一样美，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共赴花海之约？”佳佳轻念这几个字。
　　“如果我真的撑不住了怎么办？”

　　纪时看着她的眼睛，林佳佳发现纪时的眼睛比她的还要深邃，有种渊黑的孤野带着束缚和恣意两种背驰的力量，把她卷进去。
　　“自有天命。”纪时饱满的唇形一张一吐，说出了这四个字。
　　他弯腰，目光平视佳佳，不再让佳佳仰头看他。一下又变回了那个温柔清秀的模样，和刚刚说话强势又不容反抗的纪时是两个人。

　　这个举动不知道怎么的像一根弦一样，刮蹭了佳佳的心肉，她想，纪时犹如狡猾的狐狸，诱导成功了她，露出了得意又恰到好处的微笑。
　　此时的纪时是明媚的。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你值得活下去的人，那就尝试在某一刻找到你想要的信仰。”
　　林佳佳默言了片刻，轻轻应下一声好。
　　她抑郁症发作时太疼了，她很需要纪时，但是她不需要向生。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骗骗纪时。

　　纪时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指腹轻轻的刮蹭着她的眼下睑，一下又一下。
　　佳佳的眼睛里还有泪侵染未散去的水珠，她不明所以的看着纪时。

　　“佳佳，不要骗我，我在乎了，就不要骗我。”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佳佳觉得他近乎在哀求。
　　她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看纪时。
　　她想，纪时真的好奇怪。
　　怎么会有人对本该注定的事生出怜悯。

　　她……值得吗？

　　胳膊突然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她总是这样，这种针扎的疼从骨头里出来，直戳心脏，她呼吸暂停了一秒，又急促的喘了几口气。
　　“纪时，我这个人有的时候特别胆小，有人对我好我就受不了，我总是怕失去，又怕自己真的抓到了什么，是不是很贱？”

　　林佳佳一下就哭了，她吸了吸鼻子，眼睛潮红的看着他，“抱歉啊，我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些泪如珠子一样砸在纪时手上，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想了很久，然后道，“一点都不莫名其妙，你只是生病了。”
　　“生病的时候谁都可以任性的像个孩子。”

　　佳佳使劲摇头，她不行，她一点都不行。
　　情绪经历了两场大喜大悲，林佳佳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纪时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熟睡的侧颜，没来由的有股刺疼。
　　疼的他弯了腰蹲了身，其实他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平时这种小疼他一贯视为很正常，可刚刚的那一下，他居然没遭住，面无表情的缓了一会儿，他一个抬头，看见了林佳佳的星星玻璃瓶。那里面孤零零的攒了几只千纸鹤，他想起今天的糖还没给佳佳，于是在床头放了两颗糖，带着明天的。

　　他偷偷的也折了一个千纸鹤丢进去，替佳佳攒了个愿望，但是这个愿望他想许，并且回馈到佳佳身上。
　　他想，佳佳平安。
　　检查了一遍窗户后，纪时掩了门，去了楼道尽头的阳台。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林佳佳安安静静的睡着了，纪时却全无了睡意。他撑着窗槛低头想着什么，可是神态又像是在发呆。
　　站着这里可以眺望一整个远方，连带着医院后种的树。
　　树的枝身不粗，瘦长而高，三三两两，汇聚到一起伴在夜色里，更有种野□□的寂寥。
　　他想起了林佳佳说的，医院总是有股死气，她不喜欢。

　　纪时扯唇笑了一下，半夜三更里更显。
　　于是他关了窗，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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