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满帘风

　　风行安抚了一下云安和勿息，然后便有些不知做什么好，挠了挠头，满面堆笑的对清歌说：“要不，一起休息？”清歌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风行他们每人带了一条睡袋，因为顾虑到万一有什么事不方便逃跑，今天却是解散了展开用的，风行和云安原是合着伙铺一条盖一条的，现在风行只好把上面一条匀给清歌，清歌倒也不嫌简陋，接过睡袋就手铺在风行的铺边上，自自然然地躺下休息。风行倒不想和他挨这么近，可也不敢惹他呀，没奈何，只有努力忽略那份和陌生人一起睡觉的不自在，拉着云安一起躺下。两人合盖着两件单薄的外袍，紧紧地偎在一起。

　　勿息总算停止了哆嗦，他的地铺原本就和云安两人隔着点距离，现如今清歌睡在风行旁边，他是既想离那个妖怪更远些，又想和云安风行靠得更近些，犹豫良久，终究还是觉得大家在一起更有安全感，胆气也更足一些，于是也蹭到风行和云安的另一侧。风行知云安害怕清歌，便自己睡在靠清歌的一边，云安不愿清歌挨风行太近，便尽量往自已这边靠，于是三个人类挤在一处，把个妖精孤立起来了。

　　这个意思清歌是懂的，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就好像他本可以睡在更舒适的地方，可是和这些人一起露宿也无妨。

　　这个晚上，云安和勿息都睡得战战兢兢的，风行却还好，有个强大的妖精在身边，风行觉得很安全，连轮流值夜都省了。
　　第二天上路，因为多了一个妖怪，气氛显得很紧张。云安和勿息不用说是不愿意靠近清歌的，风行倒不歧视妖怪，可是人家那么一个强大的存在，自己也高攀不起不是？因此行止间就明显地分出派别来，风行三人哪怕分散开来，也有一个无形的气场把他们连成一体，而清歌便是和他们离得再近，也是被排斥在那种亲密之外的。
　　清歌淡然旁观。他混迹人群数年，却始终无法融入其中，受到冷落和欺侮是少不了的，不过这些都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其实能与一个妖怪同行，风行是很兴奋的，她对于清歌的能力很是期待，心想这一路上有一个妖怪在身边，那还不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横渡江河易如反掌，至于那些豺狼虎豹，还不都是俺们野餐篝火上的一盘菜！
　　可是几天下来她就失望了。
　　这个妖他忒能吃苦耐劳了。和他们这些平凡的人类一起跋山涉水、吃糠咽菜、餐风露宿、日晒雨淋，竟然毫无怨言，风行眼巴巴盼着他能开个金手指改善一下生活条件，或者在遇到猛兽时大发神威，可是盼得眼睛都绿了也没见识到传说中的法术。风行甚至都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妖。
　　不过这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事，多少让她消除了一些怀疑。
　　这天傍晚吃完了野菜汤，接下来照例是安排宿营，铺位也依旧是照着第一天的样子来，天刚黑不久，睡觉稍嫌早了点，几人便坐在铺上闲聊。
　　“我们这几天走了有多远了？”话头照例是要由风行来起的。
　　“约摸有三百里了。”云安答道。
　　“嗯。”风行点头，“你们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去走大路了？”
　　云安现出踌躇的神色，“稳妥起见，还是再过几天吧。”
　　“勿息，你怎么看？”
　　“小人没意见，娘子拿主意就好。”
　　“清歌，你说呢？”
　　“随便。”
　　“那，再过一天吧，再过一天再出去。云安，我都已经臭了，你也是。每天吃野菜，我的脸都吃绿了，你们也是。”风行随口抱怨着，倒不是真的吃不了苦，而是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这个苦吃得有些冤枉。刘轻翎就算不服气，了不起让人在方圆百十里内设卡，再抓不着也只能算了，自己如临大敌的躲到荒山野岭间，远蹿三百里，就已经够丢份儿的了，如今不管是为了肚子着想，还是为了面子着想，都不能再躲下去了。
　　风行这样说，云安便不忍坚持，也就点头同意。
　　接下来似乎再没什么话可说，大家也就沉默下来。
　　风行双手交叠垫在头底下，仰躺在地铺上望着星空出神，忽然听到勿息说：“今天晚上他不会跳起来吃人吧，听说妖怪会吃人的，饿了几天了，风娘子为何要容留一个妖怪呢，这让人怎么睡得着，好几天没睡好，困死了。”他说得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恐惧。
　　风行连忙说：“勿息，你不用怕，这是个好妖怪，正直勇敢，吃苦耐劳，品行端庄，貌美如花，集各种美德于一身，嘿嘿，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是妖——我从没见过这么朴素的妖，听都没听说过，你听说过吗？”
　　没等勿息有所回应，便听到云安叱道：“离我夫人远些！离我们远些！不知羞耻的妖怪！”
　　风行说：“我们不该当面非议别人，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然后她对清歌说：“对不起。”
　　清歌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问道：“为何这样？我丝毫没有伤害他们，为何他们会觉得我比猛兽更可怕。”
　　风行想了想，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道：“这是因为猛兽是人们熟悉的东西，妖怪却只存在于传说中。人们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畏惧。猛兽虽凶，它造成的伤害却是可以预见的，可是妖怪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预见的，但凭各人想象，你也知道人的想象力有多丰富……”风行斜睨了清歌一眼，“所以妖怪最可怕了！”
　　清歌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风行忽然觉得不对劲，勿息和云安那么怕他，怎么会有胆子当面出言不逊？便是自己也不会那么没有礼貌，当面论人之非，当时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不对啊——”风行低声自语。云安悄声道：“是他搞的鬼。”风行点头，看向清歌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惊惧。
　　“你怕我？”清歌看向风行。
　　风行打着哈哈，满脸堆笑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怕你呢，你是我的守护神啊，我怎么会怕你呢，我那是敬畏，因敬生畏，不是害怕。”
　　清歌哼了一声，风行以前也时常这样假笑。
　　“嘿嘿。”风行讪笑。
　　清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想沐浴吗？”
　　“想！”
　　清歌点头，从脖子上取下竹牌放在睡袋上，扯着风行的手一带，两人立刻消失无踪。
　　云安和勿息大惊，云安目睹了风行和清歌交谈的全过程，因此注意猜到两人的消失和竹牌可能有关，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狠命地砸那块竹牌，以此逼近妖怪把风行放出来。
　　听着云安惊慌狂乱的呼喊，风行顾不上打量周围环境，更不及细想这种地点的转换是怎么发生的，连忙商量清歌：“让我出去和他们说一声吧。”清歌沉默数息，说道：“说不清楚的。”风行一想也是，于是说：“可否让他们进来？”清歌犹豫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风行游目四周，只见月光下草木葳蕤，空气中浮动着花的甜香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以及隐约的奏乐声——这声音似乎是——
　　未及细想，清歌已拽着云安和勿息进来，两人见到风行之激动拉住她的手，诉说着自己的担心，又劝她千万不要轻信这个妖怪，以免被他害了性命。风行安抚了几句，两人仍是忧心忡忡，生怕进来后再也出不去，风行正考虑怎么说服他们，却只到清歌说：“去做饭。”然后云安和勿息便“呼”的一声飞走了。
　　风行诧异的望向清歌，清歌说了一句：“胆小如鼠。”风行干笑一声，呐呐道：“人们对于妖怪偏见是根深蒂固的，哪能在几天内就完全改观。”
　　清歌不理她，只简短地说道：“过来。”牵着她的手在花木间穿行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水塘边，说道：“沐浴吧。”
　　风行看了看池水，又看了看清歌，却站着不动，清歌问：“何故迟疑？”
　　风行便说：“没带换洗衣服。”
　　“这里。”清歌说着，手一伸，便是一叠衣物朝风行递过来，风行道谢接过，却仍然没有下水的意思，清歌便问：“还有何事？”语带不解。
　　风行说：“可否回避？”
　　清歌道：“你不是说我只是根木头，不必忌讳吗？”
　　“我？”风行谔然。
　　清歌哼了一声，倏然消失不见。
　　风行望了望闪光的水面和影影幢幢的树木，心里很是害怕，可是沐浴的渴望还是占了上风，于是再不多想，果断解衣下水。
　　洗完之后，风行顺着灯光摸到厨房，云安和勿息正在吃饭，风行进来，他们却睬都不睬，风行喊：“清歌！清歌！”
　　“何事？”清歌的声音在楼上响起。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风行急问。
　　“幻术而已。”说话间清歌已到了门口，对云安和勿息说了一句“沐浴，然后睡觉。”两人便又是“呼”的一声不见了。风行瞪了他一眼，清歌却根本不理，只说了声“上来。”便当先往楼上走去。
　　楼廊上摆着一张木几，几上摆着饭菜，风行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清歌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风行问：“你不吃吗？”清歌摇头，到了这里他是不用吃饭的，除非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风行见清歌非常清爽干净的样子，很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洗的澡，在哪洗的，可是想想太冒昧了，便没有说，心里却不免猜测会不会是和自己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洗的。
　　清歌在她眼睛里看到猜疑，却等不到她的话，不由说：“你以前很聒噪。”
　　风行疑惑地看了看他，不解道：“我们认识很久吗？”
　　“不太久。”
　　风行想了想，再问：“是十年之前吗？”
　　“嗯。”
　　“我忘了。”风行说，“我怎么到这儿的？”
　　“清宵送来的。”清歌说，想了想又补充道：“穿越时空。”
　　“哦。”风行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多想。
　　“这里是什么地方？”风行问。
　　“是介子空间。”清歌说。
　　“果然。”风行低声自语。
　　“清宵送我的。”清歌进一步说明，“你也是。”
　　“你说过了。”风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被别人当作私有物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所以她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那天我梦游的地方又是哪里？”
　　“就是这里。”
　　“不太像的样子。”
　　“我施了幻术。”
　　“哦。”
　　清歌看着风行微微皱起了眉头。
　　风行对他笑了笑，说：“我去洗碗。”
　　风行下楼，听到正厅里传出鼾声，到门口看了一眼，见云安和勿息两个和衣躺在地板上睡意正酣，不由微微一笑，到厨房里洗了锅碗，也不再上楼，摸到云安身边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清歌到楼下看了看挤在一起酣眠的三个人，走到风行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楼上，在从前的卧室里睡下。
　　第二天早晨，清歌还在床上未起，就听到风行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清歌！清歌！你这个妖精真是太不仗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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