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传

作者: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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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四妹杯弓蛇影


      林一半倚半坐在湘妃榻上,身边矮几摆满了三夫人今儿让人送来的茶果糕点。她却只捧着一串水灵灵的大玛瑙葡萄,一颗颗慢慢地摘着吃,嘴里还不时指挥一下:“歪了,架子歪了。”“不好,再过来一点。”

      昨儿罗重让书房里的小厮二儿送来一只八哥,说给姑娘解解闷。
      此时,鸯歌正照吩咐将这只翠毛八哥移进屋里,翠喜忙着在月纱窗下给它安了个架,两人在小姐的指挥下,终于协力将这只八哥给安顿好了。

      林一把一手的葡萄皮扔在桌上,转拿了一块萝卜糕去逗它:“来,说句好听的,就给你好吃的!”
      翠毛八哥显然还不习惯新环境,扑愣愣展翅,奈何脚上扣着铁链,只能绕着架子飞了半圈,又被迫落回原地。
      它只好低头啄啄羽毛,半天,才懒懒地:“姑娘好。姑娘好。”

      “哇,它好聪明!”翠喜高兴地拍手笑。
      鸯歌也止不住抿嘴微笑:“我听二儿说过,这原是少爷半月前就买了的,放在屋里教了好久,才学了这一句。”
      林一将糕点捏散了,放在架子旁边的食盒里,看着八哥低下头啄了一下,就不搭理了,另去啄水盒里的水。

      “呵,还挺挑食的。”林一看着有趣,就问鸯歌它叫什么名字,平日要给吃什么。
      鸯歌笑说三少爷吩咐了,姑娘是它的主人,就姑娘给起一个吧,至于它的吃食自有专门准备的鸟食,不过人吃的糕点米粮它也可以少吃点。

      林一想了想,“那就叫它小千吧。”千户门里她的绰号就叫小千,以此,作为往昔岁月的纪念吧。
      她又让鸯歌去园子里折一竿细竹枝来,长度要是卧榻可以够到鸟架的距离。

      就这样,她自己倚着高枕软榻,一边吃葡萄一边教导小千说:好姑娘,好姑娘。

      小千开始根本不甩她,可她只消左手握住了那细竹枝,抬起腕儿,轻轻一抖,细细长长的竹梢那头就落到了小千身上,让小千惊起乱飞,如此反复,只有小千开口叫:“姑娘好,姑娘好”,她才停了梢,又纠正:“好姑娘,好姑娘!”

      她玩得正不亦乐乎,门口的鸯歌突然干咳几声,林一便知是赵嬷嬷或秦嬷嬷来了,忙藏了竿子,端正坐姿,随手抽出枕下的一本妇言来看。

      “林姑娘,三少爷说过,请您午时往前厅一起用饭。”赵嬷嬷的神情似乎不太喜乐。
      因为是客中,所以林一只守了一月的孝,在昨日已脱了孝服,全院也去白更红,照理,林一也不能再闭门不出,所以这个午饭,就是她融入这个罗氏大家庭的第一步。

      赵嬷嬷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疑虑,让林一心里时时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很不舒服。
      但她什么也不问,只是装着有些紧张,怯怯地问:“那一起用饭的,会有很多人么?”
      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就蒙上了一层不安,惶惶然的望着她,让赵嬷嬷又不自觉地心软。

      “姑娘放心,二房这边不象大房那边人多嘴杂的,平日管事的是孙姨娘,不过她的性子极好,从不难为人——”

      于是一路上,赵嬷嬷秦嬷嬷引路,鸯歌扶着林一,翠喜跟在后头,一行人穿过园子,后院,来到了正房上厅。

      罗氏的规矩,每日除早餐是各位主子在自己屋里用外,午膳晚膳却必是一大家子聚了一起吃的。

      林一来得不早不晚,厅中两溜儿紫檀椅,显然是让人坐着等饭的,此时孙姨娘已领着五少爷罗布、六小姐罗音在座,右边就是饭厅了,一张十几座的红杉圆桌,铺了流苏大红桌布,丫环们还在摆放箸碗、垫褥,显然还未开饭。

      林一听赵嬷嬷说过,孙姨娘虽只是姨娘,但她也是罗布罗音的生母,在二老爷出事之前,本要行夫人礼的,罗重在接她与五少爷六小姐回府之时,就将二房的钱库及掌房钥匙都交给了这位姨娘,他以母亲之礼来待她,二房上下自然遵照而行。
      故而,在外她虽只是二房的姨娘,但在二院的饭桌上,她却可以堂堂正正地坐在长辈尊位上。

      孙姨娘在她步入大厅时,就已起身迎了上来,笑着招呼她先在这边入座吃茶,又问了几句喜欢的吃食,林一柔顺地回称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吃。
      孙姨娘便赞了几句,又让五少爷六小姐过来见礼。

      “六小姐,那日我见过的,印象极深,只是匆忙,没有好好说话。”林一忙回了礼,见那五少爷生得也甚是白净漂亮,就是一脸恹恹的,说是在筹备开科秋试,想来读书费力,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便也只是与六小姐微笑说话。

      罗音一直自认自己在姐妹中无论相貌还是才艺,都是最一般的,平日里就不喜出风头,习惯了垂头说话,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仅凭一面就能记得自己,吃惊之下不禁有些高兴。

      却不知那日来院的人虽多,但林一是受过强训的千户门弟子,只要是她见过一面的人,再普通的面容,也可以用一个特征来记下此人。

      而这位六小姐罗音恰好有着一对玉白的梨涡儿,说话时轻轻泛动。

      捉到罗音眼里的喜色,林一心里松了口气,这小姑娘看来很好相与。

      她拉着罗音的手,对孙姨娘羞怯地道:“这些天每日膳食用物都要姨娘打点,但凡姑娘们有的,姨娘也总不忘林一一份,林一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但又不方便前去拜谢,今日且给姨娘行个礼,还请姨娘见谅!”

      说着,便要欠身作礼,孙姨娘连忙叫罗音扶住了,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她那怯生生的样子,也着实怜人,难怪三夫人要让她注意着点。心里自思量,语气却十分和霭温婉:“我也不过是按三少爷的吩咐办事,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既已除了孝,往后你也别在院里困着,多到姨娘妹妹这里走动走动,日后屋里缺点什么用点什么想吃什么,也只管跟姨娘说,千万别拘着,知道不?”

      正说着,小丫环说四小姐与锦家两位小姐来了。果然,就见罗惊与锦璃锦姗两姐妹说说笑笑着进了门里。
      林一一点也不奇怪罗惊的敌意,微笑着上前见礼。

      锦璃连忙扶住道:“姐姐年纪比我们大,往后快别这样了。”
      锦姗也亲热地牵着她的衣袖叫她林姐姐。问她:往后大家是不是都一起吃饭?
      罗惊心里却还在记着那晚的事,眼睁睁看着二哥的灯笼晃进了红藕居,那时,她就觉得这个林姑娘是个祸患。

      只是,主人家的风度让她只能憋着气,淡淡应了一声,便只问孙姨娘:“二哥二嫂可派人去请了?”
      孙姨娘正应着,门厅里婆子就说二少爷二夫人孙少爷,里边请。

      林一曾听院里的眉儿秀儿两个小丫头嚼嘴,说新回府的二少爷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那衣裳都一个洞一个洞的,还有,那位二夫人,说是一个村里的屠夫的女儿,真是造化了,竟嫁给了罗府的二少爷。

      此时见了这旁人口中的两夫妇,果然不搭得很。
      罗笑毕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少爷,已经很快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一身锦绣在身,腰杆子也直了,肤色虽然黝黑,但神色间却已是顾盼自如。

      反观他身边的女子,纵使敷粉点朱,仍掩不去小家小户的惶惶不安,一只手,总想去抓着丈夫的袍子,被甩开后,只得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

      孙姨娘将林一引见给二少爷,罗笑落落大方地点点头,说已听三弟说过,客气地谢过林姑娘当日对三弟的救助之恩,并请林姑娘一定要把这里作家里一般看待。

      林一没忽略那女子眼中的不安,待孙姨娘引见,便姗姗近前,对着她行了一礼,微笑道:“林一蒙三少爷收留,身居客里,本该早些拜见这府里的主人。只是前些日子有孝在身,故未曾前往,还请二少奶奶见谅。”

      罗笑的妻子张春芝,原是个村姑,目不识丁,更不会这些文刍刍的官话,这些日子一直是托病,推出丈夫去应酬这些人。此时却无可却,只得学着别人的样子,把她扶起来,“那个,不用客气,其实是我应该——应该先去看望你才对。”

      反正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丈夫常教她的话。
      她结结巴巴的样子,让厅堂上的丫环又自偷笑。
      林一觉得她把自己的胳膊都捏疼了,却不好表示出来,只得微笑道:“二少奶奶客气了。”

      说话间,那位孙少爷突然看见高几上红红绿绿甚是好看的糕点,趁母亲松了手,便跑过去,摇摇摆摆爬上椅子去抓,张春枝看到急得扯高了嗓子:“阿在,小心摔着!”
      这一声呼喝,让孙姨娘等人吓了一跳,直拍着胸口,还道是打雷了,引得周边奴仆低头偷笑。

      乡下地方广阔,林一还记得每回娘亲找她回家也是村头村尾这般扯高了嗓子来喊。

      张春枝立时回过神来,掩了嘴,尴尬之余把气都撒在了儿子身上,冲上去就抓那小家伙,小家伙见势头不对,立马跳下了椅子,绕着桌椅跟母亲玩起了捉迷藏。

      “罗在,你这个小兔崽子,还不给我站住!”张春枝穿不惯拖地的长裙,险些绊了一跤,便面红耳赤,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大声骂骂咧咧。

      一个丫头突的尖叫了一声,原来这小家伙被母亲追得急了,竟直往桌下钻,伸手拽住了丫环姐姐的石榴裙。

      尖叫声,打屁股声,嚎哭声,这静谧庭院井然无声的秩序就完全被打破了。

      罗笑脸色已十分尴尬,又不好上前拉扯。
      孙姨娘很快恢复了神色,忙上前劝止:“二少奶奶快罢了吧,在儿还小,越叫越跑,罗布罗音小时候也是一个德性,打在儿身上,疼在娘身上,您这又是何苦!”
      一边拉着张春枝的手,一边吩咐婆子将嚎哭的罗在抱了出去。

      张春枝原也不过借这个下台,打了几下,自己也心疼,眼睁睁看着罗在给抱走了,又担心,道他怕生,怕是会哭得更厉害些。
      孙姨娘摇摇手笑道:“不防事,那叶婆子是从小陪着这些小精灵怪儿玩着长大的,等下他好了,自会带他回来。”

      然后转头看看人都到齐了,便吩咐开饭。
      这边一桌子人才刚坐下,院管事匆匆来报,三少爷散朝回府了。
      罗惊遭先前一阵闹哄,正觉得头疼,闻眼大喜,忙一拉锦璃,笑着道:“走,咱们到前院迎接去。”

      林一还道这个罗惊兄妹情深所以这般热乎,谁知紧跟着,一屋子的人,都急忙往外涌去。
      鸯歌也过来扶着林一,林一正想着这又是什么规矩?便悄悄地问了,鸯歌压低声音回道:“三少爷袭了忠国公的爵,如今就是整个罗氏的家长,事事自以他为尊,他回府,自然罗府所有人都得到前院接迎。”

      “那,每日皆要如此?”林一有些傻眼。冬寒夏炎,这一日三餐,不,是两餐,一大家子不分老幼要穿过大半个院子去迎他,成什么样子?

      “那也不是。”鸯歌假装给她用帕子遮着风,低低地回,“平日里三少爷散朝后直接在宫里用食,然后去府衙办公,连晚膳也很少回来。今日是——比较特殊。”鸯歌显然也觉得意外。

      林一想了想,还没想明白今儿这意外为的是什么,前边廊上已响起脚步声。
      这是林一第一次看见罗重着官服的样子。一身绯红的袍子,如天边红霞,在一群婢仆簇拥下,忽明忽暗。回廊一转,他已出现在院里。
      隔着一丈的距离,望着那眉眼,竟十分陌生。

      罗重本已吩咐了二儿让他不要通报,但看样子,这一院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只得先打了声招呼,再回房更衣。
      等他换了身常服来到饭厅,众人已经入座,却无人动筷。

      他入座,桌上的热菜才揭了金银盖,他身边的柳烟为他盛了第一碗汤,这叫开胃羹,家长先喝第一口,往后便照着尊卑次序,主子们身后的丫环才跟着开始为各自的主子盛汤,布菜。
      一顿饭下来,只闻银箸瓷勺与盘碗轻轻磕碰声,连小小的稚儿罗在,也只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乖乖地给丫环喂食。

      不说一桌子的金银器让林一眼花,那被团成球状绿油油的据说是养生菜的东西,不就是田里春天才长的菠菜么?冬季还有这个东西?不过想想先时吃的什么大玛瑙葡萄,也是颠倒时令的,富人家就爱闹腾个与众不同的。

      这一顿,虽说是山珍海味都不缺,奈何她林一挑食,鱼的腥味是最受不了的,偏偏上来一盘子鱼鱼腥,那孙姨娘说这是新从冰下钓上来的桂鱼,最是滑嫩鲜美,今儿特地让厨师清饨的,让丫环给每人夹了几块。

      林一在孙姨娘的笑容对视下,强笑着在鸯歌奉上的碟子里夹起一箸放入嘴里,幸得先屏住了气,却还要装着细嚼慢咽的淑女模样,直觉腥味反冲,就恶心想吐。

      “林姑娘不舒服么?”坐在她左手的恰是锦璃,见她面色有变,不由问道。
      林一摇摇头,那边主位上的罗重猛的想起她幼时是不会吃鱼的。忙轻声吩咐柳烟,给林姑娘盛一碗汤。

      林一这时已用帕子遮嘴,趁机将鱼肉全吐在了里面。柳烟的一碗汤,也来得及时,她也顾不得矜持,一气饮尽。
      如此,才算好了。
      坐在她右手的罗惊看得分明,心里不由一跳。

      林一抬起头,却见满桌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可能那日风寒后,肠胃有些虚,一时竟受不住。”她灵机一动,装作难受却忍受的样子。或许这样,又可以躲回自己的小院吃独食。
      纵使红藕居的小厨做不出这么多的宫廷菜,但却可以迎合她的口胃,比这一大家子静默着象吃丧饭似的可强多了。

      “林姑娘既是不舒服,鸯歌,你就先扶她回去休息。等稍后,我再让人把饭菜重做了送过去。”孙姨娘适时做了决定。
      林一只好满怀歉意地告退。

      罗重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就说饱了,请众人慢慢吃,自己离座而起。
      罗惊脸上突然就有了愠色,也把筷子一放,跟着站了起来。
      “三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罗重见妹子一脸肃穆,纵使心烦意乱,但知她的脾气恐怕容不得他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饭厅,沿回廊,绕到罗惊所住的芷汀院。
      “三哥还有事,你快说,怎么了?”罗重不知她有什么要事非弄得这般神神秘秘,连院里的丫环婆子全撵走了。

      “三哥!”罗惊叫了一声,又犹豫。这种话,一个女孩子,不该这么直来直往地问,可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她怕会变成一桩罗府上下都丢脸的丑闻。
      “你说吧。”罗重耐着性子,微笑,鼓励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她用指甲掐了自己手背一下,还是婉转一点,“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林一林姑娘?”

      罗重显然吓了一跳,有些尴尬:“胡说什么呢?”
      “每日让大班人围着她转,连赵嬷嬷秦嬷也派去侍候她了,还说不是?”罗惊压根儿就不信!

      罗重想笑,拍拍她的脑袋:“傻丫头,我说了,我待林姑娘就跟待你一样,你这脑袋怎么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姑娘家家的,害不害燥!”

      “三哥!”罗惊跺足,红着脸却坚持:“您别给我打马虎眼,我、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罗重揉着眉间,耳边嗡嗡响的,还是早朝后皇上留他说的那一番话。
      罗惊还待纠缠,见他神色疲惫,心又自软了。三哥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她不是不知。这些年,罗府的事,朝堂的事,他挂心的唯有这两样,何曾为他自己谋过一样东西?

      事情既然已到此田地,大不了,让她做小,锦姐姐做大也就是了。

      罗四小姐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摇摇头说:“好了,我不烦你了,三哥是大人,凡事自然比我懂得分寸。”
      “你这丫头!”罗重看了她一眼,只觉这丫头古里古怪的,不过他现下也确有烦心事,也顾不得多想,走时,又返身央罗惊:“往后,能不能多去红藕居走走?林姑娘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没一个朋友,哥哥也不方便每日去看她。”

      罗惊心里叹了口气,你既知道不方便,还大中午的就急急忙忙赶去?但面对他期待的眼神,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
      在他大步离开时,忍不住又在后边追了一句:“哥哥,我等下就去看看林姐姐。”所以,您就别去了!

      罗重笑着挥挥手,自去了。

      放心吧,既然是哥哥喜欢的人,况且现在她又有了你的骨肉——我再不喜欢她,也总要看在你的面子上,多担待她。罗惊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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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罗四妹杯弓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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