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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地方倒也是气候宜人,说句四季如春不为过,入了冬也不算太冷。
时婉来了小半年,与附近的邻里乡亲都相处的融洽,这其中还是免不了学生的喜爱,回家四处宣扬一番,一时名声大噪也不算坏事。
每每过路,都能得到她们几句亲切的问候,虽说好是好,但听多了许是不适应。
她也不算是喜欢聊这些的,难免扯上学生的事情,总觉得像是背后告小状。
这一来二去,时婉也长了心眼,每日出发去上课的时候,都跟着陈松石走小道。
不说能完全躲掉,起码那道上只有一个包子铺的老板,他不怎么喜欢和他们寒暄孩子的事情,不过总是热衷送几个他自己做的包子。
之前陈松石过路都是送两个,加上时婉之后,那包子的数量只增不减。
每次想要推辞,他总是说。
“卫先生给过了,你们就拿着吧!”
久而久之,时婉也就不再推辞了。
咚咚咚————
学堂教室外边悬挂着一块年代久远的破旧铁片,用铁锤敲出来的声音有些沉闷,与时婉办公桌前那扇窗户外,视线所能眺望到的钟楼钟声有些相似。
铁片发出沉闷的声音,昭示今年的课业结束,来年再见!
学生们瞧着行色匆匆,但路过几位打算目送他们回家的老师身旁时,还是会脚步放缓,然后礼貌说句新年快乐什么的。
每到这时,陈松石和卫书秋只是笑着说几句注意安全的话,时婉就显得有些不同。
她总是在学生们说完之后,后面接上一句:明年见!
短短几字,明眼就能瞧见这些孩子脚步轻快了许多。
直到兰怀君被落下,成了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迎面就得到时婉一句:新年快乐!
兰怀君自然做不得什么不高兴的模样,笑嘻嘻询问:“囡囡,你今年不回家过年吗?”
“不了,今年来不及回去。”时婉嘴角是挂着笑的,但是眼里却藏着些难过,他没看出来,还挺高兴。
“嘿,那今天晚饭,我能吃顿好的吗?”兰怀君抬手挠挠头,“我想吃火锅了。”
好歹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陈松石就看着在他们仨跟前站住的兰怀君,身形瘦小的不成样子,一时心生恻隐,边笑着边抬手拍拍他的小脑袋瓜。
“趁着今年稍微攒了些积蓄,咱们今晚就敞开肚皮吃,家里没什么能吃的菜,得先去看看还有没有好酒好肉。现在天色还早,先去买了再回家,这要是去晚,说不定就没得吃了。”
卫书秋也笑着附和,“今儿个,你就和囡囡先回去,我和松石留下来打扫打扫,晚一点到家。囡囡,你觉得行吗?”
听着转头询问自己的声音,时婉微微侧脸去看,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点点头,“嗯,今年我和怀君去,明年可就是你们了。”
陈松石:“好。”
“那我就把书本放下先和怀君走了,煮火锅的食材,我俩就看着准备,那锅里该放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就等着你们回去露个手了?”
陈松石熟练的从她手里顺过她的备课书,言语催促着撵人了。
“先回吧,先回吧,光听大家说,我都要流口水了。”
得他这一句打趣的话,时婉心里也畅快了一些,就不多说其他,邀着兰怀君就先走了。
卫书秋似乎是不放心,人都走出去几步了,他突然喊了兰怀君一声,遂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二人跟前,从怀中贴着心口的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交到兰怀君手里。
“多买些荤的,补补油水,松石能有多少积蓄,让他多攒点讨媳妇儿。我虽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哪用得着心疼这钱不禁花,尽管买!”
他这豪气样,如同旧时的土财主,为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
时婉知道卫书秋是觉得他这个年纪瘦弱可怜,特意塞给他的。
但是兰怀君不知道啊!
他这会儿脑子里就想着卫先生给他钱干什么?是嫌弃他每顿吃得太多了吗?不让自己花陈松石的积蓄,是怕陈松石觉得自己太能吃,不好养活吗?这难道不是变相的说他饭量太大吗?
说白了,还是嫌弃上了。
原本高涨的兴致,这会儿也如同被冬日的寒霜打得如地里的黄花菜一样蔫了。
他神色恹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个好字。
时婉心思细腻,但此刻也不好明说,下人面子的事情,她固然是做不出来的,只是回应他,“放心,我俩心里都有数,毕竟都是饿了这么久的硬荤菜,怕是会买很多了。”
“买多了不妨事,我还能做成熏制的腊味,放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吃上几顿,那滋味回味无穷!”
“有这句就放心了。”时婉笑着,手上偷偷地轻拽了一下兰怀君的棉衣袖,示意他得走了。
兰怀君虽不高兴,但也不多话,跟在她身边一块离了学堂。
肉铺的位置就在学堂附近,只是绕得有些杂,需要穿过两条折着连在一块的长街,行至尽头拐入一条仅仅只能供一人通行的暗巷,约摸走个几分钟,出了那巷子,入目就是那家有口皆碑的肉铺了。
这家肉铺的买卖实惠,自然多有人喜欢往这儿来,肉铺老板的声音还是日如一日的红红火火。
这会儿快到饭点了,铺子前没什么人在,剩下的肉也不见得有多少了。
二人匆匆来,时婉只隐约瞥见一个黑色的洋装衣角,又不相信般摇摇头,再抬眼去看时,哪还有什么黑色的衣角?
所以,她就想着是自己看错了。
这会儿一个比一个有心事,所以二人还是默契的你不问,我也不问,场面瞧着还十分和谐。
肉铺老板认识陈松石,自然也认识时婉,马上就要过年了,迟迟不见他们动身过来,就多留了几块好肉,等着人来了,就拿出来给他们带回去吃。
原以为没肉吃的兰怀君一看到老板拿出来的肉,那双眼睛都放光了,烦心事霎时抛之脑后,兴致又回来了。
“老板,还有好肉呐!我还以为没了。”兰怀君乐呵呵地站在肉铺支起来的摊子前,眼睛看着老板放上来的肉。
“松石老早就跟我说,我让我留一点就行了。”老板豪气的将手里的刀一拿,笑道:“我寻思着你们这么多人,各个都是胃口好的时候,可不得多吃点,就留了这一小截,我给切小块一些,拿棕叶串着提上走。”
兰怀君:“那就多谢老板了!”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老板边切边搭话,“刚刚有位公子哥,来得巧,正好看上这一块儿,我愣是说着,没让他买走。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不说虚的,给你们便宜一点,但是熏制的腊味,等到明年开春,你让卫先生给我捎上一块吧。咱就好这一口了!”
“行!开春就让卫先生给您送来。”兰怀君笑着应和。
老板笑意不减,连连点头,动作快得让人咋舌,几下就处理好了。
最后还是寒暄了几句,二人人手几小块肉提着带回去了。
较之之前的尴尬沉默,这会儿气氛倒是缓和一些,边走还边能搭上几句话。
只是回去的路上不免要从不常走的街道穿过,一路上被塞了好些菜,想要推辞,热心的邻里街坊总是笑着说家里收成不错,这些再不吃就得要坏了。
原本两手就提着差不多的东西了,这会儿塞得更满。
“对了,囡囡啊,你家是不是有亲戚过来了呀?”
时婉闻言,脚步一顿,侧脸去看那位出声的大娘,她身后的兰怀君差点没停住撞上她,好不容易停住,他蓦地松了一口气。
一句话博得时婉的目光,也差点害得兰怀君没停住,那大娘还有些尴尬的双手不停地在腰上围的围裙上擦拭。
踌躇了一小会儿,大娘才走出来几步,左瞧瞧右看看,小心地凑近时婉一些,小声说话:“刚刚,有个穿着小洋服的先生,那气质高的不得了,瞧见我在这门口择菜,问了我一句,那一口的官话,我怕是你家那边的什么人?他问我认不认识你,我只给他指了个大致方向,没敢细说认识你。囡囡啊,我没干成什么坏事儿吧?”
“小洋服的先生?”时婉听她这含糊的描述,微微蹙眉,“大娘,他长得什么样子?我老家也没有其他认识的年岁相仿的先生。”
“他长得好看,和你差不多一样的好看,年纪应该是有二十多岁的,我瞧着他应该和陈先生差不多大,性子应该和陈先生也差不多,但是他看着没有陈先生那么和气,他凶一些!”
时婉:“凶一些?那我应该是认识的,我老家其实还有两个兄弟,可能是过年了,他们想要来看看我,这不是坏事,还要多谢您了!”
她的话说出口,大娘倏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笑道:“不是坏事就好,不是坏事就好,那他应该是到家门口了,你们赶紧回去招呼招呼。”
“好,大娘,我们先走了。”
大娘摆摆手,目送二人脚步加快离开了这儿,笑着摇摇头,只是心道他们还是孩子。
这下二人回家就有得说了,兰怀君追在时婉身边,小声问:“囡囡,你家里人过来了吗?”
时婉:“应该是的,我出门的时候,没和家里说去哪儿?他们应该是从我朋友那儿打听到的。”
“那……”兰怀君欲言又止。
时婉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别担心,我不会走的。”
兰怀君没说话,只是边走边看着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已经出来了这么久,也从来没料想过,会这么快回去。”时婉笑着松一口气,徐徐道来,“他们总说我抛头露面,说我离经叛道,说我忤逆长辈,几番打击我。早些年出门在外,见识渊博,回来之后,居于小小的一方后宅院,总觉得是委屈了自己。多有不甘,便孤身一身出门在外,纵使思家心切,但尚能忍耐。毕竟家国动荡,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我倒不如加入其中,与其共存亡。”
她声音轻轻,兰怀君已经彻底没有询问的念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时婉的侧脸,不言不语。
前路还有一个街角的拐弯,然后进入回家的那条巷子,站在巷口,就能看得清家门口的人是谁。
走到那处巷子口,二人目光齐齐往里看去,一位身影与陈松石相似的男人站立在院门前,身形笔直,目不斜视,脚下不曾挪动一步。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脚麻不麻?
“他,是你老家的亲兄弟吗?”兰怀君看着那顶高的身影,咽了咽口水,心道:这样高,站的这么直,那拳头握紧的话,会不会一拳打我两个?!
时婉点点头,然后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咦?”
“怎么了?他不是吗?”兰怀君现在是怂的。
时婉摇摇头,“是的,不过他不是我大哥,是我小弟。”
“你小弟?”兰怀君咋舌。
她点点头,随即直接迈步走进了巷子,兰怀君怕她镇不住小弟,紧随其后。
以至于时婉那声“惊宣”响起之后,那人闻声看来的第一眼,就狠狠地给了他一眼刀,吓得他心肝一震,差点被吓得厥了过去。
时惊宣扭脸看去的第一眼就是兰怀君,往下看,才看清比他矮了好多的姐姐。
姐弟俩许久不见,时惊宣霎时就罕见的红了脸低着头,少年的声音里有些扭捏,低低地喊了一声:“姐。”
时婉看着他这身不合适他的西服,心中的郁闷已经烟消云散,再看着他手上提的肉菜,笑容满面。
“你怎么过来了?瞒着家里人打听到了我的下落,担心我吗?”
时惊宣点点头,突然又站直身子,一改扭捏的模样,爽朗一笑道:“担心你也不是丢人的事情,我心虚什么。就是大哥这身衣服穿着不舒服,勒得慌!”
“那不是说明你还太小吗?”时婉打趣他,“瞧瞧这一身,我还以为真的是大哥过来了。”
“吓坏了吧。”少年的声音里渐渐染上了些得意。
时婉笑而不语,只是点点头,然后低头去翻找院门的钥匙。
“姐。”
“嗯。”
“姐。”
“怎么了?”时婉不明所以,要拿钥匙开门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抬头看他。
时惊宣咧嘴一笑,“姐,我明年春天就要去军校上学了,去的路上会路过这里。我这次来扯了谎,明年去报道前,我再早几天过来,在你这儿住几天,你看行吗?”
曾几何时,不过与她一样高的少年如今已经比她还高,甚至都能撑起自己的一片天了。
除去这身西服之外,他不过还是个少年,一个对未来有着美好憧憬的孩子。
时婉如今为人师表,看他也不自觉多了些宽容,笑道:“为什么不行,当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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