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笙歌尽言欢

　　半月来，程姨娘掌管何府一切事务出尽了风头，甄氏敢怒不敢言，本身做了错事眼下也只能忍气吞声。虽说平日里程姨娘柔柔弱弱，和甄氏也是明争暗斗，可这话说回来，相比甄氏，她行事确实沉稳得多，也难怪她见着甄氏也是一股不服气的模子。

　　只这好景不长，赵妈妈从徐州老家一路舟车劳顿抵达京城入住何府，程姨娘也只能眼巴巴的将管家之权交到了赵妈妈的手上。

　　赵妈妈接过程姨娘手中的管家之权后，先是召集了何府上下所有下人，将她的管家规则都里里外外说了个通透，总之就是一句话，做得好当赏，做得不好也必定当罚。

　　她训完了一干下人后，便去了栖云轩见过了甄氏，之后又是清漪轩的程姨娘，最后才来了笙歌的福熙堂。

　　见了笙歌，她福身道了声：“二姑娘。”

　　笙歌扶她起身，又向她福身礼了礼，“赵妈妈好！”

　　赵妈妈怔了怔，笑道：“奴婢是下人，二姑娘这般向我行礼，不合规矩。”

　　笙歌瞅着眼前年近七旬的老妇人，瘦削的脸慈爱沧桑，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着一身灰色素锦的袍子，很是俭朴。

　　笙歌婉转道：“赵妈妈虽说是何家的下人，但我晓得，从祖父那一代以来，赵妈妈一直是管着何家大小事务的，因为祖母去世得早，父亲得您抚育，才能平安长大，父亲常说，赵妈妈于他来说，更似亲娘，哪有什么下人之说，既是父亲如娘亲般的长辈，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怎能端着主子的架子，常言道，爱亲近亲孝乃全，我这也是替父亲感谢您的恩情，且能让父亲这般信任将整个何府交给您管家，赵妈妈自有您的过人之处，我还需您多指点教导呢！”

　　赵妈妈忽觉眼前一亮，赞赏不已，“二姑娘比起你的几个姐姐和妹妹，确实懂事得多。”

　　笙歌不敢逾越姐妹之上，只道：“赵妈妈抬爱了，我怎可比得过姐姐和妹妹，也是父亲教导得好罢了！”

　　赵妈妈连连颔首，又望向一旁的秦妈妈道：“你我快有二十年未见了，哪天等我将府中上下理清楚了，咱俩好好唠唠嗑，叙叙旧才好。”

　　秦妈妈笑道：“您远道而来不容易，多休息一些时日，等您忙清了，我过去找您。”

　　赵妈妈目光又停留在笙歌身上，“若你母亲见到你这般亭亭玉立识大体，泉下定也会欣慰了。”

　　笙歌当即愣住，因为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称苏姨娘为你母亲，最多也是一个阿娘的称呼，赵妈妈原是一个懂规矩之人，却用母亲二字，这便是表明了在他心里苏姨娘嫡妻的位置。

　　赵妈妈和秦妈妈又闲聊了一会儿，多是一些多年来的家长里短，稍坐了半刻钟，便辞身回了墨韵斋。

　　秦妈妈见笙歌异样的神情，惋惜道：“赵妈妈这个人，从年轻那会便是厉害着的一个人物，管起家来也有自个儿的一套章法，老太爷在世时对她是敬爱有加，连老爷也不敢在她跟前造势，对你阿娘也是当女儿一般疼，老太爷走了后，老爷没多久便进城娶了甄氏，她便告老还乡了，我清楚得很，她是看不惯你父亲抛弃糟糠之妻的做法。”

　　笙歌含了笑，未答话，秦妈妈又道：“赵妈妈明事理懂规矩，她管这个家，姑娘自是吃不了亏去。”

　　说来也是好事，何府自从有了赵妈妈管家后，风气确实正了不少，下人也都规矩起来，对待正室有了正室该有的礼数，对待程姨娘，自是不可越到甄氏头上去。平日里各房的份例，也有了一个新的等级分化，这让甄氏内心雀跃了不少，程姨娘却只能唉声叹气，奈何这个赵妈妈，连老爷都要敬她三分，便也不好使出那套磨人的工夫。

　　.

　　这日，府中迎来了一个贵客，永宁侯夫人。

　　甄氏起先听到厮役报何人到访时，是被生生吓了一跳的，后见到言夫人那和蔼可亲的笑脸时才放了心，笑吟吟迎言夫人上座，又让下人奉上了上等的好茶。

　　刚坐下，言夫人开口道：“那日多亏府上的姑娘出言相救，不然我儿哪能平安诞下小皇子，今日到访，便是为了感谢府中那位姑娘。”语闭，她让一同而来的下人送上谢礼。

　　一对金边白玉杯，一对金丝香木嵌蝉玉珠 。

　　甄氏看得眼睛发直，果真是侯府，出手便是一等一的珍品。

　　可转眼，她又犯了难，“夫人的意思是……”

　　言夫人敛了笑意，问道：“莫非何夫人不知，那日南苑皇后骤然早产，是你府中一同前去的姑娘想了一个好法子，方才救了皇后和小皇子。”

　　甄氏脑中飞快闪过笙窈、笙歌、笙娴的模子，想着那日笙窈一直在她左右，而她俩回府时皇后也还未诞下皇子，那……便是笙歌或是笙娴帮了侯府这么个大忙，可不管是她们其中哪一个，都生生便宜了福熙堂这个庶女和清漪轩那位狐媚子。

　　瞧着言夫人疑虑不定的神色，甄氏心下一沉，忙道：“噢！瞧我这记性是越发的不好了，夫人不提我都快忘了，本都是救人救命的好事，我们回府后也没在想这事儿，只要皇后娘娘和小皇子双双安好便成，不过说起来那日真是惊险，我也未曾想到，笙窈这丫头竟有慌而不乱的时候。”

　　言夫人又露了笑，“笙窈是？”

　　“我嫡生的大姑娘，自小养在闺中，那日让侯夫人见笑了。”甄氏未做他想，便替笙窈接下了这个恩宠。

　　言夫人频频点头，轻道：“可否让我见见你家这位姑娘。”

　　甄氏慌忙对王妈妈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将姑娘叫过来。”

　　只过一刻钟，笙窈便穿整打扮好来了正堂，小心翼翼行至言夫人跟前福身行礼，轻轻道了声，“夫人好！”声音轻柔委婉。

　　言夫人瞅着跟前的可人儿心中甚是满意，“果真是聪慧过人，有胆识的好姑娘。”她眼中尽数都是赞赏，扭头对甄氏道：“在京中多年，大门大户教养的姑娘纵然都是端庄秀丽，可过于拘谨反而失了一些女孩儿该有的活泼劲，遇事更是颤颤巍巍胆儿都快吓破的模子，我们言家是武将出生，是看不得姑娘扭扭捏捏的样子的，你家姑娘那日在这般慌乱的情况下，面对的又是一朝国母和皇嗣的性命，还能保持冷静，想出解决问题的法子，确实令我有些吃惊。大多在这种时候，养在闺中的姑娘们吓都吓傻了，哪里还想得出法子，再则，那种情势下，万一这法子不对伤及贵人，即便心里有话大多也是选择明哲保身闭了嘴，我到没想到你家姑娘有这胆识敢想敢说。”

　　笙窈和甄氏互看一眼，都不由咽了咽口水，不竟想，那日她们离开后竟有这样的大事发生，但不知言夫人口中的姑娘是笙歌还是笙娴？

　　甄氏已是别有用心的将自个儿的笙窈推了出来，眼下自是不能再改口，竟道：“都是一些助人为乐的小事，侯夫人太过奖了，你这番说辞，可折煞了这丫头。”

　　言夫人笑着，又仔细着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笙窈，这才起身道：“好了，今日叨扰各位了，改日邀请何夫人和姑娘到我府上坐坐，不知夫人赏不赏这个脸。”

　　甄氏一听这话，心头是受宠若惊，开心道：“夫人邀请，岂有不应之理。”

　　言夫人又笑了笑，斜眼再度看了一眼笙窈，才在云嬷嬷的搀扶下离去，甄氏忙跟在她身后送她出去。

　　送走了言夫人，甄氏回到正堂，内心畅快不已，笙窈却各种担忧道：“母亲，你这样可好？我们那日……”

　　甄氏撇了她一眼，忙打断她，“你就是言夫人口中的那位姑娘便成，不管是笙歌还是笙娴，庶女哪有资格抬到面子上说话的，你是嫡女，能得永宁侯夫人赏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此番救的人又是侯府嫡女，当今的皇后娘娘和那小皇子，这种殊荣，别的人一辈子也求不来，你还在这儿担心这担心那是诚心找事的。”

　　笙窈无奈，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和父亲的训导，她都深刻的记在脑子里了，这要是再出什么乱子，父亲那里定是过不了的，还有程姨娘，又不知要闹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又道：“母亲，我觉得此事不妥，我这心也七上八下的。”

　　甄氏嗤之以鼻，不满道：“你平日里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眼下是笨得带劲，就算你父亲晓得了又能如何？程姨娘又能拿我们怎样？难不成让你父亲亲自去侯府道明前因后果？你父亲那个人，将家族名声看在首位，但凡有损家族名声的事他是绝不会做的，他不愿意做的事，程姨娘就是闹翻了天又能奈我何。再说了，你父亲若是知道咱们何府因为此事和永宁侯府攀上一点关系，他心里也是开心的，总不能拿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去说事吧！我也是为我们何家着想，你不是对那个言公子也有意思吗？若是此事能得侯府高看一眼，嫡女总好过庶女，将来说不定还能嫁过去，母亲这般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整个何家。”

　　笙窈听到甄氏口中的言公子，眼中有了别样的光彩，心里头竟欣喜若狂，也明白了甄氏的苦心，低下头抿嘴笑了笑，“那便都听母亲的！”

　　.

　　福熙阁外，晨曦一路小跑进笙歌闺房内，喘着气道：“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笙歌抬头看了晨曦一眼，复又低头看书，笑道：“又怎了？是夫人那边还是程姨娘那边出了事？”

　　晨曦一手夺过笙歌手中的书籍，“今儿永宁侯夫人到访，特地来感谢那天出主意救皇后娘娘和小皇子的姑娘你啊！还送来了很是珍贵的礼。”

　　笙歌不慌不急，其实按照言夫人的处事风格，能救下她身为皇后的长女，亲自到府表达谢意并不在她意料之外，也没甚奇怪的，“只是过来道谢而已，你这般急倒像是我们何府没了见识，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了，遇事冷静一些。”

　　晨曦跺了一下脚，急得不行，“若真是哪样我也不这般急了，我急的是，夫人她，她竟然将大姑娘推了出来，根本没提姑娘你呢！”

　　笙歌先是一怔，又不由觉得好笑，一手将书从晨曦手中夺回，低头继续看起来，“她喜欢她女儿出这个风头，便让她去呗，这有何急的。”

　　晨曦难以理解姑娘的安静，急得跳起来，“姑娘，可这个功劳是你的呀！你就一点不着急？平白无故被人抢了去。”

　　笙歌放下手中的书籍，将晨曦按坐在圆凳上，让她冷静冷静，随后笑道：“夫人是正室，长姐是嫡女，推她出来总好过我这个庶女，别人撒这慌都不急，我们急甚？夫人也是料到父亲会有怎样的反应才敢这般应着侯府夫人，反正最后对于父亲来说，只要是何家姑娘，是谁并不重要。”

　　晨曦又狠狠跺了两脚，仍旧咽不下这口气。

　　笙歌拿起书低看了几眼，又微微抬眼看向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的晨曦，嘴角上扬含了一丝轻笑，眼神渐渐地深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甄氏这又是走了一条死巷子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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