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作者:之子于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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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魔


      瑞王一到,刘福顺就让阁楼里的小太监和受伤的禁军到了楼下,他将手里的剑和皇帝都交给了陈峭桐,陈峭桐一脸漠然地朝皇帝抱拳道,“陛下,臣冒犯了。”
      他何止是冒犯,那柄泛着寒光的宝剑再度落在皇帝项上时,皇帝简直气得浑身颤抖,开口时,他的声音像极了一只老鸦,荒凉之中满是荒唐,“陈肆擎,陈峭桐!朕是天子,刘福顺一个阉人,你和他狼狈为奸,你也想欺天吗!”
      皇帝说到“欺天”时,声音近乎尖利,而后便目眦欲裂地盯着陈峭桐,胸口不断起伏。

      陈峭桐心中明白,早在五年前他和刘福顺上了一条船时,便早没了后路可言,如今两人,要么同生,要么同死,刘福顺若不能说服眼前几人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何止要欺天?塌天大祸都惹下了,难不成还怕灭天吗?
      陈峭桐带着皇帝走向幕后,刘福顺一振衣袖,施施然上了台。

      这不过短短的几十步,他走得极慢。
      想当初皇帝初登基时,朝堂大臣都为彰懿太子一党,皇帝徒有其名,甚至在朝堂之上,便有人公然出言指责今上无彰懿太子之德,皇帝看似高坐庙堂,实则处处受制,俨然明堂囚徒。
      皇帝处处忍让,瞧着朝堂上无人可用,他就只能重用宫里的宦官,希望能借此来打磨掉朝堂上的风头。
      康福海和刘福顺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两个,都是曾经在宫里犯了错,被罚去做今上玩伴的,故而那时皇帝对他们,比旁人更加信任几分。康福海更是一心只有皇帝,他虽做事狠辣了些,可迁都曲阳、收回西山大营兵权道陛下手中,无一不是他费尽了心思得来的。
      当年迁都却并不迁臣子家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能安心拿着旧都鄞城的官眷作把柄,不还是靠着康福海满手鲜血捧出来的权柄?
      人人都说他好杀残暴,可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皇帝?他们是太监,别人罢官之后还能回家种田,可他们除了皇宫和皇上,再无别的退路,康福海一心一意为着皇帝,可皇帝又是如何做的呢?
      十五年来,他借着他们两个的手坐稳了皇位,朝堂之上重用无族无派之人,总算养出了自己的心腹,转而便觉得他们两个碍眼,尤其是名声恶劣的康福海。
      皇帝为了除掉自己在百姓口中的污点,在得知先皇赏赐瑞王的黑甲军现世平川时,便派了康福海前去打探,他明知道以瑞王的性子,绝对不会留下康福海的性命,可还是这样做了,让他曝尸荒野,事后还想借着他的尸首扳倒瑞王,可当真是连个死人的价值都不会放过!

      他在那一刻就明白了,皇帝薄情寡信,多疑无义,自己迟早也是康福海那样的下场。
      或者说,他从那一刻就开始谋划,怎么让皇帝,也尝一尝这被人背叛的滋味!

      康福海的死是刘福顺解不开的心结,可他明白在场之人的凉薄,与他们无关的事、一个阉人的事,他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本也没打算对他们说起这些。要说起戳人短处,自然要要找着最痛的地方戳。
      他登上台,转身看向瑞王,一缕花白的头发从帽子里掉出来,露出的半张脸訚訚恻恻,满是和善,这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更让人觉得汗毛倒竖。
      刘福顺道,“瑞王殿下,您见过您的小皇弟、咱们的八皇子吗?”
      在场之人都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不知他怎么就忽然说起了别人。
      苏络隐在云锦身后,无人注意她的动作,她瞧见瑞王清瘦的指节捏着另一只手上的玉扳指,转动的动作越来越快,显眼是面前这人明显异于常人的迥异让他心生烦躁,也或许是在无声催促刘福顺赶紧下手,毕竟这对叔侄之间的你争我夺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只差在没戳破那层纸罢了。

      “本王一向深居简出,小皇子尚未成年住在后宫,本王不曾见过。”
      刘福顺笑得咳了起来,他边笑边道,“是了,这事应当问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是经过的,殿下十岁之前,和陛下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面呢!”
      太子一贯认为那是严父作为,心中虽然对皇帝少些亲近之意,但敬仰之心从不减分毫,何况自己年纪稍长之后,皇帝也是常常宣他入宫陪侍的,父子之情常常止于唇齿,但此间舐犊之情他又岂能不知?
      一听刘福顺这话,他便知他是要挑唆离间,因而并不想他如愿,更不搭他的话。
      刘福顺显然并不在意太子的漠视,他喟叹一声摇头失笑,“五年前郑贵妃是何等的受宠,人人都猜她生的八皇子会不会取代了没有母族的太子。殿下,当年易储之事朝堂议论纷纷,郑贵妃在后宫俨然已经是继后的作派,太子府门可罗雀,这才过去了五年,您不会忘了吧?”

      五年前容贵妃生产那晚正是上元夜宴,那年云锦带着新建的长林军大败南楚,加之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还没暴露,在那场夜宴上可谓是风光无两。
      苏络因为父亲官职的缘故,也在其中,那年来的不仅有朝中官眷,还有南楚、西晋使臣,又赶上贵妃产子...
      那夜发生了不少的事,也是苏络第一次见到太子。
      她那时的所有心思都在云锦身上,但就是她这个常年住在旧都的人,在宴上便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可想而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又听到了多少。

      她忍不住看向前方的太子殿下,如今他已经成长成了劲壮的松,这些昔日囹圄并没有压垮他,他一如传闻之中的仁厚,在皇帝病倒之后不仅没有为难郑贵妃母子,反而对他们极为厚待,更不许旁人谈及小皇子与那年的天灾有干系。
      他就像太子太傅们所期望的那样,行止由心,怀玉徳彰!

      刘福顺也接着道,“郑贵妃以为自己有了儿子和陛下的宠爱,就能和殿下争上一争,奈何啊,那年闹了雪灾,皇帝又病重,她嚣张了十个月,赶上这么个好时候,哈哈哈哈,只怕那时,她只顾着担心自己生的,会不会被别人说是灾星了!哈哈哈哈,殿下是不是也以为,陛下是因为此事才对郑贵妃母子不喜?”
      幕后忽然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是重物坠落的声音,继而是悉悉索索的挣扎声,太子起步要去看,刘福顺一张脸迅速阴沉下来,“殿下,戏子们的后台龌龊,您身份尊贵,要是跨过了这道门儿,可少不得要用血去去晦气。”
      用谁的血似乎不言而喻,太子脚步一顿,气得胸口起伏明显,他似乎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能从身上看出些今上的痕迹。
      他指着刘福顺,怒道,“你挟持了父皇,难不成就是来说这些的?”

      “挟持?殿下话何必说的这么难听,是太医跟我说陛下病重,时日无多,老奴唯恐朝堂变故,这才带陛下来行宫修养,今日种种,皆是陛下的意思,若不是陛下授意,哪个太医敢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云锦道,“依公公所言,那今日之事,便是陈肆擎一人所为?”
      “欸,老奴不是敢做不敢认的人,不管这起初是为了什么,今日的场面,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倒是云将军,啧,你没死在西北,看来是我派去的人无用了。”刘福顺探头瞧了眼身后的云锦,又笑道,“后面那个,你是来驾车的,还是...”他想了想,似乎也没想到宫里有刺客挟持贵人的时候还提过什么别的逃跑法子,毕竟他们连宫门都没能出的去就被击杀。
      “算了,你知道你此行,是来送死的吗?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连我们如何逃走都替我们想好了,也难怪杨永万没能瞒过你。”
      后面的挣扎声停了,刘福顺直起身,朝着后头道,“咱们陛下准备好了吗,戏到了高潮,可得让咱们陛下听个尽兴!”

      “公公继续。”
      刘福顺便心满意足地活动了活动脖颈,一副拉家常的语气道,“你们是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啊,那是相当的不喜欢小孩子。不,不该说不喜欢,应该是讨厌、抵触和畏惧,哪怕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是他自己的孩子也一样!或许陛下也曾想过,皇位已经做了十多年,他应该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对郑贵妃的这个孩子,起初也是相当期待的,可他高估了自己,孩子对他,就像是躲不开的噩梦。所以殿下你大可不必担心,不论是谁,也不可能夺走这储君之位的,毕竟咱们陛下唯一的成年皇子,可就您一个,归根到底,还是得多谢瑞王殿下!”

      瑞王眯着眼打量着,只见刘福顺俯身并掌长鞠一躬,本是文人之间常见的礼数,可他的帽子却在这个时候掉了下去,这动作便立刻显得滑稽可笑,他不以为意,拨开眼前碎发接着道,“当初先帝是那样宠信彰懿太子,在彰懿太子死后,都一心想着立自己的嫡长孙为帝,哪怕这个嫡长孙身有残疾、不过三岁。噗,他都没想过看自己那唯一活着的儿子一眼。”
      刘福顺捂嘴偷笑,浑不顾太子苍白的脸色,还偷偷指了指幕后,“他呀,都快气死了!”
      “那还能怎么办呢?人人都说他不如他大哥,什么彰懿太子德行鞭长莫及,三皇子难望项背,他又不曾修习过帝王之道,人人都看低他,人人都说朝堂上的麻烦都是因为他无能,人人都说若是彰懿太子在世,必然是一番盛世景象...若是他没什么野心也便罢了,偏偏他还不肯落于人后,当了皇帝还要和一个死人较劲,他不懂,和一个死人比,是永远比不过的!”

      苏络偷偷去看瑞王的反应,她还是没搞懂刘福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番话说是揭皇上的短,可看上去又像是在替他说话,说是要离间瑞王和太子,可他们本就斗得你死我活,除了证明皇帝因为不喜欢瑞王连着自己未成年的子女也不喜欢以外,还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他了解皇帝?证明他在后宫之中看得透彻,就你们这些傻瓜还在傻乎乎的担心?还是想证明自己现在疯魔的样子都是因为皇帝对孩子的阴影?可对孩子的阴影和他一个没有孩子的人有什么关系?
      彰懿太子是瑞王生父,她试图从瑞王的反应看出些什么,可她只看到了瑞王抿得微紧的唇角,想来这些本就为人所知的事情,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苏络死活想不通,只好等着刘福顺的下文,好在,他也没让她等多久,便接着道,“陛下啊,您一心压过彰懿太子一头,将他一门视为您的死敌,可对着自己的儿子,却全权照着当年彰懿太子的模样去教养,看着太子越来越成器,您这心里到底是何感想?看着自己把儿子养成仇人的模样,自己又对着他格外满意,您是不是也在想,朝堂上说他有彰懿太子之风的人,究竟只是在夸他,还是曾经彰懿太子的遗党?”
      “您一到夜里便辗转反侧,只是因为自己受制于老奴一个阉人,还是因为太子呢?”

      后面的挣扎声又起来了,苏络隐约明白了,彰懿太子就是皇帝逆鳞,不论刘福顺说的是什么,哪怕他今天说皇帝不爱吃鱼肉,因为彰懿太子喜欢吃,皇帝也一样会气到发疯。
      苏络没有这样的兄长,她也从没因为别人优秀就觉得自己抬不起头,因而并不太能理解皇帝现在的愤怒。
      她唯一觉得抬不起头的事,是当初苏家家破人亡,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而云锦前途正好,她只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她要么自己去赚底气,要么就离开云锦。
      可这又不同,她那是源于爱,爱有时候意味着牺牲自己,换来自己的问心无愧,皇帝这却是源于恨,恨往往要牺牲别人,换来自己的一场心魔。

      苏络回头望了眼碧波粼粼的湖面,风吹过杨柳,惊起了几只飞鸟,她回过头深吸了口气。

      云锦已经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公公,这些前尘往事就不必提起了,你只管说,如何才能放了陛下?”
      “放?我放了他,谁放了我?”
      刘福顺眼球暴突,俨然将死之人,面相可怖。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所谓的条件不过是劫徒的一丝幻想,带着人能跑多久?把人放了之后不还是要死?与其躲躲藏藏,死得龌龌龊龊,还不如临死之前痛快一场,他又不是白死,皇帝不久气的发疯吗?他这些陈年旧疴被他晾在自己儿子,和最讨厌的人的儿子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耻辱的吗?

      可显然陈峭桐就是那个仍有一丝幻想的人,他在里面听见刘福顺的话,再傻也听出了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自己跟他一起去死了,连争也不争,云锦不还问他的条件吗?他问什么不肯说,多活一天是一天,说那两句废话能有什么用?
      陈峭桐一把扯住皇帝的衣领走出来,他脖颈上的青筋一条条爆出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同样疯魔的刘福顺,像是野兽走投无路的嘶吼,“你在说什么,你真疯了?你明明说我们能逃走,你为什么不提条件?”
      “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能逃多久?”刘福顺像是看着一个傻瓜,捂着肚子笑出了神,“陈肆擎,陈峭桐,陈大统领,你还没睡着呢,做的什么白日梦?你还当这次,就跟你五年前设计当上禁军统领一样吗?”
      他双手摊开,忽然看向阁楼之外,指着天上的太阳说,“你看,快正午了,与其躲躲藏藏、孤孤单单地死在乱葬岗,不如...我们一起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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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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