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

作者:言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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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叶蓉来了上都城后没有住在慕亭为她事先安排好的住处,而是搬进了听雨阁后清茗的那座小宅。两人几年前在云南闹了不愉快各奔东西,如今能重修旧好慕亭自然是开心的,就依了叶蓉的吩咐。

      新晋的威武将军近日往听雨阁去的更加勤快,有意攀附的府上就有些着急,毕竟清茗姑娘的容色是上都城出了名的好。

      终于,新修的公主府完工,各家翘首期盼的办芙蕖宴的日子也要到了。虽说这是启帝明里暗里为了替长公主选驸马而办的宴会,但也是别家为自家的姑娘相看的大好时机。

      为了能争一争公主驸马的位置,来参加芙蕖宴的各家公子必是上都城里的翘楚,虽然其中不乏有有些家族为其造势的,那也足可见其背后家中势力的实力不弱。

      尤其是慕亭也在受邀之列,有点门道的家族知道当今对长公主那点古怪的态度,慕亭似乎是不在那位心中长公主备选驸马的名单之上。既如此,这芙蕖宴可不就是接近慕亭的大好时机!

      成为香饽饽的慕亭本人倒是不甚在意那些人的心思,也没空去在意。作为长公主亲自“内定”的驸马,他得想办法打消启帝的怀疑,“自然而然”的成为这个驸马。

      想着想着,慕亭心底无奈一笑:这丫头还真的会给我出难题。

      等到了公主府门前,看着改头换面的昔日的“家”,慕亭心底还是忍不住一阵悲凉。

      “慕将军。”

      听到有人唤自己,慕亭迅速调整好心情,平静的看向来人,尽管内心是汹涌的恨意,表面上却隐藏的不漏痕迹,缓慢开口打了声招呼:“赵大人。”

      “琐事缠身,来得晚了些,没想到正巧碰上了慕将军一道。”赵承安记着李昭的吩咐,上前与慕亭套着近乎,“你我同是军中出身,算是有缘,改日我做东,定要与贤弟痛快的喝上几杯。”

      慕亭不着痕迹的拉开二人的距离,抱拳道:“赵大人客气了。”

      入了府,自有侍从为二人领路,府内的景物似陌生,似熟悉…幼时在此居住的记忆浮上脑海,慕亭一时有些恍惚…

      赵承安见慕亭对此地似乎颇有兴趣,便找起了话题。

      “许久未来,这府上景物倒是变了许多。”赵承安似在感慨。

      慕亭回了神,心底冷笑一声:“哦?赵大人之前来过?”

      “这原是武安王府,我义父萧柱国当年回京时,我跟着义父在这里住了几年。”赵承安提到萧鼎时不觉有些得意,萧鼎位高权重,又深得民心,身为萧鼎承认的义子无疑是令人骄傲的事。

      只是他是否全然忘记,如此伟大的一国“战神”,便是死于他的背叛?

      慕亭深色渐冷,隐在面具之下,声音清冷:“镇北王英武一世,为我辈楷模。赵大人跟随镇北王多年,想来也是不遑多让,将来定会如王爷一般名震天下。”

      赵承安神色一变,他不喜与萧鼎作比较,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如萧鼎,不过是因为被萧鼎收做义子才能有出头之日。他一直认为萧鼎不过是命好,早早跟随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帝王,才有了后来的地位,所以他早早地效力于李昭,为的就是日后李昭称帝,他能有不世之功。

      “赵某不才,多亏得主上赏识罢了。慕将军少年英才,若只在边境之地,未免屈就了。”

      慕亭听出他对自己的拉拢之意,心底不屑,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句。

      两人走到地方,慕亭看向上首李曦的位置,还是空的,人还未到……各家的公子小姐已经来的差不多,男宾坐一边,女宾坐一边,中间隔着水榭,距离不近不远。大启的民风较前朝来说相对开放,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说法是没有的,只是不同席,且大启民间女子经商的有不少。

      上首的位置除了李曦还有几个空位,长公主出宫建府,少不得一些皇子公主的到场。

      “太子殿下到~”

      “长公主到~”

      随着两声唱礼,以李昭和李曦为首,皇长子缮王李暄,皇三子释王李晖,皇四子恪王李旸,六皇子李晊紧随其后,再后边跟着几位公主。

      李曦今日着大红色的宫装,金丝走线,更衬得肤色白皙如雪,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斜插着芙蓉暖玉步摇,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唇上正红的口脂妖而不艳。

      进场后,裙幅卸下,落座,免了礼,芙蕖宴正式开始。

      宴席间,总少不了歌舞乐曲助兴。比如此时水榭中央正有甩着水袖的舞女伶人,但真正的主角,确是端坐在正中央奏琴的白衣公子。

      他一身精致白袍,腰系银带,一头墨发用上好的无暇玉冠了起来,绑着青玉缎带,面白似玉,面目清秀俊朗,目光清澈如一汪清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是似有若无的,会在落下某个音符时看向李曦,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慕亭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一“小动作”,转头就看向上首的李曦,见佳人同样面色欢愉,心底一沉,眉心紧蹙,手指碰到一旁的白玉酒杯,干脆地拿起,仰头喝下,稍稍平复了心头的不适。

      乐声落幕,舞姬尽数退下。白衣公子缓缓站起,身长玉立,迈步绕过身前的古琴,往上位走去,腰间挂着的血红玉佩随着他的脚步摆动。

      男子在距上位约莫十步开外的位置站定,恰巧是慕亭的正前方,只见他舒眉浅笑,举手加额行了一个规矩的揖礼:“草民殷羡,拜见殿下。”

      白衣公子自报家门后,宴席上的众人皆神色一变,议论纷纷。

      “他是殷羡!”

      “殷羡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四大世家殷家家主原配夫人所生的嫡子!”

      “在长安城里没听说过殷家有这号人啊。殷家嫡子不是在那坐着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啊,十岁的时候就敢下毒害继母,被殷家逐出了家门了。”

      “真是无毒不丈夫啊……那他现在怎么回来了?”

      “这谁知道啊,看来这殷家是要热闹咯。”

      …………周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席间殷家人的脸色难看至极,殷家如今的嫡子殷珣紧握着手里的酒杯,几乎就要捏碎。

      女眷席中,殷婉心底叹气。

      “阿婉,这位殷羡,是不是小时候老躲着我们的那个殷家大哥哥啊?”问话的是云麾将军府上陆家三小姐陆知书,殷婉的手帕交。

      “嗯,是大哥。”殷婉看向殷羡,应了一句。

      陆知书见她面色不甚好,没有再问什么。

      殷羡对周遭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对着几位皇子公主行完礼后便一直站在原地,与李曦对视着。殷羡,原名殷璟,四大世家之首——殷家如今的当家人殷如晦已逝的元配所出,生母在殷羡5岁时病死,亡妻尸骨未寒,殷如晦便娶了如今的继室进门。殷羡十岁时给继母投毒被发现,销了族谱上的名字被赶出殷家,自己改名为殷羡。

      殷家殷璟杳无音信了五年,五年前在洛城与药王谷传人斗医让他在大启声名鹊起,据说其医术与药王谷传人不相上下,两人那次的斗法不分胜负。药王谷的圣手不轻易出谷,谷主闻人礼避世不出,便是当今圣上也要以礼相待才请人出谷。

      不少富商权贵便会请殷羡出诊,但殷羡此人脾气古怪,有三不医:

      妻妾成群者,不医;

      不行善事者,不医;

      不入眼缘者,不医。

      因着这“三不医”,民间还发生了不少趣事。

      比如某地有一富商为了请殷羡为自己诊病,耍了个心眼,先将府里的妾室都散了个干净,殷羡治好他之后,他又将那些妾室召回,还多纳了两个。可不出一月,他旧疾复发,殷羡却不肯再为他诊治,不就便撒手人寰,留下一屋子小妾争家产。

      还有一个土地主,常年压榨农户,为了请殷羡治病,发誓从此善待佃户,有着富商的前车之鉴,倒是没敢闹什么幺蛾子,后来身体好了,行善积德,愣是转性成了当地有名的大善人,令人唏嘘。

      一个医者,还是一个妙手回春,医术高明的医者,没有哪个位高权重的人会不想交好,毕竟他们勾心斗角追名逐利,不过是为了活的更滋润,那么首先,就得活着,更有甚者,是想长命百岁的活着,不然也不会都对皇帝喊“万岁”了。

      但前提是那个医者得忠心,不然放一个貌合神离的医者在身边,死得更快。殷羡,无疑就是在做的上位者都想得到其忠心的医者。

      “呵呵”李曦突然轻笑一声,周遭的议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令人痴迷,慕亭的面色确是越发不愉,忍着没再给自己灌一杯酒。

      “洛城一别,许久未见,殷公子,别来无恙。”李曦红唇轻启,面色温和,一向清冷的眸光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皇姐与这位殷公子是旧识?”李昭问。

      “那年从北境回京的路上,因琴结识了殷公子。”李曦一句话带过。

      “方才听殷公子演奏,确实不凡。”李昭笑道。

      “殿下过奖。”殷羡谦虚。

      “既是皇姐旧识,不如请殷公子一同落座吧。”二公主李菁道。

      她与李曦从小不对付,同为公主,李曦自小便得盛宠,造成她心理极度的不平衡。当年全长安都在传盛家嫡长子倾慕李曦,会当驸马,她见过盛易钧,认为他是个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家世又好,对李曦的妒忌更加深重。后来盛易钧被废,李曦得了“克夫”的名声,她关起宫门笑了一天。

      这几年受名声所累,李曦年岁渐长却一直没有婚配,李菁逮着机会便会阴阳怪气的挤兑两句。谁知父皇近日又开始张罗起为李曦选驸马的事,近日宴上来的又都是上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公子哥们,她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如今看到个名不见经传的市井琴师与李曦交好,她巴不得李曦就当场点他为驸马。一国公主嫁一介草民,还是犯了错的世家弃子,想想都觉得好笑。

      不过深居深宫的李菁可不知道,殷羡在外的名头和暗地里的实力,不然非得抽自己一嘴巴。

      殷羡落座,宴会继续,后续不乏有世家公子小姐们在宴上大放异彩,最出色的便是赵承安就着战鼓来了一段剑舞,有沙场经历的人舞剑到底比那些只会花架子的公子哥们的舞剑多了一股雄壮之意,李昭对其的表现颇为满意。李曦倒是兴致不高,除了开头殷羡的表演,后续的节目都是礼节性的夸赞几句,还时不时地跟殷羡有眼神交流。

      慕亭的心情不好,周身仿佛散发着寒气,令几个想要来攀交的公子们望而却步,也有胆子大的凑上去与他交流,但不过几句话便被他句句不出三字的回答逼退,暗道一句“不识好歹”。

      “听闻慕将军同样使得一手好剑法,不知本王今日可有幸见识一番?”

      开口的是缮王李暄,李暄的生母是如今四妃之首的德妃,德妃自启帝还在潜邸之时便嫁给了他,与皇后是前后脚进的太子府,背后是四大世家之一的褚家。入府后,先于皇后怀孕,更是争气的生下了启帝的第一个儿子,便是李暄。

      启帝登基后,皇后仍是膝下无子,仅李曦一个女儿,育有皇长子的褚侧妃一跃成了仅次皇后之下的四妃之首,将膝下无子的皇后视为眼中钉。后来皇后抱养了五皇子李昭,李昭被封太子,两方更是明里暗里斗的不可开交。

      缮王不会放过任何拉拢人才的机会,尤其是慕亭手握重兵,年轻有为。

      慕亭起身回话:“王爷过奖了。有赵大人明珠在前,末将不敢献丑。“他停了停,不经意间注意到赵承安脸上的笑意,又道,”只是也不能扫了诸位的雅兴。若王爷不嫌弃,末将便为诸位耍一套刀法,如何?”

      “哦?慕将军还会刀法?”缮王面露欣赏。

      “略知一二罢了。”慕亭道。

      李曦饶有兴致,会使剑,会舞刀,不知道会不会弄枪。说到枪,便又想起那人,一套家传枪法使得虎虎生威的模样……

      “来人,给慕将军拿把刀来。”李曦吩咐道。立即就有侍卫将腰间的佩刀解下交到慕亭手中。

      “光是舞刀少了些味道。方才赵大人舞剑,以鼓乐为伴,在下不才,为将军奏上一曲如何?”从开头献完一曲便隐在一旁默默无闻的殷羡突然开口道。

      慕亭看向此人,他嘴角依旧带着温润和煦的笑,好似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的心底。慕亭却只是淡淡答了一句:“多谢。”

      琴音起的瞬间,手中的刀也出鞘。殷羡所奏乃前朝民间为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所创的《破阵曲》,琴声浑厚,听者眼前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慕亭手握唐横刀,刀身泛着银光,伴着琴音一舞动四方。突然琴音急转,琴声急促,慕亭手中的刀嘶嘶破风,如游龙穿梭,骤如闪电,带起衣袂翩跹,大有于万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之势!末了,琴音减缓,刀势渐收,待琴声终止,慕亭收刀回鞘,他着一身玄衣,银具覆面,身姿挺拔,清风吹来,衣袂飘逸,颇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感。

      场面一时沉寂,在场之人似还未从方才的幻想中缓过神来。

      “献丑了。”慕亭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众人渐渐晃过神,具都暗自惊叹。

      赵承安有些难堪,自己久离战场,方才舞剑的气势就远不及慕亭这段舞刀!他阴翳的视线射向慕亭,心底叫嚣着,为什么?为什么没了萧家,没有了萧鼎萧珩,仍旧有人挡在他前面!如此惊才奕奕之人,若是太子得到了,那自己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转头见上首的李昭面上透露的愈发欣赏的神色,赵承安神色一敛,心中警铃大作。

      女眷席上的众人亦被方才慕亭那一段表演惊艳。

      “阿婉,阿婉!他好威风啊!不愧是威武将军!”陆知书激动地摇晃着殷婉的胳膊。

      殷婉被她摇的回了神,看着慕亭的目光收了回来,微皱的眉眼舒开,心底疑惑却不解。

      慕亭在芙蕖宴上大放异彩,难道也想尚公主?无论他将来要依附哪方势力,与长公主走的太近都不是良策。若是投靠了太子,长公主虽明面上与太子在一条船上,但总有一些人看出来长公主对太子的态度不甚明朗,从秦牧对太子不咸不淡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若是要投靠某个别的皇子,更加不宜接近长公主……

      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殷羡……

      “阿婉。“陆知书掩在桌案下的小手拽了拽殷婉的广袖一角,”我突然觉得,嫁给这个慕将军也不错。”陆知书小声在殷婉旁边说着,面颊染上可疑的红晕。

      殷婉神色一暗,漫不经心说道:“你以前不是说要嫁一个丰神俊朗的大才子吗?威武将军面具下的脸可是毁了容的。”

      陆知书目光一闪:“我……我就是突然想了想。”

      殷婉将手覆在陆知书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笑容如名字一般温婉:“放心,我一定给我们小知书找一个风光霁月,才情出众的翩翩公子。”

      陆知书看着殷婉呆呆的点点头:“嗯……”

      阿婉笑得可真好看啊……

      而在距离李曦不远,隐在暗处的萧珏自慕亭执刀起势开始便睁大了双眼,瞳孔微缩,一直到慕亭行云流水的演示完一整套刀法,一双鹰目始终紧紧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不会错的,虽然有细微的不同之处,但刚才慕亭使的是程振独创的程家刀,除了程家子,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还会这套刀法。一个是自己,而另一个是——萧珩!

      萧珏几乎要忍不住冲到那人面前一解内心的疑惑与期盼,多亏残存的理智让他勉强克制了。下意识看向李曦,心想:殿下若知道阿珩还活着……不行,先确认了再告诉殿下。

      宴席散去,启帝为慕亭安排的住处离现在的公主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席上心情不好,慕亭多喝了两杯,虽不至于喝醉,只是感觉有些气闷,婉拒了想要载自己一程的缮王,他打算慢慢悠悠走回去。

      天色已晚,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只一些刚收完摊的小贩匆匆路过,街边的店面都上了厚重的门板。慕亭不疾不徐的走着,常年行军的警惕性使他不久便发现自己被跟踪了。面具下的眉峰挑了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走。身后的影子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慕亭走进了他住的宅子对方也没有做什么。

      慕亭皱眉,关上房门之前还往门外扫了一眼,没有可疑的动静。心中存疑,一转身之际感到一阵劲风,来人五指成爪状朝自己面门抓来。慕亭偏头躲过,与对方在狭小的空间里交手。打着打着,慕亭觉得对方的招式透着浓浓的熟悉感,找了个机会,慕亭趁其不备一把扯下了对方蒙着面的黑巾,但自己脸上的银面具也被对方夺去。双方皆看到了对方掩藏在“面具”后的庐山真面目。

      慕亭“!!!”萧珏怎么会在这里!?

      萧珏看到的却是几乎一半面容面目全非的一张脸。左眼周围,自额头到鼻翼范围内是一大片狰狞可怖的疤痕!但是见慕亭看到自己面容之后愣在原地的样子,萧珏直接肯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他忍着眼角不知何处涌来的酸意,下袍一撩,右腿往后撤布,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末将萧珏,拜见少将军!”

      那声带着复杂情绪的“少将军”震得慕亭心里一怵,过了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次开口,嗓音低沉:“先起来吧。”

      萧珏起身,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你还活着。”

      慕亭看着昔日最好的兄弟兼战友,情绪复杂,北境萧家军铁骑队不知所踪,消息被瞒下来,他以为是萧珏违抗圣令被启帝动手除去,没想到现在会见到他出现在上都。他为什么会在上都?

      “殿下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开心。”

      “哪个殿下?”经过背叛,慕亭的防备心一直都很重。本该身在北境的萧珏出现在上都城,他马上联想到了赵承安,神色稍敛,看向萧珏的目光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自然是公主殿下。阿珩,你……你怀疑我?”萧珏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生死相托的战友。

      慕亭心里涌上一阵愧疚,暗怪自己如今草木皆兵,但是没有办法,没有人能在经历了那么惨痛的背叛后再轻易地去相信别人。

      “抱歉,我……”

      “罢了,我知道。”萧珏打断了慕亭,他知道镇北王夫妇的死对面前这人而言有多大的影响,自己在那之后尚且不愿轻易信人,更何况是萧珩,“你还活着,为何不告诉殿下?你可知…”

      “别告诉她!”慕亭出声,目光坚定固执,又重复了一遍,“别告诉她。”

      萧珏以为他对李曦有误会,开口为李曦解释道:“阿珩,长公主与别人不一样。她想像世人揭开真相,想为你洗去冤屈,她要登上那个位子都是为了……”

      “我知道。”慕亭说,“所以我会帮她。但是那之后,我会离开。所以不必告诉她,萧珩还活着。我是慕亭,与她不过是合作一场。她要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与我萧氏一门祖训目的一致,既如此,她要,我便给。”

      “可她真正要的是……”萧珏目光如炬,盯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好友,“她从始至终,要的不过是你而已。公主到现在还记得儿时你来娶她的承诺,如果你是因为毁了容觉得配不上公主,公主不会在意这些的。”

      “不是。我没有毁容,这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你为何?不愿留在公主身边?因为皇帝吗?殿下她不知道这件事,若是她知道,就算不能阻止,也一定会想办法告知王爷的。”

      “都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我不能说。”自己是女儿身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李曦身边的人。自己与萧珏是自幼的情谊,他知道萧珏一旦忠于某人,就不会再侍二主,方才那声“少将军”,是全了旧识情谊。

      见慕亭心意已决,萧珏知道他的性子,多说无用。他想到了什么,对慕亭道:“殿下今晚喝了很多酒。”

      慕亭眼角微跳,只是一瞬,却没有逃过萧珏的眼睛,他自认算了解萧珩,北境戍边七年,七年间萧珩与李曦的书信往来不曾间断,两人喝酒聊天,总能从好友嘴里听到李曦的事,今日信上说学了新曲,明日信上说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萧珏曾怀疑李曦是不是写了一本起居注给萧珩,每次拿到的信封都是沉甸甸的厚厚一沓。

      他故意补充道:“很多很多,撑着离开宴上后便醉倒了。”

      慕亭“……”

      萧珏心里叹了口气:这明明在意的要死!

      他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公主府新建之初,守卫还不完善,我得尽快回去了。”说完便翻窗出去,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慕亭在屋中一直坐到快要亥时,泛着寒光的银色面具放在桌案上,她右手的五指指腹轻轻的描摹着面具上浅浅的麒麟兽纹,静静的想着事情。

      房门“吱呀”一声被再次推开,夜四领着叶蓉走了进来,又出去,把门带上。

      慕亭:“师姐。”

      叶蓉走到桌案前,放下肩上的药箱,打开,将里面的小瓷瓶一一拿出,摆在桌案上。

      看到叶蓉从中拿出唯一一瓶朱红色的药瓶,慕亭的目光微不可见的缩了一下,那是续着她命的药。当年赤那那一箭虽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但是箭头淬了北境大凉王庭独有的毒药,除了大凉王没有人有解药。纵使是叶老也无法为她解毒,只能调配出暂时压制住毒性的解药,隔一段时日就要服一次。凉庭独有的毒药成分复杂,无人能解,也是赤那肯定萧珩已死的主要原因。

      慕亭面上的“疤痕”就是这缓解毒性的解药造成的。初服解药,再由叶蓉施针将毒素引至面部,刚开始不会产生什么反应,但时间久了,大致半个月的时间,面上便会慢慢出现所谓的“疤痕”,像是火烧之后的褶皱伤疤,狰狞可怖。当“伤疤”形成到一定程度时,就要再次施针服药,如此往复。

      慕亭在塌上躺下,由着叶蓉为自己施针。

      “师傅这次去漠北,要多久回来?”慕亭问。叶老研究多年,要为慕亭调配出新的解药尝试,其中有一味“冰蟾子”,只出现在大凉极北的雪山中。

      “上个月阿爷来信,有个雪山脚下的猎户进山时似乎见过冰蟾。”叶蓉边说边又往慕亭的颈部扎下一针。

      “师父说过,冰蟾子只出现在古方中,他从未见过。若是真的找不到便算了吧,反正按照计划,我剩下的时间足够了,不用再劳烦……”

      慕亭的话没有说完,在叶蓉含着薄怒的目光下闭了嘴。同时叶蓉手下一重,慕亭忍不住“嘶”了一声。

      “再听见你说这种话,我就直接一针了结了你,眼不见心不烦。”叶蓉小惩大戒,真看慕亭吃痛的样子还是不忍,她的小师妹啊,真的太苦了……

      “对不起,师姐。”慕亭低声认错。

      “阿珩。”叶蓉叫了她一声,看着慕亭的眼睛,认真道,“我们都想你好好活着。”

      慕亭微笑:“好。”若是可以的话……

      引毒的过程十分痛苦,慕亭紧咬着牙关,身上大汗淋漓,紧握的双拳不住的颤抖着,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许久之后,脸上的“疤痕”消失,露出一张清秀却不失英气的面庞,只是因为长时间的痛苦略显苍白。

      叶蓉收拾好药箱,看着慕亭这张被隐藏在狰狞面孔下的姣好面容,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慕亭的脸颊:“可怜了我们家小阿珩,如此俊俏的小脸还得担着丑八怪的名声。”

      “师姐~”慕亭无力的唤了一声,语气透着无奈,“我都是大人了,别像小时候一样捏我脸。”

      叶蓉加重了力气多捏了两下:“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

      叶蓉收回手,背起药箱:“我先走了,你府里眼线太多,夜七带他们绕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你记得早些休息。”

      慕亭:“知道了。”

      叶蓉走后,慕亭拿起面具戴上,刚服了解药,面上的“伤疤”还未出现,安全起见,他睡觉也会戴着面具。

      慕亭没有能睡着,想着萧珏临走前告诉自己李曦喝醉了的事,在床上辗转到子时,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换上一身玄衣小心翼翼出了门。

      一刻钟过后,他翻过了新公主府某处小院的院墙,凭着记忆找到了主院。如萧珏所说,府宅初立,夜巡的守卫尚不是很严,慕亭趁着侍卫一个不注意,闪身跳进了屋内。

      守在屋外的春桃似乎听到细微的响动,正想进屋查看,却听见后面有人唤她:“春桃姑娘。”

      屋内的慕亭听到动静,将身子隐在阴暗处,屏息听着。

      屋外的春桃转身,见是萧珏:“萧先生,这么晚了,您来这有什么事吗?”

      萧珏:“府内巡视的人手调配还不完善,我不放心,到处看看。我见你方才要进屋,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春桃想起刚才听到的轻微动静,便告知了萧珏。萧珏却说:“应该是风吹发出的响动吧,我刚领着一队人在主院附近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异常。殿下今日喝多了,没什么大事的话还是不要去打扰殿下休息。”

      萧珏是李曦的左膀右臂,公主府的人都很尊敬他,春桃也是如此,见他说的在理,便答应道:“萧先生说的是。”

      “嗯,我再去别处看看。你今日也累了,一会儿让木青替你守着,你回去睡一会。”萧珏说。

      身边的木青对春桃点了点头,木青平时不常出现在宫里,一般是跟着萧珏在外走动,别看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手却是萧珏为李曦培养的暗卫里的佼佼者。既然萧珏吩咐了,有木青在,春桃也能放心,向萧珏告了谢,与木青换了守夜的差事退了下去。

      春桃离开后,萧珏对木青小声吩咐道:“殿下今日醉了酒,难免闹出些响动。一会儿除非殿下唤人,否则你都不要进去打扰殿下歇息。”

      “知道了,萧先生。”木青答应道。木青这人,严肃刻板,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年纪轻轻一副“小老头”的无趣模样,萧珏心底觉得好笑,但她这性子最是听话,一会儿除非李曦叫人,不然这妮子绝不会进去“打搅”。

      萧珏摸了摸鼻子,刚才他可是看着“贼人”翻墙的。好歹当年一起被罚落跑时一起翻过墙,萧珏对萧珩会从哪里“夜闯”公主府都了如指掌,心里又暗自松了一口气:果真是阿珩,他还活着。

      藏在屋内的慕亭静静的等了许久,屋外的人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从阴暗里走出,迈步轻轻的朝着内室走去。

      走到床边,撩开帷帐一角,轻轻的坐在床沿处。床上的李曦侧卧着,身上穿着雪白的交颈里衣,领口有些散开,露出皓月般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锁骨,两颊微红,想必确实如萧珏所说喝了不少的酒。

      慕亭觉得新奇,上一次在画舫上见过李曦微醺的样子,已是美的勾魂夺魄。如今醉的不省人事,乖乖的躺在塌上,倒是有些……可爱。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腹轻轻描上她的眉,顺着脸颊往下,动作极致轻柔,仿佛在仔细感受某件稀世珍宝一般。直到两指描画到她的唇上,她像是被惊吓到似的慌忙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李曦唇上的温度,刺得她心口苏麻。

      定了定神,她又看向李曦轻抿的娇唇,粉红水润,像正等着被采摘的果实,透着诱人的味道。她慢慢俯身,想要离得更近些,再近些,近到能看清她唇上的线条……离得近了,太近了,自己的鼻尖几乎要与李曦的相抵,慕亭的喉咙不自觉的吞咽,周围的温度也渐渐高了起来。

      她的动作停住了,仅是贪婪的看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多年未见得那些面都补回来。

      突然,李曦纤长得睫毛微微扑闪,缓缓地睁开了眼……

      慕亭被吓得一时没了反应,呆呆地保持着与李曦面面相觑得姿势,目光慌乱。

      李曦目光迷离地看着面前半张脸被面具覆盖的面庞,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抚上慕亭的脸颊,朱唇轻启,带着几分醉意:“怎么又梦到你了?”

      慕亭:!!!又?

      慕亭不敢说话,李曦似乎还是醉着,她怕自己出声便会真的惊扰到她。

      李曦将手伸到慕亭脑后,解了固定面具的绳结,接着就要拿下慕亭的面具。慕亭反应过来,轻轻握住李曦的手腕,依旧不敢太过用力。

      “你这人真小气,在梦里也不让我摘下你的面具。明明我都摘过好多次了,摘了面具,你就会变成阿珩了。就让我看看阿珩,好不好?”少女略带撒娇的语气透着一丝委屈,慕亭心底一软,松开了手。

      李曦如愿以偿的在“梦里”摘下了慕亭的面具,这次露出的却不是萧珩那张儿时稚嫩的小脸,而是一张清秀俊俏的面庞。

      一双浓密的剑眉下是一对熟悉好看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与儿时记忆中那人的泪痣在相同的位置。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着疼惜,令人一不小心便陷进去。高挺的鼻子下一张厚薄适中的嘴,面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却依稀能辨认出儿时的模样来。

      “原来我的阿珩长大了也是这般好看。”少女的嘴角泛着笑意,眼中却弥漫着一丝悲伤,右手拇指的指腹轻轻点在慕亭左眼下的泪痣上,轻轻摩擦着,“阿珩,你不知道,我今日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你。你们都喜欢舞刀弄剑,嗯……也不完全一样,你还会耍枪。”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再回想记忆中“少年”在自己面前手提一杆长枪挥舞的虎虎生威的模样,眼角渐渐有些泛酸:“我的阿珩,你若是还在该多好,你该是一个同他一样优秀…不,比他还优秀的将军。”李曦说着,带了哭腔,“阿珩,我好想你…唔……”

      两人的距离极近,李曦微微仰头,将自己的唇送到眼前人的唇边,两唇相抵,柔软又蚀骨。

      口中传来淡淡的酒香,慕亭自己也有些醉了。她的身子又往下俯了一些,让李曦的脑袋重新枕在枕上,一只手顺着枕间缝隙插入李曦发间,扣着李曦的后脑勺。

      渐渐的李曦不满足于仅仅是唇齿相依,舌尖撬开对方微张的齿间,找到目标,卷着他的舌尖肆意缠绕翻转。

      方才只是燥热的胸口此刻仿佛被点燃,慕亭封住李曦的唇,把她含糊不清的呜咽声都淹没在口中,以免惊动屋外的人。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呼吸趋于平缓,李曦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吻着吻着,朦朦胧胧的又睡了过去。

      慕亭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完全失去控制,慢慢坐直了,帮李曦整理好微乱的头发,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拿起被扔在李曦枕边的面具戴上,系紧了,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李曦的睡颜,直至寅时屋外的天微微亮起,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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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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