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快哉风之苻坚政变

作者:谢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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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市


      苻坚与王猛畅谈了一阵,突然以手加额,回视王猛:“对了,景略,差点儿忘了正事——吕婆楼派你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王猛嘻嘻一笑:“哪有这回事!这不过是我为了见东海王一面随口那么一说罢了,倘若我说草民王猛无事求见东海王,恐怕王府的阍人拿棒子将我打了出去,不肯代为通传。殿下也知道,吕婆楼为人谨慎过头,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将我荐给殿下以后,后悔得要死,说是不该趟这混水。这会儿正恨不得装作从不认得我,哪会派我来找殿下啊!”

      苻坚听了“扑哧”一笑,低头用左手去转右手大拇指上套着的白玉扳指,一边转,一边慢慢地说道:“这种人也有他的好处——没有野心,容易满足,只要保全自己就好。万一天上降个馅饼,他也会接着。可是他并不会促成这样的事的发生,甚至并不期待这样的事的发生……老实人啊!总之,将来大事得定之后,他绝不会与我们做对。”

      王猛边听边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插口:“吕婆楼的那个儿子吕光也和他老子一个样,一般儿的谨小慎微,一般儿的老实。”

      苻坚“哈”地笑了一声,仰脸说:“吕光——我记得他。他从小便是这个样子。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在枋头长大,爷爷怕我寂寞,便让一些僚属的孩子陪我一起玩。别的孩子都有赢得我很没面子的时候,只有他从不会,还在背后叮嘱那些人让着我,不要忘了上下尊卑。我那时候人小气性大,知道了觉得更没面子,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唔,有机会可以重用他。”说到这里,他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像是要把历历在目的往事都挥走一般,转脸问王猛:“吕婆楼既然怕成这个样子,他打算怎么抽身啊?”

      王猛还真不怎么关心吕婆楼的死活——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世上能让他看得入眼,还能让他关心死活的人也着实不多。他与苻坚虽然都醉心于为人世间确立王道天下的秩序,可是,对于生活在人世间的一个个具体的个人,或许是因为半生落拓,见识、经历了太多的黑暗与苦难,他没有苻坚有的普遍的怜悯——包括对他自己。这时见苻坚见问,仰头想了想,道:“听说打算告病乞假,出京休养?”

      苻坚听了冷笑一声,有些恼怒地甩袖道:“这撇清得也太过了!”想了想,才又说:“虽然他不识好歹,不肯领受我的好意。我却不妨再给他阖府上下指条生路——你回去教他拿盆冷水洗洗脸,想想清楚,此役若是我东海王胜了,他吕婆楼根本不必出京。若是我东海王败了,嘿嘿,皇帝自然会想,他吕婆楼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病了,以皇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子,他以为他逃得了?还是省省吧,安心点呆在京城,或许还能蒙混过关!”

      王猛心里大大的不以为然,倒不是觉得东海王说得不对,而是——吕婆楼自作自受,管他作甚?他王猛又不是吕婆楼的乳娘,还得追在吕婆楼的屁股后头,告诉他这里危险那里有难。吕婆楼都是可以给他王猛当爹的岁数了,真要这么做的话,像什么样子?!更何况,想管也管不过来啊!

      不过,他很识相地连连点头称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和给自己“饭碗”的人唱反调呢?他虽然一向主张事主以直,不过也没打算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展现自己的宝贵品质。于是他一边表示一定向吕婆楼转告东海王的拳拳爱护之心,一边说天色不早向东海王告辞出府,心里却是半点也没打算去找吕婆楼。

      王猛一向是做事很麻利的人——这其中一半原因是因为他的脑子,另一半原因是因为他的性子。他的脑子是一等一的,想事想得快,这点自不必说。他的性子也是一等一的,让王猛做事,只要告诉他该做什么就可以了,他自然会用自己的法子三下五除二的去做,绝不耐烦事事向你请示报告——当然,你要他报告也可以,但他只是报告,绝不因为你的意见而改变态度。甚至,有些时候你都不必告诉他去做什么,他自然会思考需要为你做什么,然后也不耐烦向你报告,自说自话的就做了。这种人通常会让人觉得挺可恨——自说自话,不尊重你的意见,还不可恨?更可恨的是,事后总会证明,他的意见硬是比你的高明。

      这回也一样,从东海王府出来以后,王猛把自己关在家里寻思了几天,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就这么办!”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从胡床(即现在的马扎)上一跃而起,出了房门。在前庭捉蜻蜓玩的长子王永看他趿着草鞋下台阶,奇怪地问:“阿爹,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儿去,外头快宵禁了!”

      王猛很难得地没有理会儿子耽于嬉游,挥挥手说:“阿爹要去东市找你宣叔,今夜不回来啦。”说完,几个大步就出了家门。

      前秦长安大体延续汉时长安的规划,以安门大街为中轴线,对称设有两个大市场,城东北面设有东市,城西北面设有西市。在居民分布上,则大体可以说是“东汉西胡、北贵南贱”——这倒不是官府强行安排,而是自然形成的结果。胡人大多来自西域,因而住在城西。而王公贵族则因为宫廷、朝堂多在城北,为了入宫、上朝方便,大多把家安在城北。久而久之,长安便形成了“东汉西胡、北贵南贱”的格局。东海王府便设在长安北正门——洛门——的东北,而王猛则因为只是一个贩卖畚箕的汉人商贩,便将家安在长安城的东南角。

      王猛出了家门之后,很快来到里坊门口。一群街坊邻里正围着闾门挠头,见他来了,很高兴地说:“王先生来了正好,您识字,帮我们看看,这门上贴的诏书上写了什么?”

      王猛从人群散开的空道里走到诏书前,看了一会儿,道:“哈!这事儿与你们无干,皇帝说鱼遵想谋反,明儿就要在东市将鱼遵和他的七个儿子、十个孙子一起开刀问斩,皇帝和王公公们都要过去观刑,百姓有兴趣的也可以过去看看胆敢谋反者的榜样!”

      围观的人听王猛这么说,面面相觑一阵,连大声议论都不敢,三三两两地散去了。王猛因为担心不能在东市关门之前赶到,也没时间多理会,急匆匆地一溜小跑地走了。快到东市的时候,他隔着老远踮脚张望了一下,看到市门还大开着,方才舒了一口气,放慢脚步,慢条斯理地进了东市,径直左转,进了一家门口挂着两只大雁的野味铺子。

      铺子里只有一个身形壮健的汉子,正蹲在地上,借着门外的天光剥着狼皮。感觉到光线倏地一暗,他转脸向门口看来——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脸汉子。他长得有些凶相,看到王猛却满脸是笑,赶忙将手中的刀子和剥了一半的狼尸扔了,一边忙不迭地招呼王猛坐,一边还向里屋喊:“臭小子快出来磕头,你王恩公来啦!”

      王猛还来不及推让,里屋就旋风似地冲出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高高兴兴地给王猛磕了个头,又跳起来问:“王永没跟王伯父一起来吗?我前两天跟阿爹去打猎,捉到一只兔子,王伯父帮我带给他好吗?我说过把我的第一只猎物送给他的!”

      王猛高兴地连声说“好”,一边感慨地说:“宣昭都这般大了……”

      黑脸汉子附和着说:“是呀,这名字还是王恩公你在两三年前给取的呢!王恩公真是好学问,知道‘宣’字有‘明亮’的意思,‘昭’字的意思是‘像太阳一样明亮’,给取了这样的好名字,我昨天出城捕狼时遇到的一位姓王的方士,也对这个名字夸赞不已呢!他还说给孩子取这个名字的人是大贵人,将来是要青史留名的!王恩公,你是有真本事的人,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的!”

      王猛一向对方术士深恶痛绝,觉得这些人不过是仗着善于察言观色而巧言欺哄世人罢了——他王猛要是肯干这个,也包准是个中高手,不难成为那些达官贵人的座上嘉宾。人这种东西是多么愚蠢!他冷冷地想。不过,他也晓得黑脸汉子只是出于朴实的好意,于是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微笑。

      黑脸汉子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惊奇地说:“王恩公,你是不是不相信?嗳呀!又让他说中了!他说,那位大贵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大骗子,若是这样,便让我告诉你,你最近遇到的那位年轻人,就是你命中的贵人,不久之后,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王猛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心中暗暗思忖:与苻坚的因缘际会,只有苻坚、吕婆楼的身边人知道,莫非是苻坚、吕婆楼的身边人?可是,苻坚唯恐旁人知道他有谋反之意,而吕婆楼更是对这滩混水避之唯恐不及,他二人怎么会大剌剌地让身边人在外头宣扬什么“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这在有心人眼里不等于公然宣称要谋反而且谋反会成功么?他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情形,对王猛来说是很难得的——只得无可奈何地问:“他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自认智谋天下无双的王猛居然得向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夫求教,可见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黑脸汉子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说,若是你觉得他说准了,请记住他的名字叫‘王嘉’,等到你名满天下的时候,他会有机缘和你相会的。”

      那个神秘的王姓方士在向黑脸汉子说自己名字的时候,还哈哈大笑地说:“我是个修道之人,姓王名嘉,字子年,本来你们这些凡人怎么的也该尊称我一声‘王子年’,可是那位大贵人太了不起啦,你就跟他说我叫‘王嘉’罢!”说完便扬长而去,消失在山林里了。

      黑脸汉子一边回忆当时的情形,一边细细地向王猛讲了一遍。王猛听完还是不得其解,只好暂且抛开,问那黑脸汉子:“你怎么会出城去猎狼?京师和京师附近本该是人烟最为稠密的地方,怎么会有狼?”

      “谁说不是啊!”黑脸汉子一拍大腿,愤懑地说了起来,“那个独眼龙只晓得杀人,蝗灾、瘟疫什么的,全都不管!王恩公,你知道吗?我出城一看,可真惨哪,附近村子里的人,十停里死了足有三停,逃荒又逃了三停,都没什么人了!人少了,山上的虎狼可不就下来了吗?我去的那个村子前不久来了只狼,原先只是晚上来,后来连白天都敢来,还吃人!那些村民听说我的箭不光能射死大雁,也能射死狼,就求我去。我见他们可怜,也就去了,什么也没要他们的,就说死狼得让我带走,我要那张狼皮,好给我恩公做个坐褥子。您看,为了得张完整的狼皮,我连箭都没用——狼皮上有箭眼就不好看了!”

      黑脸汉子说到这里,一旁的宣昭赶紧拖起狼尸给王猛看,一脸为父亲骄傲的样子。王猛俯身看了一番,见狼尸上果然一个箭眼也没有——除了剥皮留下的刀口,甚至连刀口都没有——不由得啧啧称奇:“真是神乎其技,这是怎么办到的?”

      黑脸汉子很憨厚地“嘿嘿”笑,摸摸头,说:“这很容易,只要向狼扔个绳圈,套住狼的后胯,然后策马倒拖着狼跑几步,狼就会被拖倒在地上——但是不能拖太久,拖太久就把狼皮拖坏了,趁它没站起来,用棒子将它打死就可以了。这都是粗人的粗功夫,王恩公太夸奖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王猛却知道,若不是胆大心细、身手敏捷的一流猎手,绝不敢这样孤身棒杀野狼。他这么想着,对原先的计划更添了几分信心,于是沉吟着问:“宣壮士,王某想让你做一件极其凶险而且干系重大的大事,你敢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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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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