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快哉风之苻坚政变

　　那黑脸汉子听王猛这么说，非但没有半点的犹豫退缩，反而一脸的喜形于色，赶紧请王猛进里屋详谈，嘴里还说：“我早知道王恩公是做大事的人，您能想到我真是好极了！我家祖上也曾经侍奉过司马家的皇帝，晋室东渡以后才没落了。我宣勇空有一身祖传的好本领，如今却只能靠射大雁养家糊口，实在不甘心！您要我办什么事只管开口吩咐就是，越凶险越好，旁人都办不了的事，我给办成了，那才是功绩呢！”说完，还回头教诲跟在后面的宣昭：“宣昭我儿，你要记得，我们武人的功名都在冒险里面，你长大了不要害怕惹事，更不要害怕冒险，你帮贵人冒险办成了事，才能得到贵人的赏赐，也给自己挣一份家业和荣耀。不过，你却不要欺负老人和女人，打老人和女人，便是打赢了也让人瞧不起——费了力气却让人瞧不起，那可真是愚笨之极了！你要是办这等蠢事，你爹第一个饶不了你！”

　　宣勇的这番教诲，对这时才只有六岁的宣昭产生了极其长远的影响，间接地也对东市和附近的里坊产生了极其长远的影响——在那之后的十几年间，宣昭为了给自己挣得一份荣耀，何止不害怕惹事，简直就是到处寻衅滋事，将东市和附近里坊里同样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揍得哭爹喊娘，直到当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猛想起这个故人之子，将他荐进王宫当苻坚身边的护卫才算完。这话暂且按下不提，王猛见二人已经来到里屋，便让宣昭上楼睡觉。宣昭一脸的不甘愿，见宣勇作势要打的样子，方才慢腾腾地上楼去了。

　　王猛见宣昭上了楼，又听见有人重重地倒在床榻上的声音，正要开口，宣勇却摆了摆手，扬声喊：“臭小子，别以为你爹没听到你摸下床，趴到楼板上！你忘了你爹是做什么的了？猎物在几里外的声音我都能听到，更别提你了！别偷听了，快去睡觉！”他话音未落，便听楼上传来宣昭悻悻的咕噜声，旋即是床榻的“咯吱”声——这回才是真的睡下了。

　　宣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王猛“嘿嘿”笑了两声，旋即摩拳擦掌：“王恩公快说吧，吕婆楼有什么事要找人出力？”

　　王猛正在心里犯嘀咕。他要宣勇办的事凶险之极，他原打算先对宣勇“晓之以义”，然后再“动之以情”。方才听了宣勇对儿子的一番教诲，觉得两者都不如“诱之以利”。可是，他拿什么对宣勇诱之以利呢？王猛的穷困，在整个长安城都是众所周知的——是的，自打王猛在桓温面前扪虱纵谈天下大势之后，王猛便成了长安城中的大名人，他的一切都是众所周知的，包括他的穷。而他又不能说自己在为东海王办事，否则，万一事败，岂非会牵连到东海王？要是谋事不成反倒害了主公，他王猛倒真会像那个王姓妖人说的那样，“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而且青史留名了——可惜是笑名。因此，听宣勇一开口便解决了大烦难，王猛心中简直高兴得难以形容，笑容满面地问：“你怎么想到是吕公？”

　　“那还用说吗？”宣勇睁大眼睛，“这长安城里谁不晓得您和氐人豪酋吕婆楼走得近？难道我猜得不是了？”

　　王猛笑：“不不，你猜得很是！不过，你却要晓得，吕公不想让人知道他与这事有关，所以你就算见了吕公也不要提起。事成之后，吕公会私下赏赐你的——当然，还是通过我。吕公说了，这件功劳不好公开赏赐，因而不能封你官做，不过，金银钱帛却是随你开口。”

　　宣勇喜得抓耳挠腮，一连声地问：“王恩公快说，要我办什么事？！”

　　王猛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过十来天就是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去万年秋狩的时候了，宣兄弟你知道吧？”

　　宣勇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晓得。不过，这和吕公要办的事又有什么干系？”

　　王猛不理他，只管自己说了下去：“那你晓不晓得，皇帝跟前的那个红人董荣，弓马功夫不行，去年秋狩的时候所得猎物最少，被皇帝和氐羌豪酋大大嘲笑？”

　　宣勇摇头。

　　王猛说：“我却晓得。我还晓得他这段日子就在私下寻访身手高明的猎户，想必是想到时当作随从带进猎场，好在皇帝和那些氐羌豪酋跟前大出风头，出出去年那口恶气。宣兄弟你身手这么高明，很该去帮帮他。”

　　宣勇虽然听得莫名其妙，不过听到这里还是勃然动怒，说：“那个董荣一肚子坏水，我才不帮他呢！虽然我想富贵，可这种富贵我不要！”

　　王猛摇头：“不对，你应该去帮他。又能帮人又能得到赏钱的好事，为什么不做？你到了他府上，把你套狼的本事给他看，他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就请你做他的护卫。你不是还能抓着牛犄角让牛倒走吗，也可以让他看看。”

　　宣勇虽然完全不明白王猛在说什么，不过他很佩服王猛，相信王猛说话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很有耐心地听着，听到王猛提起自己的本事，才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还可以让他看看我百步穿杨的射箭功夫。”

　　王猛又摇头：“这个倒不用着急，到时候他就会看到了……到了秋狩的时候，你跟在董荣身后进了猎场。这时候你就可以请他看看你的射箭功夫了，张弓，搭箭，然后，一箭射死皇帝！”

　　宣勇这才明白王猛的意思，好半天才咋舌说：“王恩公，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皇帝，我得手后哪里跑得掉？吕婆楼说的事成之后的赏赐，难道是用纸钱哄鬼吗？！”

　　“什么话！”王猛有些生气地说，“我会这么害你吗？你若得手，你根本不必跑。刺杀皇帝是何等样的大事，谁都会想背后有主谋。谁敢杀你？谁杀你，谁就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你会被交付有司审理，而那时候，皇帝死了，皇帝跟前的红人成了刺杀皇帝的主谋，整个长安都会落到众望所归的我们的手里。你猜到时收押你的会是谁呢？谁会知道刑场上的死囚和猎场上的刺客不是同一人呢？！”

　　宣勇似乎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不放心：“不过，毕竟是个皇帝，旁人会这么轻松放过吗？会不会追根究底？”

　　王猛“哈”地笑了一声，道：“宣兄弟，我告诉你，皇帝死了就不再是皇帝了。你以为‘皇帝’是一个人吗？不对！皇帝是这个人手里握着的权力。谁有了这个权力，谁就是皇帝。而失去了这个权力，谁还会认为他是皇帝？！不过他们终归都会失去这个权力，因为权力是人间的，是带不进坟墓的。手里再也握不住人间权力的死皇帝，和死去的任何一个百姓都没有分别，只是有待处置的一件物品而已。始皇帝活着的时候何等威风？难道不比现如今的皇帝更让他的臣民战栗？可是死了，也就成了一件讨厌的，麻烦的，要处置的物品。曾经在他面前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的李斯和赵高，何尝表示出对皇帝的敬畏？他们甚至把他搁在咸鱼堆里！”

　　“所以，”王猛微笑，“只要他死了，除了治丧的人，绝不会再有人为这件物品费一点点的心思。因为，他们都忙着看权力落到了谁的手里，然后赶着去向他效忠，连比别人慢一步都不愿意。”

　　宣勇有些明白了，喃喃地说：“所以，我只要得手，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没错！”王猛应声而答，然后话锋一转，语气转为沉重，“不过，你却要晓得，如果失了手，你就会落到皇帝手里，到时候，皇帝一定会拷打追查指使你的主谋……”

　　宣勇顿时挺起胸膛：“我绝不会失手！”

　　王猛盯着问了一句：“事有万一，万一你失了手呢？”

　　宣勇很自信地说：“我绝不会失手！只要我手里有弓箭，我就不会失手！”

　　王猛却不放过：“万一失手呢？！”

　　宣勇想了想，很慷慨地说：“王恩公放心！我也晓得，我要是失了手就绝无生理，又何苦攀扯你们？真到了那时，我就咬死指使人是董荣，也算为长安城除了一害！只求你们看在这点功劳的份上，照拂宣昭便了。”

　　王猛很感动地一把握住宣勇的手，说：“你放心！真到了那时，我就算抛了自己儿子也要护得宣昭周全！”

　　宣勇也很感动地回握王猛的手，过了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起来：“干么这么凄凄惨惨，我没有万无一失的机会，自然不会开弓引箭，哪里就会失手被擒了？”

　　王猛一下子跪倒在地，很正式地给宣勇行了一个稽首的礼：“如此就一切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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