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坤江市的夜晚很美，这是吴雪来到这里后，感到格外惊喜的一点。她一路吹着夏风，徒步从市区走回家，一路上，被天上的星空、城市中的灯火，与来来往往的人潮所包围。这不是她第一次从这里的夜晚经过，确是第一次，她如此细致地享受它。

　　她开心的，想雀跃地，跳起一支舞。

　　——这样的星空与繁华，值得反复品味。

　　回到街道，远远地，吴雪瞧见路灯下的田皓。她放慢脚步，看了一眼身边的董街明。

　　他意识到：“——你心里有鬼啊？”

　　吴雪惊恐地摇摇头。

　　“那你害怕什么。害怕田皓看见我们两个一起回来，误会我们在早恋？”董街明哼笑一声：“吴雪，你的心理活动有点多啊。”

　　“...”

　　田皓已经瞧见他们，他走过来，远远地说：“就说嘛，我不会认错人，还真是你们两个。不过吴雪，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是啊，吴雪也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董街明拍拍他的肩膀：“你先管好自己吧。”

　　田皓甩开他，惊讶道：“你们两个！该不会背着我...”

　　“咳咳，若是我明天，跟阿姨说，你又偷偷在街道上抽烟——”董街明弯腰，捡起田皓刚刚扔在地上的，半截烟卷，呈现在他面前，打断他，“你说，阿姨会怎么做？”

　　田皓是抽烟的，这个吴雪也知道。

　　“我没跟你说话。”田皓瞪了他一眼，拉起吴雪，边走边说：“我劝诫你，吴雪，以后离他远一点！”吴雪一边被他拖着，一边回头看了看。

　　董街明将烟圈扔进垃圾桶，戴上连襟帽，拐进了胡同里。

　　田皓在门口前停下，质问吴雪：“说，你们两个，为什么抛弃我！”他双手抱胸，气愤地看着她，似乎很委屈。

　　“你是...在吃醋吗？”吴雪反应过来，怔了一怔，感到好笑。

　　“我说他今天，一直猴急着结束补习，原来是跑去跟你约会了！你就交待吧，吴雪，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背着我，看对眼的？”

　　吴雪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还笑？”

　　“我今天去上班了，田皓！”她解释：“下班时，在电影院门口遇见了董街明。他非说买多了一张票，要邀请我一起看电影。”

　　“什么电影？”

　　“《长短脚之恋》。他大概，很喜欢王祖贤吧。”

　　田皓惊讶地张大嘴巴。

　　“怎么了？”

　　他拍拍脑门说：“我知道了，吴雪。”然后，他环顾四周，放低了声音：“今天是董街明他爸，和一个女人约会的日子。据说约了一起看电影，名字正是《长短脚之恋》！我之前，还听他提过一次呢。...完了。”

　　吴雪感到惊讶：“什么女人？”

　　“他未来的后妈。”

　　“...”

　　“...完了完了吴雪。董街明今天，似乎要挨揍了。”田皓虽是这样说，可脸上却洋溢着，异常的兴奋。

　　“可看起来，你很开心。”吴雪戳穿他。

　　田皓瞥他一眼：“看透不说透，懂不懂，吴雪！”

　　吴雪更关心的是：“你的意思，董街明的爸妈——”

　　“唉，说起来，董街明这小子也是蛮可怜。据说，他妈妈在他三岁时，跟别的男人跑了，岂不是，这小子从小就没了母爱？但是！他爸爸一个人把他养大，现在他也要上大学了不是，将来家里剩下董叔自己一个人，人家可不该给自己找个伴吗？可是董街明这小子，自私的家伙，估计啊，把人家的约会搅黄咯——”田皓耸耸肩，又疑惑道：“哎，我发现一个问题。”

　　他靠近吴雪，眯起眼睛，仔细盯起她的脸颊看。

　　吴雪退后一步：“你发现了什么？”

　　“你和董街明，一个没爸，一个没妈，可奇了怪了，怎么愣是生长得如此茁壮，次次得状元呢？...这简直没天理啊！”

　　“...”

　　田皓惆怅了一会儿，摇摇头：“罢了罢了，谁让你们两个可怜呢？我不跟你们计较。”他走下台阶，转身对吴雪说：“你进去吧，我去看看挨打的董街明。”

　　吴雪看着他出了胡同，才转过身，若有所思地进去。

　　下午时，她也感到意外。

　　——出了写字楼，直走一段路程，第一个交叉路口处，正好有一个，可直达家里的公交站牌。吴雪等车时，一眼瞧见，从人群中突出的董街明。他穿着黑色连帽薄衫，双手抄进口袋，恰巧，正与她并排站着。

　　吴雪心里还想，要不怎么一直觉得，余光里，右手边的高个子男生，给人的感觉，这么不一样呢。

　　董街明也看向她，让她略感局促。

　　今天她从渡岭区，一路赶到城西郊区，又从那里来到新七区的市中心，折腾了整整一天，流了许多汗不说，连口水也没好好品味一番。现在，她怕是已经灰头土脸，无颜示人了吧。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她要遇上董街明？

　　看来，她得赶紧上了车。车上人多一点，这样，他应该就不会注意到她了。

　　可是，董街明却穿过，他与她中间隔着的三两人，来到她旁边，道：“吴雪，你出来一下。”

　　说完，他已经退出人群，站在外围看着她。让她等也不是，退也不是。僵持了一会儿，她还是挤了出来。

　　“什么事啊？”吴雪问他时，为了显得精神，她将头绳扯掉，想重新打理一下头发。

　　董街明刚想说，却又不说了。

　　吴雪停下来，长发在后面披散着。她觉得自己囧透了，因为，自己这样肯定很难看吧。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一起，贴在头皮上...她不用细想，就知道什么模样。她立刻将它们用头绳绑起来，简单的一个马尾辫垂下去，她才松口气，放下心来。

　　“你想说什么？”她又问。

　　董街明往身后看了一眼：“你上班的地方，就是这儿？”

　　吴雪摇摇头：“不是的。是在城西郊区的一个仓库里，帮师傅们整理面料。有时接到单子，也需要来到市区的写字楼里，给设计师们送面料。像今天下午，我就接到一个，所以来了这里。”她笑了笑：“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来看电影。”

　　吴雪先是很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环顾四周后，不可思议地问：“...不会是，你一个人吧？”

　　“你不是也在吗。”董街明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给她一张：“正好，你陪我一起吧。”

　　“...我？”

　　“听说是男人们的梦中情人，王祖贤演的。”他往前走去。

　　吴雪怔了一怔，掉头跟上他。“你是说真的吗，你要邀请我一起看电影？...爱情电影？”她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他们的位置很好，是第三排中间，正对着大荧幕。前面的两排，几乎全部是恩爱中的情侣们，一男一女相间坐着，其中几对情侣，女孩儿靠在男孩儿的肩膀上，彼此依偎着。吴雪看着他们，却越发正襟危坐。

　　这是她第二次来电影院看电影，在此之前，她只在村落的夜晚里，与村民们一起，看一年一度，简陋而模糊的露天电影。

　　如今在这样的地方，不用露天，不用拥挤，没有嘈杂，她觉得这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所以她不敢动弹，不敢像其他人那样随意。或者说，似乎这样的世界，像是她偷来的一样，让她不敢造次。

　　董街明忽然戳了戳她，吓她一跳，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

　　“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

　　他的眼仁在晦暗中流动，明亮而有神采。吴雪一时，入了神。

　　“又不是在上课，你坐得这么正直做什么？”

　　“我...习惯了。”

　　董街明听闻，又看了看她，才转过去身。

　　电影开始了，吴雪将双手放在大腿上，准备好享受视觉盛宴。在那之前，她转头看了看董街明，却发现他戴上连襟帽，躺在靠背上，双手抱胸，似乎同样做好了准备，...要睡觉。吴雪摇了摇头。这岂不是，在辜负此情此景吗？

　　演到一半，男女主不打不相识，大家都被这搞笑的剧情逗乐。吴雪也忍不住，随着笑出声，肩膀一上一下，小频率颤抖着。突然，董街明的脑袋滑落过来，落在上面。正咯吱偷笑的吴雪，戛然怔住。

　　她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低下头，透过从荧幕透过来的光，看到俨然熟睡中的，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耷拉着，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安静而听话的样子，像是一个婴儿。吴雪看着，嘴角慢慢扬起一弯浅笑。

　　可似乎还是感觉到不舒服，此时，他的脑袋一栽，安然落在吴雪的大腿上。

　　吓得她屏住呼吸，呆滞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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