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吴雪换乘了两路公交车，才来到店长所说，这座矮胖的银色大仓库前。大门敞开着，吴雪走进去，刚喘口气，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大叔走过来——满脸汗滴，似水洗过一般。

　　他问：“新来的那个？”

　　吴雪点点头：“大叔好。”

　　“正好。货刚来，出来卸货。”

　　此时，一辆卡车停在外面，熄火后，荡起飞扬的灰尘。波及到站在门口边的吴雪，她挥挥手，咳嗽起来。

　　那大叔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刻跟上去。

　　一卡车的布料，从车上卸下来后，吴雪算是彻底明白了。这敢情，是个苦力活啊！卡车开走，飞尘落下后，大叔扔过来一件连体工作服，让她换上。此时，她已经满身汗水，衣服贴着身子，难受的很。

　　可是，她掂着工作服，怔住：“大叔，在哪里换？”

　　大叔也怔住。之前来这仓库干活的，均是一些个大老爷们儿，青天白日里，眼睛不眨一下，就地把衣裳就换了。可这突然来了一个姑娘，...他也想说，是啊，在哪换呢。

　　吴雪体贴地摆摆手：“厕所里可以。厕所在哪，大叔？”

　　大叔伸手指了指。

　　吴雪换完，环顾一周。这个仓库面积很大，分上下两层，均整整齐齐摆放着货架，货架上面，均是整整齐齐的各种布料。可——如此大的仓库，甚至，都可以养一匹马了，吴雪来到这里一个晌午，却没见几个人。

　　她想了想，加上她，总共有三个。另外两个，一个是大叔，令一个，还是大叔。

　　她总算知道，她申请这个职位的当天，店长为什么拒绝她了。她应该，...也是为她好。

　　卸货之后，才是刚刚开始。大叔扔给她一本厚重的书，说：“上面有各种面料的编号，你对应着，将卸下的这些，按照编号，一匹一匹放在对应的货架上。你是新手，不用着急，慢着点来。”

　　“好的大叔。”吴雪接过来书，那大叔却扭头走了。她喊住他：“大叔，你要去哪？”...难道不跟我一起？

　　“设计师催单了，我得赶回市区去，送面料。”说着，他抱起几匹面料，嘱咐道：“干活勤快点儿！”

　　“...好的大叔。”

　　吴雪捧着重重的书本，确切地发现，偌大的仓库，仅仅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来，开始一点点研究书本上，各种面料的介绍。不过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世道，面料的材质，竟有如此多个种类。好在，她化学学得好，学起来不算吃力。一些面料，单从外形看，很容易就可以区分，吴雪先把它们安顿好，放在货架上。剩下一些，较难区分的面料，她研究得更加仔细一些，直到敢确认无误后，她才会往货架上放。

　　大叔回来时，她还剩下一些颜色相近、材质也难以区别的几匹面料，正对着它们，一筹莫展。这种感觉，像遇见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挫败得很。

　　瞧见大叔来，她起身，向他求救。

　　那大叔让她放下，先去仓库看了看。

　　转了一圈，他回到门口，笑了笑：“小姑娘，你眼力尖啊，竟然都放对了地方。”

　　吴雪欣慰，低下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

　　“您叫我吴雪就好。”

　　大叔咳嗽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吴雪，拿起那堆面料，到外面去。”大叔把她带到太阳底下，他的手里拿着书，一边向她解释书上的介绍中，较难理解的地方，一边实地教授她，如何通过触感，以及阳光的照射下，来具体区分相似的面料。

　　讲解完，他让她重新，往货架上放面料。这次，吴雪上班之后，第一个任务终于圆满完成了。大叔还夸赞她，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下午，吴雪接到设计师的单子，也得去市区一趟。大叔说地方远，等她再回来，正好赶上下班，所以索性，他让她送完面料，直接回家就可以了。她谢过大叔，换了衣服下班。

　　赶巧，地址上写的这个地址，吴雪跟着祝水桃去过一次，她有印象，就在电影院附近。不过途中，还是因为换乘公交车，加上问路，她耽误了一些时间。赶到写字楼时，已经近黄昏，不过还好，这里的人们并未下班。

　　进了旋转门，吴雪有些惊讶。

　　——这座大厦，不仅外观宏伟，大厅里面，也是干净整洁。简直，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的确是，要比古城坝里的女人们，每天日出而作，顶着太阳，撅起屁股在田间忙碌，要好得太多。

　　她怔了一怔，乘坐电梯上了楼。

　　电梯关门时，有人匆匆赶来，吴雪又打开，等了等他。

　　男孩子进来，朝她莞尔致谢，同时，似乎瞧见了她怀里的面料，他问道：“你是‘鸿妆’的面料整理...师傅？”

　　吴雪看向他，点了点头。

　　——二十出头，个头很高，非常显著的标志性特征是，他长着一头刺猬一般，一根根竖立起的黑发。除此之外，眉眼和谐，待人和善，儒雅也阳光。

　　吴雪定义他阳光，并且是一种健康的阳光，这是因为自小受到家庭和睦、家境优渥的滋养。至于另外的儒雅，据吴雪推断，则是因为他丰富的学识吧。

　　他似乎很惊讶，挑起一双英挺的眉：“你确定？”

　　这么说，好像他很了解这个行业一样。吴雪想，但还是点了点头。此时，电梯门打开，她抱着面料出门。

　　后面的男孩儿却纠正道：“你走反了！”

　　吴雪怔了一怔，发现他与她一起下了电梯。

　　“正好我也要去，给你带路吧。”

　　她有些意外。

　　男孩儿已经向前走去，她跟在后面，跟他说了一声谢谢。他说不用客气，又问：“你的设计师叫什么名字？”

　　吴雪看看卡片：“高歌。”

　　走路的男孩儿停下，他转过身，看到吴雪，却笑了。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吴雪迟疑地问。

　　其实，根据他的一系列反应，吴雪初步猜测，他应该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要么，他也是“鸿妆”的设计师，要么，他是公司其他部门的，一个工作人员。至于他为什么笑，难道，是她送错了地方，这个写字楼，并没有那个叫高歌的设计师？

　　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据大叔说，“鸿妆”近来日益发展壮大，门面店越来越多的同时，设计师也越招越多，不得已，今年公司，又多租赁了几家写字楼。吴雪今天来的这一家，只是其中之一。

　　可她没想到，他说的却是：“你的力气，看起来可不小。”

　　吴雪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一只手，正拿着刚从口袋里翻出的卡片，另一只手，环抱着四匹颜色尽不相同的面料。

　　“面料可不轻哦。”他说着，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吴雪尴尬地笑了笑，跟在后面说：“还可以...”只要不走错地方，就是万幸。

　　她随着男孩儿穿过长廊，进来室内，里面是一间间小单间。男孩儿走到其中一间，敲门进去，然后摆摆手，向吴雪示意，她也可以进来了。

　　吴雪进去后，轻轻关上门，就听见座位上的女人说：“你来晚了。”她正低着头，似乎在画设计稿。

　　“对不起，高设计师，下次绝对不会了。”吴雪看到墙上的钟表，发现她晚了整整一个小时。她感到自责，想着还是自己大意。她应该早在出发前，就向大叔咨询好、计划好路线的。

　　高歌闻言，放下笔，抬头看向她。“是个女孩子啊——”

　　吴雪朝她笑笑，走上前，将面料呈现在她面前：“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不过还是请您查看一下，是否是您订下的面料。”

　　高歌大致瞅了两眼，抬了抬下巴：“放下吧。”

　　“好的。”

　　“你是，高中生？”高歌感到好奇，询问道。

　　吴雪点点头：“开学高三。”她将面料一匹一匹，悉心在长桌上摆放好。

　　“这年头，还真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撞见呢。”高歌又说，不过这次，她谈话的对象，似乎并不是吴雪。“这么小的姑娘，也开始干苦力活——高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原来那个男孩儿，叫高帆啊。

　　他辩驳：“这可不一定哦。”

　　吴雪归置好，向高歌再次致歉，并与她告别。临走时，又对高帆说：“也谢谢你，给我带路。”

　　她出了门，里面交谈声又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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