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夜生九月九

作者:夏季青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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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灵姑姑看着我从里把院门锁上后,离开了龙岩寺去买糕点。她很放心我不会离开院子,因为正如我自己说的,离开了这个门我能去哪儿?

      我从未离开过公主府和嘉德宫,从未独自出门过。

      但是那天,我打开寮室的院门,戴着幂篱出门了。

      龙岩寺里除了方丈和随侍的小和尚,没有人知道我的到来,只要避开他们,我就能堂而皇之地从山门出去。

      没有仆人,没有护卫,没有门禁,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离开。

      我往寺庙正门走去,有些心虚又有些紧张。

      年关将近,到龙岩寺来的香客很多。我的步履匆忙,生怕灵姑姑会突然折返回来。

      突然,在转过正在修缮的观音堂门口时,我撞上了一个刚从堂里出来的人。

      “施主仔细!”那人急忙说了一句,身子已经向后退了两步。

      我以为是寺里的和尚。抬头一看,却是个高高瘦瘦带发修行的居士。

      我正待接着赶出山门时,忽然听见灵姑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姑娘还走不远,先使几个人到四面路口守着,寺里地方一处也不能放过,都要仔细找过三遍,你马上派人传我命令到各处城门,今日不许放一个女子出城,你,快马回宫禀报太后,请太后懿旨传给四方城门。稍有延迟被我查知,严惩不贷!”

      她正在紧急下达命令。

      灵姑姑,大通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女将军,在处理任何紧急事情时都能保持理智找到最合适的办法。今天,她亲自来围堵我,我还有逃离的希望吗?

      如果今天我不能离开,以后则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他们会将我安放在一个比嘉德宫更与世隔绝的地方,用比灵姑姑更牢固的围墙把我围起来。

      如果我的母亲真的是外祖母的亲生女儿,那么太后对我的爱护已经失去了理智。

      “伊川河畔青莲生,父母离恨身独行。人间有情难相忆,踏遍千山上玉清。”

      我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离开。

      我拉着那个居士闪身进了观音堂。

      观音堂正在修缮,给莲花座贴金的匠人还没来,大门口摆着三张破旧的桌子作为拦挡,我拉着居士从桌子间隙挤了进去。

      “请施主自重……”他挣脱拉扯,双手合十严正地说。

      “请方丈来,我要把这寺庙里外翻过三遍!”灵姑姑厉声说道,她的声音就在拐角处。

      我的心咯噔跳得厉害,姑姑已经拿出了上战场的势头。

      “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在在这里自尽!”我摘下幂篱对那居士说。

      他愣了愣,眉头皱着。

      我这才匆匆看见这人的脸面。很清秀,很温和的一张脸。

      灵姑姑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随行的还有两名禁军和僧人,镜空方丈在接到消息后也赶来到,一行人就站在观音堂旁侧。

      看着那不说话也不答应的居士,我说,“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居士,我求你救我一次”。

      他看着我,眉头蹙成一个浅浅的“川”。

      这个人的话不多,心事都写在眼睛里。

      姑姑和方丈马上走到观音堂门口,我再也没有选择,只能躲到观音像座下的小凹处。藏身之前,我最后对他说了一句,“如果他们找到我,必死此地”。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要渡千人万人,先渡一个我吧。

      姑姑和方丈走到观音堂外时,居士还立在观音菩萨的塑像前。

      “观音堂找过了吗?”姑姑问两个禁军。

      方丈:“阿弥陀佛。”

      禁军摇头。

      姑姑就要走上石阶。

      方丈:“菩萨所在,请施主将兵器留在门外。”

      姑姑于是解了腰间的宝剑,命两个禁军留在门外,请方丈一同进殿。

      “师父。”居士迎上前去恭敬地向镜空方丈唤了一声。

      方丈:“阿是,你在这?”

      他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我以为姑姑二话不说就要开始搜索,但不是。她停住脚,跟方丈站在并排。

      “崔公子,你身体大好了?”姑姑问,话里是早就认识的一般,“太后娘娘才问起这事来”。

      那居士答:“崔是只是偶感风寒,托诸佛菩萨慈力已经无碍。劳太后娘娘挂心,请屈大人覆谢恩德”。

      他叫崔是。

      原来他就是崔是。

      “好,灵芷稍后回复太后,眼下却不得闲。请问崔公子,可见一戴着幂篱的女子在寺里出入?”

      崔是不答。

      姑姑见他眼神不定,登时起了疑心。

      “崔是虽未正式落发出家,但等闲也不留意什么女子……”

      崔是涨红了脸,因为他说了假话。但姑姑见了却反而不生疑,因为她知道崔是一心向佛,不打诳语是出家人最基本的修行。而且崔是虽年已三十,但自幼在寺庙长大,有人拿女子之事问他脸红也是常事。

      姑姑急着寻我,也不再纠着崔是问话。她走到观音塑像前,很快察知道塑像下面有一凹处可容藏身。胆大而心细,这就是灵姑姑。

      她的脚步往这边移动,我把自己蜷缩到不能再小的地步。我的心跳得极快,手也禁不住地有些颤抖。那个时刻,我感觉她不是我的灵姑姑,而是要置我于死地的敌人。

      “莲花座下圣洁之地,崔是去看吧。”崔是突然说。他的声音有些失常,灵姑姑没有听出。

      灵姑姑站住脚,她在战场上征战太多,手上沾了许多血腥,所以崔是的话让她很敏感,也有些反感。

      “那烦请方丈代为一看。”她有些没好气地说。

      崔是看着方丈,他已经紧张得口干舌燥。

      方丈微微一笑:“阿是你看一下,是否菩萨座下也要贴金?”

      崔是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他俯下身来,轻轻掀开桌布的一角,温和而又带着忧郁的目光正看着我的眼睛,我第一次看清楚了崔是的脸。

      “没有。”他直起身来说。

      姑姑快走两步上前就要自己再查看一遍,被方丈喝止了,“当着菩萨的面,阿是不会打诳语”。

      姑姑再看了崔是一眼,这才转身出了大殿。

      镜空方丈对崔是道:“观音堂先关了罢,明日再修缮。”说罢就出了殿门。

      崔是于是紧随方丈出门,将观音堂上了锁。

      整个白天,我都能听见寺里紧张匆忙的搜寻声,灵姑姑的声音不时地从观音堂四周传来,从镇定到着急再到忙乱。而且隐约中听见有人向姑姑禀告说,太后急得晕了过去,皇上已经派人将出京所有的城门关口封锁。

      私服的禁军将龙岩寺里外翻了三遍,唯独没有再到观音堂来。因为观音堂是灵姑姑和方丈亲自搜索过的地方,而且当面上了锁。

      听见外祖母晕过去的消息时我很内疚,我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爱我。但我不能因此放弃这次机会,伊川,到底是谁,我想知道。

      观音堂外是躁动的俗世,观音堂内清静得出奇。我在莲座下静坐,似乎能听见菩萨手中的净瓶中有滴水的清响。不知何时,竟在滴水声中进入了梦境。

      我梦的事物很奇怪,是从未梦见过的。一个罗汉尊者,狰狞的地狱,绵延不断的水灯。

      醒来时寺里早已亮起了灯火,外面喧闹的搜索声已经散去,僧众晚课的时间也已经过了。

      我从莲花座下出来,再次听见了菩萨手里净瓶水的声音。我抬头向菩萨看去,黑暗的夜里看不清菩萨的脸。

      门口的钥匙突然响了。

      我连忙躲回莲花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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