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骨

　　眼瞧着剑尖近在咫尺，冉子武腾在半空，咬着唇憋住因为庆幸而不可压抑的兴奋，眉头一皱，更加紧迫地盯住对手。

　　穆兰川闭眼沉吟一瞬，忽然鼻腔呼出冷冷一口气，眼睛倏地睁开，放射出骇人的寒光，仿佛冰锥一般，笔直地刺向人们心底最怯弱的地方。
　　浑身的真气翻涌出来，长发从脸上拂开，露出向来阴郁的脸，手腕再一转，裹着手中剑的棉布已经破烂着四散飞了出去。

　　刚才还显得一无是处的破铜烂铁，立刻泛着寒光现了出来。
　　剑鞘通体盘着麒麟纹路，中间镶了三颗红色宝石，模样显得有几分奇异。

　　台下已经有人认出来了，惶恐地张着嘴，手指指过来，颤抖得不成样子。
　　这竟是补天阁的传世魔物之一，不臧剑。

　　百年前就有传说，说这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而能被称为“魔物”，其缘由还在于它是不断经由人血炼造的。
　　世人都说，这剑有数千怨灵纠缠着，邪乎得紧。
　　十几年前更有甚者，说常年配用此剑者，会迷心智，入魔道，最后连自己也失控于自己，就如同补天阁上一任阁主段天涯一般。

　　擂台下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把惊呼发出口，只见穆兰川手腕一震，剑鞘已经“唰”地弹了出去，直刺入地两寸有余。

　　紧接着手臂向后一扬，剑身发出刺眼的寒光，还没等众人的眼睛捕捉到影子，那袭在半空的剑已经“咣当”一下被击了出去，摔在地上断成了三截。

　　剑气扫过来，冉子武避之不及，胸膛上愣生生被划出一条血口子。
　　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一瞬间，全身的血又都涌到了头顶。
　　像是失足堕入了无底洞，恐惧如离弦的箭般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把仅存的庆幸穿透成千疮百孔，一个个血淋淋的窟窿透着幽暗的绝望。

　　穆兰川已经彻底回过身，只需一招。
　　一招便能让冉子武彻底一命呜呼过去。
　　血珠顺着引血槽一滴滴往下滴，泛着的腾腾杀气好像在说，还没有吃饱，要大开杀戒才行。

　　冉子武足尖刚触到地，立刻调动浑身的气力运起轻功，急急忙忙往后逃退，但已然是来不及了。
　　穆兰川提剑上前一斜劈，准准照着冉子武的命门而去。
　　擂台下已经有人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了，这一剑下去怕是冉子武人就要被一分为二了。

　　“手下留情！”
　　大喝声劈头盖脸砸过来，一把剑也随之挡至了眼前，剑气异常凌厉，竟直接将穆兰川那一击拨了开去。

　　穆兰川收住了攻势，执剑而立。
　　一位白须老人已经跃到跟前，持剑挡在冉子武前面，决意要将他护住。
　　老人虽然满头白发，一道道皱纹在脸颊上刻得很深，但身形还是健硕的模样，两根手指慢吞吞一捋胡须，声音里有些苍老的沙哑，比起责备更多的是劝诫，“比武罢了，阁主又何必伤人性命。”

　　“我本意并非如此。”穆兰川已经将剑回鞘。
　　老人刚才那一击不过是他深厚功力的冰山一角，若是真打起来，穆兰川也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

　　冉群书跟着站了过来，自知不是穆兰川的对手，向极易冲动的冉子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安稳稳待在那里，转头又向老人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多谢玉掌门对犬子的救命之恩，玉掌门德高望重，若是这次能够出手，那真是武林中的万幸。”
　　如果自己当不上盟主，那也不能把位子拱手让给魔教中人，冉群书言外之意，是要逼请这个老人收拾穆兰川。

　　“老夫二十年前便下了决心，不再参与此等纷争，现在不过是不愿再看见无谓的伤亡出现罢了。”老人摆摆手，有些为难，眉宇间终于流露出挡不住的憔悴神色。
　　眼见着气氛越发尴尬，僵持不下，人群间突然又是一阵骚动，一架轮椅从里面推了出来。

　　“盟主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还是那般总是充满调侃意味的的声音，伴着一声嗤笑传到了擂台上，众人的视线又一次匆匆转移，卯明飞已经被人推着到了台边。

　　“摘星楼？”冉群书扭头望过去，更加困惑不解。
　　摘星楼向来都中立于武林，自有一套活动的体系，更是不屑于来参加大会的。

　　“在下收到了邀约的帖子，亦是有意愿结交天下豪杰，便来了这里，希望开开眼界。”
　　卯明飞轻笑着，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脸色却稍显苍白，还是带着一丝病态。

　　“楼主说笑吧，如今谁人不知，摘星楼的眼界才是天下最广大的。”
　　摘星楼号称知晓天下所有秘密，能够把住所有人的软肋，因此，纵然摘星楼的多数人武力并不高强，却也财大器大，没有寻常人敢去招惹。

　　“既然来了大会，自然也是和盟主之位有些关系。”
　　台下窃窃私语迅速流转开来，“这世道是变了吗？残废也来比武？”

　　流言入耳，异常难听，卯明飞唇角却勾起一抹笑，说罢纵身一跃，直接翻到了擂台上。
　　“既然玉掌门不愿再参与纷争，盟主又有伤在身，何不让在下与补天阁阁主打个交道？”

　　冉群书正欲提高声音，却突然停住捂住胸口，刚才和穆兰川比武，被他内力所伤，怕是要休养个一两个月了。
　　卯明飞没给冉群书调整吐纳再说话的机会，转身望着那老人，表情很是恭敬，眼神却因为太过强势显露出光芒，就这么缓缓开了口。

　　“江湖人都知晓，二十年前，玉掌门的掌上明珠在与武林众人一同围剿魔教时，被段天涯掳走后折磨致死，掌门唯一的儿子又在营救自己妹妹的时候为段天涯所杀，事后玉掌门才决意金盆洗手，将玉苍门中的事务交给了几个弟子打理，想必玉掌门也是如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对段天涯恨之入骨的。”

　　老人一直岿然不动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二十年前他很自责，一直觉得一双儿女是为自己一时气盛参与江湖纷争所害。
　　穆兰川却一反常态时显露出的漠然，微微抬了头，眉宇间有了轻微的皱褶。

　　“而段天涯最后是死于五年前穆阁主发起的那一场动乱，那也算是穆阁主拼死为武林除了一害，这五年间，补天阁也与中原武林算是相安无事。”
　　卯明飞出人意料地为穆兰川辩白着。

　　“所以依楼主高见，中原武林就应当把盟主之位拱手让与补天阁？”冉群书干笑了两声，言语间满是嘲讽。

　　还没等把冉群书的话听进耳朵一半，穆兰川已经扭头看向台下补天阁的方向。
　　人群中，玉戈已经失去知觉斜斜倒了下去，半躺在地上，倚在阿萧身上。
　　谢贞贞勉强维持着淡定，看向穆兰川，也不知如何安排才是合他心意。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卯明飞的声音在身后已经越来越远，最后停在了略显惊愕的一个“嗯”字上。
　　擂台上下一帮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穆兰川竟直直地走回了台下？

　　“盟主之位，还是你们自己争吧。”
　　嘈杂的议论纷纷中，穆兰川终于回头轻飘飘撂下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如坠云雾中，恍如来时一样，他领着补天阁众人安然踏上人群中分流出的一条路，缓缓退了出去。

　　所有人的表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或如临大敌的凝重，或像是被戏耍后的愤怒，或是一头雾水的困惑。
　　唯有卯明飞与众不同。

　　山间一阵寒风忽然瑟瑟刮过，略微卷起他的衣袍，卯明飞抬手握成拳头，挡着嘴轻咳两声，单薄的肩膀跟着微微颤抖。
　　抬起头，脸上却是异常风轻云淡的笑容，病容也有了炯炯神采。
　　嘴唇一抿，心里的念头涌上来，这个人真是有点意思。

　　**

　　穆兰川领着补天阁众人下山后没有过多逗留，领了队伍开始了往无日崖的返程。

　　谢贞贞骑在马上，奔在最前头，时不时拿余光打量一下面无表情行在自己身边的阿萧。
　　无奈叹一口气，他仍旧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为什么阁主要同意让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女人跟着他们回无日崖。

　　马车里，穆兰川一动不动地端坐着，意外地出了神。
　　玉戈已经醒了，蜷成小小一团待在一边，两只眼睛无神地睁着，像两个没有光线的窟窿。

　　穆兰川轻轻伸出了一只手臂，握住玉戈紧紧揪着枕头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却凉乎乎的，手指攒得太过用力，手心微微沁出了血，一点点往枕头上晕染开来。
　　豆大一滴泪珠瞬时砸在了穆兰川宽厚的手背上，顿了一下，然后接着两滴，三滴。

　　“师父，那个人说的是我爹和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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