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

　　雪，终于在十二月末的某个早晨飘落了下来，早上拉开窗帘，一片素白，校园里的昂首挺胸的枝枝叉叉上全部挂满松松的雪球，一阵风过，“扑扑簌簌”掉一地白色的粉末。

　　罗音把探出窗外的脑袋缩了回来，紧着搓了搓手，刚想感慨点什么，莫小西的一巴掌就拍在了那没有抽斗的桌上，“为什么轮到咱们班运垃圾可以不用跑操的时候就下雪了，全女生队都不用跑，太不公平了！”

　　秦雨也唉声叹气地从床上爬起来，小心地跨过床边，生怕压塌了军毯还要重新熨。不一会儿，从柜子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副白色的纱线手套，歪歪斜斜地跟在唐华后头踢里塔拉往外走。

　　运垃圾，就是将女生队一天的生活垃圾用大筐搬下六层，然后跋涉差不多五百米，运到学校的垃圾场，再把筐抬回来，一般情况下，八个人一个班，一趟两个人，差不多每人要跑一趟，多的，要跑两趟。

　　莫小西一般不管干嘛，都是和罗音搭档，连上厕所都是同来同往，所以倒垃圾也不例外。两个人皱着冻得通红的鼻子，一手放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垫了报纸拉住垃圾筐的拉手，一步一拖地蹭下楼。她实在想象不出这漫天的鹅毛大雪为什么能让那么多风雅的诗人词人迸发出创作的激情，她唯一想干的就是雪下得再大一点，大到可以让她直接把垃圾埋进雪堆里。

　　“莫小西！”正昏昏沉沉的瞎琢磨，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筐的那头，罗音似乎比她还主动地放下了。

　　高个子王涛依旧架着厚眼镜片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和她们一样，和另外一个男生抬着一筐垃圾也准备下楼。莫小西叹了口气，撇了撇嘴道，“这种天气轮到倒垃圾的都是命不好的，真巧啊，区队长，你的命看来也不太好。”

　　王涛咧开嘴笑了笑，跟和他搭伴的男生使了个眼色，“咱们换换吧！你们俩抬我们的，我们俩抬你们的。回来的时候把筐换过来就可以了。”说着便放下手里的筐过来拿她俩手里的筐。

　　男生队的垃圾对于女生来说是个奇迹，一天一筐不说，还少得可怜，因为这种产量的悬殊，当年军训的时候差点引发了一场辩论，最终的结论就是，女生是制造垃圾的产物。

　　和入学时一样，莫小西从不拒绝送上门来的好意，何况是熟人呢，正沾沾自喜，一步小心撇见罗音红着脸，磨磨蹭蹭地似乎不太好意思。

　　“唉！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革命队伍，互帮互助是优良传统啊，罗音你要受之坦然！”莫小西手脚并用，将她们的垃圾推到王涛那边，又豪爽地将他们的筐拉过来。

　　小心情，忽然又开始风调雨顺了起来，这大雪天倒个垃圾，也还是蛮有意境的。

　　一路上，顶风冒雪，四个人有说有笑，友谊之花在四人之间热烈开放。一开始，本来是莫小西和王涛在中间，可莫小西发现罗音总是伸长着脖子，想要认真地问王涛一点学习上乃至训练上基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小心思转了一下，抿着嘴就偷偷乐了。

　　“罗音，来，咱俩换个手吧！老一只手抬着太累了！”莫小西拎着筐转了个圈，无比自然地把罗音和王涛放在了中间。

　　去的路上是欢愉的，所以要不就说呢，人啊就不能得意，一得意就忘形，一忘形就有教训。

　　回来的路上，雪越下越大，两个人抬个空筐，莫小西就开始有些得瑟，哼着小曲的时候，脚底下跟没根一样就有点飘，不知道怎么就一滑，整个人以无比不优雅的姿势，一个屁股墩儿漂亮结实地就砸在了地上，莫小西只觉得屁股尾骨那阵疼痛顺着脊椎“噌”一下就蹿到了头顶心。

　　罗音被莫小西拉紧的筐带着，也在雪地里趔趄了好几步才算稳住，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傻楞在了那儿，手里不抛弃、不放弃地还拖着那个可笑的筐。莫小西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着罗音的傻样气不打一处来，哭丧着脸喊，“你赶紧把那筐扔了来扶我啊！傻站着干嘛啊！”

　　话没说完，一双大手已经伸到了眼前，也没管她乐意不乐意，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大臂使劲地往起扯。地上有些湿滑，莫小西的腿也使不上劲儿，王涛拽了半天愣是没把她拉起来，来回拉磨一样扯了半天，最终多人合力才算把她拉了起来。这对于莫小西来说，是件很丢人可耻的事情，龇牙咧嘴地恨恨道，“从明天开始，我就减肥，太丢人了，居然一个人都扶不起来我。”

　　王涛有点哭笑不得，和那个男生把两个筐架在一起，那个男生实在憋不住笑，乐道，“这个时候还想着减肥，你赶紧想想你那尾椎骨吧！等一会儿上课了，去门诊部看看，看需要不需要拍个片子什么的，运个垃圾摔个残废，这在咱们海院也算是开创了奇迹了！”

　　“爱美是每一个女孩子的责任和义务！”莫小西不甘地大叫，一手扶着罗音，一手捂着屁股，形象实在是美得一塌糊涂。

　　“莫小西，你安生一点！”罗音手扶着她，眼睛不知怎么地就老往别处瞟，脸也异常持久地红着，似乎连说话都没有平时大声，淑女了很多。好吧，好吧，摔我一跤，成全你俩，也算是有舍有得了，莫小西恨恨地安慰自己。

　　当然，摔了屁股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最直接后果就是，莫小西同学被光荣地宣布因公负伤了，门诊半死不活的大夫，仅仅用眼睛扫描了她一下，就给她开了一周的全休，除了这一周不用上课之外，班长还主动和她换了床铺，她无比荣耀且坦然地睡在了班长的下铺上，再也不用每天爬上爬下了。除了每天不用上课外，饭菜也是由同学每天从食堂带回来，中午和晚上还有固定的病号饭，虽然是卧了个鸡蛋的西红柿面条，没准还比不上食堂的三菜一汤，但莫小西吃得那叫一个香，至于减肥的事情，早就随着那个早晨的雪，化了。

　　周一，莫小西还能乖乖的躺在床上，结结实实地睡了一整天。

　　周二，她开始单脚蹦着下床，来回地在屋里乱窜。

　　周三，她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张到俱乐部了，不过，她会很小心地在队长送完上课队伍回来之前，把电视关掉。

　　周三的晚上，罗音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堆吃的，堆在了小西的床上，话梅、饼干、花生，反正应该是服务社能搜刮到的所有的能吃的零食了。

　　“罗音，你干嘛！”莫小西不解，手却没客气，早就撕开一袋牛肉干祭了五脏庙，“我自己摔的，又不是你推的，你这是要负荆请罪啊！”

　　罗音挤了挤眼，声调怪异地高扬，“什么跟什么啊！我看你太无聊，才给你买的！”。

　　熄灯之前，罗音终于逮着个空窜到小西面前，趴在她耳朵边有些得意的悄声道，“王涛去找我了，我跟他把上次月饼的事情说了，其实那次我也不好，没有阻止你，今天他又特意去找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就算是给你赔罪了！他还说，新生里，也就认识我了，让老生捎给你，他有点不放心。”

　　莫小西有点纳闷，看着莫名其妙沾沾自喜的罗音，什么就赔罪，什么就不放心老生了，她怎么一点都没看懂听懂呢？

　　“这个意思是，你们俩一起跟我道歉？赔罪？”莫小西好不容易理清点头绪，试探地问着。

　　“说什么呐！他是他，我是我！”罗音一拧身，脸又毫无例外地红了，手却没客气，一巴掌拍在莫小西的腿上，疼得她哀嚎了一声，“你就吃你的，哪那么多问题啊！”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受之太有愧了！”莫小西“啧啧”感慨了半天，又刷地撕开一包花生，扔了几颗在嘴里，豪迈地总结道，“不过总的看来，我这一跤摔得还是很有价值的，信价比太高了！”

　　周四，莫小西踏踏实实在屋里待了一天，因为实在是太忙了，忙着吃零食。

　　周五，莫小西毫不费力地将自己一个屁股墩儿换来的零食消灭得干干净净。

　　全休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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