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衔首·重来

　　07
　　左玄妙觉得无趣。
　　所有的事情都是无趣的，挣扎着活是没意义的。
　　毫无意义。
　　所有的努力都会在下个轮回重新来过，没有意义，毫无意义。
　　她被困在生死里了，生不得，死不得，就算孤注一掷，扔给下个左溪，下个左溪也必然走到相同的死局。
　　她必须要破了心魔，看透衔首的魔障。
　　可是看不透。
　　不知起始，不知终局。
　　她只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天命让她往北，往北去又如何？她挽不了狂澜，救不了苍生，一遍一遍地去经历又能怎样呢？她救不了，她是蝼蚁，是芥子，历史的轮子要从她的身体上碾过去，谁能阻拦大势所趋？谁能改天下的命？
　　她改不了。
　　她做不到。
　　她不敢了。
　　这样靡靡而活有什么不好？
　　她可以一遍一遍活在自己中意的时光里，有什么不好的而？
　　她不想继续了，就这么混混沌沌地在自己的快乐里有什么不好？
　　左玄妙看着丹炉里的火，双目幽幽，伸了手进去，火焰烤炙着她的手，她却不觉得痛，她麻木了，她连痛都不会痛了。
　　她只想逃。
　　逃到命运找不到的地方。
　　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抓，水泼在燃烧的布料上，火就灭了。
　　左玄妙抬头。
　　唐炳文那张从来没有波动的脸露出了愤怒，捧着她的手臂，半点力气都不敢用，怕扯下上面的焦黑的皮肉。
　　左玄妙收回右手臂，左手上浮现出蓝色的炁，在右手上捏来捏去，转瞬，伤口就消食了，玉臂光洁如初，她继续盯着炉子里的火，疲倦得不想同任何人解释。
　　更何况是唐炳文。
　　她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们是互相厌弃的，唐炳文厌弃她伪装活人，她厌弃唐炳文装死人，真是无趣。
　　只是……
　　“你怎么敢来龙虎山的？”左玄妙的目光冷下来，不待回答，一掌拍出，直中唐炳文胸膛，将他轰出门去，点点鲜红落在空中。
　　唐炳文运起毒障，往后掠，手中暗器起，削断她的拂尘。左玄妙掐诀，金光顺着拂尘延伸出去，结结实实抽在唐炳文腿上，带下一大片血肉，符箓分置落脚五处，金木水火土困住了唐炳文，再想逃的时候，水脏已经把他淹没了。
　　“住手！”
　　一声怒喝。
　　左玄妙垂下手，桃符焚毁，水脏归体，捧着拂尘行礼：“见过师父。”
　　“孽障！”张定乾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左玄妙说：“此人闯我丹房，未告而入，不说己由，弟子以为奸邪，遂出手。”
　　唐掌门也很吃惊，看躺着吐血试图爬起来爬不动的唐炳文，左玄妙一掌震断了他的几根肋骨，内脏移位，那拂尘也断了他的腿骨，水脏更是吸骨榨髓，两眼发黑，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要杀了他的，在判定他对龙虎山有威胁的时候，那些沉默的雨水好像都蒸发了，没有半点迟疑，她要杀了他。
　　“师父，可要救此人？”左玄妙冷冷问。
　　这就是唐炳文最后听到的。
　　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包扎好了，疼痛也在消退，一个小道士守在一旁，见他醒了，跑出去喊人，先进来的是唐掌门，摁下要起身的他，表情严肃：“我问你，你是不是没和左玄妙说你是来做客的？”
　　“没说。”唐炳文说了实话。
　　唐掌门收手：“那不怪人家攻击你……你长这张嘴是干什么用的？”
　　“吃饭。”
　　唐掌门想打人，他为什么要带这个逆徒来求药呢？
　　“一会儿你好好和天师说，左玄妙因为攻击你被天师拿鞭子抽了，还在罚跪呢。”
　　唐炳文又要起身：“与她何干？是我自己没说清楚！”
　　张天师进门了，唐炳文开口就是自己不告而入，非是左玄妙的错，是自己没有好好说话，请天师莫再罚她了。
　　唐掌门：你刚刚说你长嘴是干什么的？
　　张天师说：“我罚她，与公子无关。”
　　唐炳文问：“既与我无关，为何罚她？”
　　张天师眯起眼睛：“我天师府教训弟子，与唐公子无关吧？”
　　唐炳文说：“可是——”
　　左玄妙进来了，手上的托盘上是一碗药，面色苍白，苦味之下是淡淡的血腥气，微微低头：“师父，师兄，唐掌门。”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不甘、愤怒、痛苦，像是一张明明白白的纸，将汤药放下，递到唐炳文面前。
　　唐炳文吃下。
　　左玄妙接了空碗：“唐公子，贫道要号脉了。”
　　唐炳文一副死人脸地伸出手。
　　两个掌门表情是同步的微妙，微妙你懂吧？
　　左玄妙点上脉搏，沉吟片刻，道了声失礼，拿剪刀剪开了唐炳文眼上的绷带，凑近看缺了一只眼睛的眼眶，金光探进去，滚了一圈。
　　左玄妙起身，对唐掌门说：“眼眶内腐肉未清干净，唐公子便是因为这腐肉才觉得脑痛，待明日除了腐肉，吃些丹丸，将养月余便无碍，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唐公子原有内伤未痊愈，又经贫道一掌，胸骨肋骨均有裂痕，怕是长时间不宜走动，腿上的血肉生长也需要至少两个月。”
　　“能痊愈吗？”
　　“完好如初需要至少一年。”
　　唐掌门：“天师啊，我过几日让人多带些香火过来。”
　　张天师：“省得省得。”
　　“若无其他事，弟子便退下了。”左玄妙端着汤碗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唐公子，师父罚我，是我野性难消，杀孽不止，同你无关。故，我天师府如何教育弟子，轮不到唐公子开口。”
　　“……”唐炳文一张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冲撞天师，是小辈不对。”
　　两个老头互相看看，表情微妙，微妙，微妙你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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