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黑子在手术前一天住进了医院，毕竟在术前要准备的事项有很多，凡事都得打出一个富裕来。
　　入院时间定在了中午十二点整，黑子悠闲地吃掉了紫原为他准备好的早餐，简单收拾了下要带去医院的行李，一时间没事情做，突然提议想在住院前再去东大的体育馆打会儿球。

　　赤司当然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直接把还在被窝里裹成毛虫的青峰扯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体育馆进军。
　　周末里的篮球场没什么人，只有两个二军的一大早过来做自由练习。黑子进到更衣室的时候突然发现黄濑的壁橱柜门上多了一张照片，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

　　是前几天刚刚打赢花宫他们那会儿，现场的一张照片。
　　准确来讲，这张合影并不是非常的正经，照片上的几个人只是在为正式的合影做准备而已，不想被这样抓拍到了一张照片。一群常年打球此刻大汗淋漓的大男孩们也不太能穿出模特的感觉，晋级总决赛后的压力扑面而来，多少还是正式严肃了许多。可惜有些混乱的现场把这严肃冲淡了不少。
　　正中的赤司仍是有些清冷的面容，脸上没带着笑，腰腹微收，湿透的运动衫贴在身上，正在同上来登记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黄濑已经套上了长袖外套，潮湿的刘海盖在额上也掩饰不了他亢奋的情绪，他正低头垂眼地整理自己偏掉的领口，丝毫没有察觉到对面的人已经摁动了快门；而青峰则是一脸无奈地在给黑子用毛巾擦脸，抬起的前臂半遮住他的下颌；照片的右手边，绿间和紫原正拉着自己说着什么。

　　黑子只见过最终成型的那张，一群人讲究排序地立在一起，都是有些含蓄内敛地笑着，一点都没这张自然。
　　手指摩挲着光洁的照片表面，心里仿佛瞬间就静下来了。

　　“这张照片，可以多洗两张给我吗？”
　　他扬了扬薄薄的纸张，黄濑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后自然地点头笑了：
　　“嗯，当然可以啊！我也很喜欢这一张～”

　　为了准备手术，他大概要有三周的时间无法再来到这里。
　　并且会错过总决赛的第一场比赛。

　　想到这里，要说遗憾那是不可能的。无法和队友们赢得首胜，无法切身同他们一起感受总决赛带来的窒息般的心跳，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错失掉剩下的所有场次。

　　黑子换上了飘着洗衣粉味的球衣，扫开压在领口下面的发梢，低头从车筐里掏出了篮球。
　　球砸在地板上，咚咚咚，几乎和他的心跳相持平。
　　“不然打个33？”
　　“那我要和小黑子一组！”
　　“抽签决定，少废话了黄濑。”
　　“怎么又是抽签！每次抽签都抽不到小黑子那组我不干啊！”
　　“自己运气不好就认命吧，顺带说一下，今天双子座的运势可是第十一位。”
　　“……那就更不能接受抽签这样的设定了啊！”
　　“黄仔好吵——”

　　黑子笑笑，面对明天手术的紧张感突然间烟消云散。

　　燥热的夏天，攀升的水银柱，喧闹的蝉鸣，蒸腾的街道，一切都带着倦怠的无精打采，困乏的心绪需要被性感火热的节奏拯救。
　　黑子久违的和黄濑成为了队友，另一位则是一直以来的老搭档青峰。面对着两个人为了争夺他的传球而大吵特吵的模样，他一点都不觉得心烦意乱，尽管这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场面。吵归吵闹归闹，他却乱得自甘自愿，乱得如此心满意足。
　　大概是真的太喜欢和这些人在一起了吧，就算是看着他们吵架斗嘴都觉得很充实。

　　其实他们一直以来，并不是像表面上看的那样融洽。
　　在他们刚刚聚齐于东大的时候，争吵几乎不断。每个人的高中生涯都经历着单核冠军的快感，一下子重新聚首，再度由赤司领军，磨合期长得让人有些难以忍耐。
　　那天他迈上台阶的时候，正听到楼上传来一个声音。
　　清透的少年音里还混着点怒气和莽撞，带着年轻人偶尔会犯的中二，回响在楼道里，十足的不耐烦：
　　“妈的，不就是没经验吗？练了不就有了！你都不许我练还要我有经验赤司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冷静点大辉，我只是提醒一下你的不足。还有你的膝盖今天不能再进行任何训练了，先回去休息吧。”
　　“哈，这就迫不及待赶人了！？国中的时候你队友脚崴了你不也逼着人家上场打球了，这时候在我这里装什么破好人！？”
　　黑子的脑子一空，一个怔愣，一脚抬着停在了楼梯上，险些踏空。

　　青峰也不是什么傻瓜，不会因为看不惯赤司就干出那些过火的破事儿，伤人伤己。所以表面上对赤司还算是抱有尊敬，不至于不给人面子。但某些情绪绷得久了，那根弦儿迟早要断的。
　　联赛刚刚开始的阶段，全队上下都在忙着训练。赤司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拿着一沓纸细细的看，黑子凑近了也看了下，是这个赛季排位赛的顺序和赛程。赤司看了一会儿，又突然抬头看向柜子里那些奖杯。历年来东大的篮球部都处在联盟垫底的位置，最好的奖杯也只有季军。
　　赤司半晌都没动静，黑子看了他几秒，温声道：
　　“很快就会添上一个奖杯的，我相信赤司君。”
　　赤司收回目光看向他，微微笑了下，正要开口，身后目睹着他们互动的青峰已经哼笑了出来，笑得让人心底直发凉：
　　“看那么半天有屁用，再看你Ｗ．Ｃ也没打到过冠军。”
　　黑子的心里咯噔一声，他都没来得及出声，赤司已经站了起来。
　　他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连句话都没回，既不生气也不解释，提步就往外走，两个人擦肩而过之后，他看也没看青峰一眼，仍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肩膀上的外套微微晃动着。
　　“大辉，有空在这里废话，不如多打两场球。”
　　“打就打，正好。”
　　队长把话撂下就走人，黑子看着赤司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脸色发沉的青峰，心里紧抽了一下，呼吸顿时有些不顺畅。

　　那会儿他不止一次为此而担忧，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
　　青春的意义就是一种虚掷，一种否定。而圆熟的过程是一种务实，一种修正。
　　人也都是会成长的，再怎么叛逆不服管的人，心里的棱角都会被逐渐磨平，就像是他曾经捡起来的那块背面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放在衣兜里，窝在手心里，时不时地轻轻摩挲着，就算那粗糙的表面没有太大改变，手腹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就适应了那曾经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触感，甚至觉得恰到好处，不是这块鹅卵石就不行了。

　　到底什么时候，大家变得这样融洽起来的？
　　每天都给队友们带来幸运物的绿间，愿意将零食分给队友们的紫原，有空没空都会陪着二军三军的队友打打球的青峰，宁愿翘了通告都不愿意错过一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街头篮球的黄濑，似乎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成为更加值得信任的队友。
　　所以每个人都在付出着。

　　他走过去关上贴着黑子哲也字样的橱柜门，窗外的蝉声愈发的充斥世界。
　　他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队友们，又看了看这贴满了ＮＢＡ海报，挂着帝光球衣的一军休息室。生活了快两年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刻进心脏。他看到自己的东西有些杂乱地堆在长椅上：别成奇怪角度的台灯压着平板电脑、装着从洗衣房里运回来的球衣的行李箱被踢到了墙角、洗漱用品的塑料包从毛巾下面探出头。
　　想起来，他们曾在这里大声争吵，青峰一气之下直接砸了一个奖杯。
　　他们曾在这里庆祝胜利，把所有氧气都用来欢笑地期待全新的联赛。
　　他们曾在这里一起舔舐失败的悲伤，苦涩的滋味攀爬四肢，却又能在彼此的眼神中重新振作。
　　他们曾在这里低声沟通战术变动，为每一个可能性买单，直到半夜九十点才熄灯，勾肩搭背地出去吃宵夜。

　　回忆这么多这么多。

　　“所以我要快点痊愈。”

　　他喃喃地对自己说着。

　　然后，快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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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走路，声音挺轻的。
　　黑子半眯着眼睛，靠着病床上立起来的枕头，一个人晒着太阳。
　　枕头边散着几本篮球杂志，都是最新的几期，翻得都卷了边儿。照着青峰的话说，现在不多看看，手术完了至少半个月想看也不能看了。
　　窗户有点漏风，漏进来的是夏季特有的暖风，赤司给他安排的单人病房正好挨着窗边，烘得人耳朵都有些暖和。

　　进来的人先去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温水，随后一屁股坐到床边往他手里一塞：
　　“还有一个小时？”
　　“嗯。”
　　黑子捧着清水，他在术前两个小时左右就已经上了散瞳剂，现在看青峰看得也是模模糊糊的不大清楚，就着人轮廓微微歪头：
　　“上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青峰哼哼，有点敷衍的意思。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老搭档了，青峰哼的声音高低平缓代表了什么黑子是门清的，也不吭声，盯着青峰那张脸就这么看着，后者被盯得不自在了，这才干咳了两下，闷声了半天才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听黄濑君说你掀了桌子？”
　　“没。差一点。”
　　黑子被青峰这种坦率给逗笑了，青峰向来就是这样，遇到点什么矛盾都是先忍，这忍着不是说脾气好，而是懒得管，屁事儿都懒得管一个，忍急了就躁，躁到头了就需要发泄。不过说到底这么些年了，也很少看到青峰会动手。
　　“那群二军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青峰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朵，朝人摆手：
　　“得了，不提了。反正队里有赤司那家伙处理，你就好好准备手术。”
　　看青峰不愿意再继续说，黑子也就点点头不再开口。

　　手术前半个小时，绿间出现在了病房里，身披白大褂，腋下夹着硬纸壳的病历本。
　　青峰显然有点懵逼，看看绿间又看看黑子，嘴里像噎着东西半天没咽下去，过了半晌指着绿间难以置信地道：
　　“喂——绿间你穿这个干什么！？”
　　“准备等下的手术。”
　　“手术？你？你给哲当主刀！？”
　　“怎么可能，我只是打打下手。主刀医师是眼科的专家。”
　　“我就说嘛……你这家伙实习都没有就上台主刀，我可不答应。”
　　青峰松了口气，继续横倒在病床上懒洋洋地陪着黑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想让人缓解下手术前的紧张感，虽说这不是黑子第一次手术了，但是想想要在那细腻的肌肤上划动刀片，青峰头皮就是一阵发麻，心脏抽抽半天都停不下来。
　　看绿间走过来收拾起床头柜上的药品时，青峰忍不住打了个趣：
　　“装什么呢，明明就是想来看哲的吧。”
　　绿间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推了下眼镜，声音也冷冷清清的：
　　“没有，他的脸我昨天已经看了个够。”
　　“……妈的，真不知道你是在掩饰害羞还是在秀恩爱啊。”

　　由于下午有联赛总决赛前的出镜活动，黄濑他们并不能亲自赶到医院陪着黑子，不过都拜托了青峰捎来了祝福。
　　手术是局麻，有点痛苦。手术范围是从鼻梁正上方开始的，所以用压缩棉条将鼻腔上部完全堵死。压缩棉条很细，大概和中性笔笔芯一样粗，眼睛里滴了三滴麻药后黑子只觉得自己的半张脸都麻了。
　　护士推着车把他往消毒间里送，青峰只能陪到门口。他挠挠后脑勺，脊背崩得直直的，紧张得像是自己要上手术台一样。黑子脸部肌肉麻了说话不太清楚，于是只是拉了下青峰的手指，握着拳头抬了起来。
　　青峰看着黑子露出了安抚的眼神，心里不知怎的一抽抽，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握拳抬了起来，和他指骨轻轻相碰。
　　“赶紧好起来，第一场比赛你可要来。”
　　黑子缓缓点头，目光柔和无比。
　　青峰低下头，朝他也笑了：
　　“一定要来，我要赢给你看。”
　　黑子开口，第一次声音没发出来，他闭上嘴缓了下，重新开口，虽然沙哑，但青峰还是听清了：

　　“好……一定。”

　　“我带他进去了。”
　　绿间替代护士握住了病床的推手，青峰拍了下他肩膀，声音沉沉的：
　　“交给你了啊。”
　　绿间“嗯”了一声，表情比往日还要冷静。很快他伸出了手，把黑子抠在床一侧的左手手指一点点掰开了。黑子一愣，显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顿时有些尴尬地微微缩了手。绿间垂着头，把他的手塞回到医用布下面：
　　“很紧张？”
　　“还好。”
　　要说一点都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黑子还记得第一次给眼眶做手术的时候，也是局麻。睚眦欲裂，双目通红，生理性的眼泪流了半张脸。头发跟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有汗水有泪水。下了手术台，手臂依旧僵硬着，手指向下弯曲着，还保持抠着床把的动作，打都打不下来。
　　在麻醉下，虽然没有痛感，可是，能真切感觉到割肉的声音，还能闻到肉烧焦的气味，沉闷的声音从鼻骨直接传到耳膜。
　　如今又要再体验一次，怎么想都觉得煎熬。
　　“水瓶座今天的运势是第十顺位。”
　　绿间突然开了口：
　　“不过有巨蟹座陪在身边会好些。放松点。”
　　黑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就算他不动也能感觉到此刻正贴在他臂弯处的那个毛绒玩具，那是绿间塞给他的幸运物。这次手术有绿间陪在身边，大概会顺利很多吧。
　　他抬头又看看青峰，绿间已经手上用力，将他推进了手术室。眼看着青峰离他越来越远，视线也逐步地模糊起来，黑子轻轻舒出一口气，命令自己放松全身的肌肉，缓缓闭上了眼睛。

　　“篮球场上从来都是用实力说话，不管是大学联赛还是未来的职业联赛都是这样。东大篮球部也一样。没有人能担保谁一定会成为正式队员，更没有人能确定谁一定能成为队长——”
　　赤司的声音有点凉。
　　他很清楚地看到有几个二军的成员抿着嘴别开脸。
　　“这是一个需要合理竞争的地方，生存准则和你们一直期盼的那个职业赛场没什么区别。”
　　满堂静寂寂的，谁也不敢吭声。
　　上午青峰刚闹过，谁都看得出此刻的赤司也是压着火的，赤司不经常训话，他总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有那个功夫浪费口水不如多跑几个圈。但有的时候，必要的话还是得说。

　　“心思不纯的，我建议你们离开。”

　　最后一句话撂在这，赤司的语气依然很平淡，甚至是轻飘飘的，但飘到人心里却重得像是一锤子砸下来，说的是谁，各个都心里清楚。
　　上午挑衅最欢的二军成员垂着头用食指绞背包的带子，说不上专注也看不出来走神，但就是不敢抬头。赤司全程没有特地去看谁，最后把一沓Ａ４纸又收进牛皮袋子里——纸张碰撞的声音尤为明显，不知为何听的人有点毛骨悚然的。
　　“继续训练。今天的折返跑加一倍，规定时间内没有完成的加上五十组蛙跳。”
　　有了方才的修罗场，谁都不敢再喊累，只能自认倒霉地排队准备开始训练。赤司将牛皮纸袋放到休息椅上，正准备拿起另一堆名单看起时，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有些匆忙地从后面的休息室里跑了出来。
　　“队长——”
　　赤司的目光集中在人员名单上，显然没太在意：
　　“有什么事训练结束后再说，换好衣服了就去热身。”
　　“不、不是……因为您说过如果有人往您这个手机上打电话的话，无论在做什么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您……”
　　赤司执笔的手倏然一顿，立刻接过了男生递来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手机号时瞳孔微微一缩，也没时间跑去僻静的地方，当着男生的面直接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您好，对，是我。什——”

　　男生有些疑惑地看着赤司，他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谁，又说了什么。但是他清楚地看到赤司的表情瞬间僵住，一副猝不及防被震在了原地的模样。
　　“队、队长……啊！队长您？！”
　　回过神来的赤司将手里的纸板直接甩到了男生的怀里，转身扯上外套匆匆往外跑，动作快得男生抬头时只能看到他一个离开的背影：
　　“训练照常进行，通知凉太他们活动结束后立刻到医院见我！”

　　男生傻呆呆地看着晃动的玻璃大门，门口扶手下的涂了漆的铁棍直挺挺地立着，切割开空气里的阳光和尘土，刺得人眼睛有点疼。
　　这是让人觉得有点燥热的夏季，冷意却从脚底窜上来，竟然让人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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