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梦

　　正如思儿所说，那支箭一经射出，阵法就此毁灭。

　　不仅保住了安亭镇，也扭转了整个大安的命运。

　　而后，旭央回到佟府，秘密将高凌风通敌叛国的消息，告诉父王，引起忌惮。

　　“我的手，如今也沾满鲜血了。”旭央自嘲道，“老实说我犹豫过，要不要让高凌风株连九族，听说他家最小的孩子才四岁……”

　　但一想到高凌风犯下的罪孽，她就不可能心软：“稚子无辜，徐浩言和那些人难道就有错吗，我这么做，就当是斩草除根了。”

　　话音才一落下，陆笙就跪倒在地，心中充满愧疚：“我实在对不住你们，徐大哥的死，和我爹娘有关。”

　　“怎么会？”旭央一脸诧异，但还是先扶他起来，然后在满心愕然中，听他和简恒说出用返去香经历的一切，以及两人真正的身份。

　　旭央听完后，只是感慨着造化弄人：“本来我对母妃还抱着些美好的遐想，以为她有什么苦衷，结果都是假的。”

　　她嗓子眼有些发涩：“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她，没有她，我就不会遇到徐浩言，也不会遇到你们。”

　　可无论如何，知晓真相后，她对他们都不可能心无芥蒂：“那些事，你们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我不会怪责，但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

　　他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因为母妃之死而产生的交集，终究到了该断的时候。

　　“你真的要去和亲吗？”简恒心头发堵，还是关切地道，“如果你想离开，我们一定帮你，你想报仇，我们也能一起想别的办法。”

　　“是啊。”陆笙附和道，“我想徐大哥也不希望，你被这个婚约束缚。”

　　“难得你们也有犯傻的时候。”旭央断然拒绝，“背后那人，以后一定会做更可怕的事，这些都得你们阻止才行，而且燕王还在，我就不想置身事外。”

　　她忽得面露凶光：“我不用别人帮忙，我要亲手杀了他！”

　　如今想来，在外面经历的那些刀光剑影，惊心动魄，才是幻梦一场。

　　清醒过后，她依然被要面对满室宫墙，也依然要走向和亲的道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起码徐浩言不用亲眼看着她出嫁。

　　旭央明白，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路上总是依靠你们，以后的事，我会自己拿主意，你们走吧。”

　　“不管怎么样，一起赶路的那段时间，永远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她眼角泛着泪光，“以后再不会有那么恣意的时候了。”

　　简恒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知她已经打定主意，叮嘱道：“你多保重，千万别做傻事。”

　　“嗯。”旭央轻声应着，道了一句，“姐姐，陆大哥，你们珍重。”

　　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他们，用力挥舞双臂，郑重和他们告别，心里却是凄凉一片。

　　她明白，自己割舍的不止是过去的情分，还有自己偷来的那点快乐。

　　从今以后，她只为报仇而活。

　　离开皇城时，天空仍是灰蒙蒙一片，似是被死亡的阴影和哀伤笼罩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间掠过一只乌鸦，一边扇动翅膀，一边发出“呜哇呜哇”那般粗哑的叫声。

　　简恒胸口发闷，难过、惋惜、触动的情绪交织着，心口不住起伏。

　　她曾经以为旭央和徐浩言的感情，能经得住身份地位的考验，就能走到地老天荒。

　　但原来美好的感情，真的如镜花水月一般，一碰就碎。当初在安葬林时，舍不得斩断的联系，现在终究是断了。

　　“你知道的，我一开始真的很嫌弃他们。”简恒长叹口气，说出心底真正的想法，“他们的身份和行事作风，我一点都不想和他们扯上半点关系。”

　　“但他们走了，我感觉这里好像空了一块，再也补不上了。”她有些怅然地捂住心口，“或许从一开始，大家就该各行各路。”

　　她那道用自私和冷漠铸成的屏障，早已在这些日子中崩塌，可她自己还浑然不觉，所以在突如其来的离别面前，才会如此不知所措。

　　她喜欢旭央叫她姐姐，她欣赏徐浩言的正直，她希望有人陪伴。

　　但也许，遗憾才是常态。

　　还有很多疑团没解开。

　　梦中为什么出现金莲？那个神秘人究竟想干什么？她身上为什么会有封印？

　　这些问题，她一定要找到答案。

　　简恒捏紧拳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决心：“我们得尽快去冥界！”

　　“嗯。”陆笙只是缓缓地头，看起来竟然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简恒望着他的神情，心头没来由一慌。

　　明明他们身边，只剩下彼此，她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鼓励她，可他的表情，反而有些淡漠。

　　果不其然，路陆笙抿了抿唇后，说出令她难以承受的话：“可惜我不能再陪你了。”

　　“你在说什么？”简恒难以置信，“你是我的封印，不和我一起，你能去哪？”

　　话一出口，她惊觉不该。

　　这当中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们甚至没有时间，真正适应身份的转变。

　　她曾经问过他，如果有前世的记忆，会不会用来恨一个人。

　　如今看来，他的答案不能作数。

　　他们就像锁妖塔和关押在里面的妖物那样，必须憎恶彼此。

　　陆笙无奈地笑着：“其实，看到安葬林里的双阵时，我就想到，迟早会有这样一天，你也是一样吧？”

　　简恒蓦地一怔。

　　他向来比她敏感，这些时日里，必然比她更受煎熬。

　　“那时候我只想着，能多和你待一刻，就算一刻都好。”陆笙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要缓上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只是我高估了自己，我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我因为你而存在，你因为我缺了一魂，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欠了谁的？谁又活得更快乐些？”他无法回答这些，他甚至因为这些而痛苦不堪，“一旦开始计较这些，不就正说明，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

　　他的话字字句句，如嗡鸣般，不住在简恒耳边回响。

　　她脑海一片空白，只哑着声问道：“可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这些事，你一个人就能处理。”陆笙露出一抹苦笑，“你喜怒不定，捉摸不透，我曾经以为，对你的包容没有限度，但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真的要走？”简恒再问了一遍，心里还在隐隐盼望，他会改变主意。

　　陆笙却坚决地点了点头，毁了她最后的希冀：“其实你应该高兴才对，我也终于能松口气了。”

　　他长久以来，潜藏在压抑克制中的不安和焦急，终于爆发：“每次发生什么事，我都提心吊胆的，害怕你会想为什么身边有这么个拖油瓶，事事都要你操心？”

　　“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简恒大声反驳，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你要走，都非得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吗？”

　　不同于她的失态，陆笙竟是十分冷静的，衡量着她的情绪：“你比我想象中要激动，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很高兴。”

　　他对旧日的情谊仍存着些不舍，但怎么都挡不住分离的心：“可现在，我只盼着好聚好散。”

　　简恒试着像从前那样，从他眉目间找到线索，读懂他的心思，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次是她不得要领，什么都看不透。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问出这句话时，她浑身如虚脱般乏力。

　　讨厌到非要让她，如此狼狈地索要着答案？讨厌到不顾十几年来的一切，非要离开？

　　“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陆笙断然否认，“只是不再适合同行，让我走吧，好不好？”

　　简恒一阵刺痛，他竟然还敢说起“永远”这两个字？

　　“你就是个懦夫，明明自己要走，还要假模假样问我，让我当恶人。”简恒强作笑颜，“早知如此，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招惹我？”

　　她最后的一点心念，崩塌的四分五裂。

　　是他非要接近她，是他在她百般退缩时，非要追在她身后，也是他毁了自己的承诺。

　　陆笙垂着头，没有回答，似是在躲闪她的目光。

　　良久后，他竟然重复了一遍那个残忍的问题：“让我走吧，好吗？”

　　“好。”简恒终于点头。

　　其实原本就不需要她的同意。她也不是强求的性子，既然他要走，她成全便是，否则才是真的在身边带了个傀儡。

　　既然分离已成定局，她索性高傲地仰起头，和他好好算一算账：“钱财既是我们一起赚的，对半分就好，至于法器，全都归你，起码能防身。”

　　她强行催动殈眼，不住往手上的五色绳里，注入力量。

　　还没到明光说的能随心驾驭的程度，她险些又要失控，身子摇摇欲坠的，就快要跌到。

　　陆笙张开双臂，下意识就要上前扶她，仿佛身体和想法全然割裂，在这时还是护住她的本能，占了上风。

　　但触手间却摸了个空。

　　简恒身子一偏，故意避开他的触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安葬林那个雨夜中，那些暴戾的心绪又一次在她心头翻涌：“当初我们都以为，短命的是我，现在可不一样了，是你要依附我。”

　　她冷着脸，用术法将五色绳定在他手上，不给他任何反对的机会：“为了保住我的那缕魂魄，你可千万别死的比我早。”

　　如果直接把力量注入他体内，他势必承受不住，她只能这么做。

　　起码这样，她的力量会环绕着他，让他离开后，也不会衰弱。

　　虽然日久月深，那些力量会慢慢淡去，但起码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那条五色绳能维持着彼此间最后的感应。

　　“你还是这样，我行我素。”陆笙定定地看着那条五色绳，目光晦涩。

　　大抵是不知怎么形容这错综复杂的心境，他只留下这样平淡如水的一句话，就渐渐走远，甚至不肯留一句再见，就消失在她视野范围里。

　　简恒曾经以为，能一直维系着的漫长羁绊，终究是断了。

　　她深吸口气，试着开解自己：“如果有缘，还会再见的吧。”

　　不管他在不在，她都要弄清自己的来历，找到一直藏在背后的那人。

　　“可查清楚以后呢？要做什么？”一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落寞，仿佛天地之大，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但她迈开步子，快步走向和陆笙截然相反的方向，一刻都没有停。

　　她稍作乔装，随意找了个地方过夜，开始思考要怎么前往冥界，要怎么找到转轮镜台，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

　　按照记载，冥界统共五个入口，神桃树，幽都山、酆都城、火烛之路，和鬼门关。

　　神桃树远在东海，虽有万鬼出入，一时恐怕找不到门路；对幽都山和酆都城的形容，更是神秘莫测，用了“非有缘者不得见”的字样。

　　火烛之路横跨阴阳，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据说唯有真心相爱的人才能踏上，是所有入口中最虚无缥缈，也是她最不可能选择的路。

　　如此一来，只剩下冥界本源所化的鬼门关。

　　鬼差勾魂拿魂都会经过此处，原是最容易招惹麻烦的入口，但恰逢鬼节在即，鬼气变重，反而最容易蒙混过去。

　　以防万一，还要准备一纸“冥途路引”和一些纸钱，这样途径冥界大多数关卡时，就能不被守关鬼差拦下，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其它事，她手头线索太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倒不如抛开顾虑，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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