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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鬼箭
高凌风身败名裂,彻底断了尹双双的念想,算是罪有应得。
此事闹到圣上耳朵里,肯定是旭央想的办法,这么短时间内,她要回宫,势必要经由佟府。
于是简恒和陆笙出了安亭镇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再用千里飘,到了佟府。
佟绍宁已经脱去丧服,整个人看着比之前精神许多。见到来人,她半是惊喜,半是忧愁:“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她没怎么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旭央回来过一阵,她很不好,就像……”
“就像是行尸走肉那样。”她顿了一刻,才想到合适的说辞,“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发一言,一提徐护卫的名字,她就抱头大叫,跟疯了一样。”
“徐大哥出事了?”简恒和陆笙对视一眼,面色无比凝重。
难以想象,如果徐浩言真的出事,旭央会有多难过?
“我以为你们知情?”佟绍宁反问着。
陆笙紧抿唇角,表情一滞:“当时……因为一些事分开了……”
具体如何牵扯太广,他已经没有心力,全都解释一遍。更何况,他实在是心中有愧。
佟绍宁自是没有追问,只说着旭央的情况:“刚开始,她一直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几个时辰后,却突然给京城那儿报信,要人接她回宫……”
“她说,她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去楼亭和亲。”说到这里时,佟绍宁有些哽咽,“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你们要是再见到她,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简恒心下一沉。
以旭央那么倔强的性子,突然改口要履行婚约,定然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徐浩言只怕,真的凶多吉少。
陆笙显然也意识到这点,脸色发白:“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入宫,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简恒匆匆告辞,待到入夜后,依旧用千里飘,到了皇城附近,然后如怕炮制,靠枣心飞车的法子,进了旭央的寝宫。
夜幕深沉,旭央的寝宫内,却依然亮着烛火。
她没有入睡,而是呆滞地坐着。
她这时戴着华丽的凤冠,穿着华服锦袍,比以往多了几分艳丽,但在宫外时所有的天真烂漫,调皮灵动,都消失不见,只剩木然。
她已有多时没有合眼,这时寝宫内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让她极为紧张:“谁?”
“别怕,是我们。”简恒连忙出声。
旭央似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姐姐,陆大哥?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她扑到简恒怀中,苦苦落泪,一时间偌大的寝宫内,只有她微弱的啜泣声。
她整个人清减不少,甚至能摸到背上凸起的骨头,着实令人心疼。
简恒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任她肆意发泄自己的悲伤。
许久以后,旭央终于擦干泪水:“我真傻,你们进来肯定不容易,我还在这儿浪费时间。”
“怎么会呢?”简恒仍是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抚着,“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忍心问下去 。
旭央惨然一笑:“无论再过多久,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无论怎么逃避,都没用。”
“我一直不敢入睡。”她撩起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臂,上面赫然有好几道青痕,“稍微有点睡意,就会这样提醒自己,徐浩言真的不在了……”
那时在阵法中,发生的一切,至今仍是历历在目,是她最深重也最不想触碰的伤口。
虽然来之前,就想到这个最坏的结果,但亲耳听到她这么说,简恒和陆笙两人皆是惊愕失色,难过不已。
而旭央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无比震惊:“你们不该安慰我的,是我,亲手杀了他。”
她脸上写满痛苦,恨不得死得那个是她自己。
那时简恒他们忽然消失不见,她和徐浩言都是心急如焚,恨自己想不出法子:“怎么办才好?”
他们不想眼睁睁看着整个安亭镇,快被被阵法吞噬,却束手无策。
“怎么办?”尹双双是此间最开心的人,扯着喑哑的嗓子发笑,“别白费力气了,就和我一起等着整个大安消失不好吗?”
“你闭嘴!”徐浩言失去耐性,狠狠扇了她好几巴掌,但心中却越发焦急。
就在这时,思儿忽然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快说!”徐浩言凑到她身前,追问道。
思儿先是问道:“你们可听说过鬼箭?”
“我听过。”旭央忙不迭应声,“恶鬼会用自身鬼气,凝成箭矢,如果人被鬼箭射中了,就会生一场大病。如果找准病因,及时拔除,中箭的人只需静养几日就好,反之,若任由鬼箭缠身,日后必定病榻缠身,极为虚弱。”
她少时就因此生过重病,额头上平白无故多了个紫色的疙瘩,无故作痛。
当时父王比起御医,就已经更偏信术士。
诊治过后,那术士取了属虎者头上的毛发,缠在桃枝简短,再蘸了烧酒后,在她额头处不断搓揉。
然后,那术士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嘴里念咒:“鬼箭,鬼箭,墙头墙脑射箭,壁角落头射箭,莫在人身上射箭。”
声音一停,旭央额头一热,脑袋上的疙瘩,冒出一根青紫色的短箭。
那箭一触及天地间的生气,就立刻消散,她患处的皮肤也在顷刻间恢复平整。
能让人无端患病,说明鬼箭的力量不容小觑,真有可能扭转局势。
结合此时的情况,旭央猜到思儿的意图,但她还是心存疑惑:“要阻止一切,需要大量鬼气,怎么可能弄到?而且……我们离安亭镇太远了。”
在思儿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难处:“要弄到鬼气还不简单,够狠就行,至于距离嘛,有鬼弓鬼箭就能一试。”
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成鬼,大多是要有极强执念,或受到天大冤屈,要么就是被鬼气影响。
她自己身上就有鬼气:“只要把外面那些人弄进来,趁他们不备,统统砍掉头颅,尸身扔到青铜器内,我就能想办法,让他们都变成浑浑噩噩的无头鬼。”
“然后,我会化作锁链,将他们缠在一起,化成箭身。”她指了指尹双双,“你们就用这女人的脑袋,做箭头。”
她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现在就只差一把鬼弓和射箭的人了。”
“不!”徐浩言痛苦地抱着头。
如此一来,注定他要和心上人生死相隔。
而他的这双手,他想用来保家卫国的手,就要沾上普通人的鲜血。
他起初不能接受,大喊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做能成功?”
“我当然不知道。”思儿轻笑着,脑袋垂得越来越低,“我只知道搏一搏,还有机会,但如果你们再犹豫下去,连我都撑不住,希望就更渺茫了。”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令人悚然心惊,但局势迫在眉睫,根本没时间深思。
“罢了,我来动手。”真的下定决心时,徐浩言的声音,反而无比平静。
在几十条人命,和整个大安的安危面前,他已然做出取舍。
他甚至挤出微笑,轻拍了怕旭央的脑袋:“我教过你射箭的,你那么聪明,肯定都记得的,对吗?”
如果他们中要有一个赴死,他必然心甘情愿。临别前,他希望她记住的,是他的笑脸。
旭央还不能接受,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拼命地摇着头:“不……我不要,我不记得。”
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她怎么可能亲手送他去死?她才答应那些孩子,以后要教她们读书写字,怎么能出尔反尔?
“给我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也给我一个保护你,保护更多人的机会。”徐浩言心如刀绞,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盛。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留下一句“一定能做到的”,就消失在她眼前。
那之后的记忆,对旭央而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那种锥心刺骨的痛,直到现在,都让她不知所措。
她眼泪不自觉又涌了上来:“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时候的画面。”
她只记得徐浩言带了那些人入阵,他们起初欢天喜地,以为能够出去的样子。
记得徐浩言为了减轻他们的痛苦,点了他们几处要穴。
记得徐浩言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施力,把他们的头颅都割下来,再把他们的尸身放入青铜器中。
室内起初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唯有一地血河缓缓流淌。
突然间,那青铜器剧烈晃起来,尸身的脖颈上汩汩流出鲜血,溅到表面饕餮的纹路上,让那凶兽看着,多了几分活气。
思儿立刻化作一条锁链,捆住那些无头的尸身,嘴中喃喃念着:“以此肉身,奉为祭品,祈命祷告,凝为鬼箭。”
青铜器上的饕餮动了动,而后发出一声低吟,似是得到祭品后,餍足的叫声。
那些人的身躯逐渐变扁,变小,慢慢成了黑色的长箭。
“还我头来!”骤然间成了无头鬼的人们,发出极为凄厉的哀嚎,只想着挣脱锁链,找回他们的头颅。
思儿催促道:“快,把那女人的头颅安上来。”
徐浩言一双手,已然因为杀戮而变得麻木,所以没等尹双双开口说话,就利落地割下她的脑袋。
只见尹双双的头颅,瞬间成了无头鬼们的争抢目标,她引以为傲的绝美面庞,瞬间被撕得粉碎,变成黑色的箭头。
无头鬼的呼号声,也从一阵迷茫,变成高声欢呼:“找到头了……找到头了……”
“接下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思儿这时没有催促,只是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徐浩言把沾满鲜血的刀,架在自己颈边,就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在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仍然带着笑意,只留下三个字。
“原谅我。”
他连离别都这么决绝,不给旭央任何阻拦的机会,也不给她一点希望。
他直接沾上鬼气,成了一边弯弓。
那个瞬间,旭央觉得他手边的刀子,是划在自己身上,划出锥心刻骨的痛,汹涌流血的是她,死的那个也是她。
眼前忽然浮现着七夕那日,塌陷的三生桥。
也许她和他的结局,在那时就已经注定。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强求。
说到这里,旭央声音发颤,露出凄苦的笑容:“那时候我在想,就算整个大安覆灭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她表情越发悲伤:“我一直都很任性,总要他包容我,体谅我,所以他记仇了,偏偏讨债,都要用最狠的方法讨回来。”
她现在也这么想,但当时却没有任性妄为,而是忍着绝望,做完剩下的事。
她把青铜器里的鬼弓鬼箭,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
手上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双手却止不住发颤。
那些无头鬼突然间碰到生气,不停撞击着她的掌心,每撞一下,都要重复着那几个字:“还我头来!”
听在旭央耳里,就变了层意思,仿佛他们正在厉声质问着:“为什么要杀我们?”
她不去理会,正欲拉开弓弦,瞄准上方,却被一道鬼气击中,倒飞出去,摔倒在地。
箭身上的锁链,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显然思儿的锁链,快要支撑不住。
旭央有些慌乱,爬着向前,想要再拿起弓,却仍是被鬼气弹开,浑身作痛。
“别碰我们!”无头鬼们得了尹双双的脑袋,有一瞬间,意识恢复清明。
强烈的鬼气中掺杂着滔天的恨意,和对枉死的不甘。
她咬着牙,又试了好几遍,但总是扑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弓弦离她越来越远。
“做不到了吗?”她心生绝望,无助地瘫倒在地,隐约觉得如果就这样随徐浩言去了,倒也不错。
正当她感到万念俱灰时,忽然间,弓上现出一道温柔的白光。
她艰难地开口:“徐浩言,是你吗?”
似是为了响应她的问话,那道白光越来越亮,凝聚在弓把处。
旭央试着向前,拿起弓箭,掌心再没有痛感,甚至还涌起些暖意。
记忆倏然间,跳回到很久以前,她初学射箭时,他温柔地给她戴上护指,告诉她这样,才不会伤手。
那时他的手,就是如此温暖。
她知道,这一定是徐浩言在鼓励她,于是擦干眼泪,抱着箭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站直,收腹,稳住。”耳边响起徐浩言教给她的要领。
她侧着身子,双脚分开,拉开箭弓,瞄准上面的阵法,射出这支有重大意义的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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