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游戏[博弈]

　　010 风闻

　　“认出我？”
　　京站起身坐到景的身边将碗碟搬到面前，忙于吃东西只能把头挨过去，正在咀嚼的白兔将毛毛绒的头在手机面前闻来闻去，“是谁认出我。”

　　景十分善解人意地帮忙翻滚聊天群，信息多得眼花缭乱，“礼貌呢？”

　　“谢谢。”
　　她进来的两天本分老实，好人好事一件不做但坏事同样一件不犯，“他们是谁，怎么一个名字都没有印象。”

　　“你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
　　他们紧挨着，仿佛形影不离的亲近是两人具备的天赋，只靠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滑动屏幕，“比如忘记不再给游戏充值的誓言。”

　　“……忘了它吧，求你了。”
　　京吃得矜持缓慢，炸鸡的面包屑一粒都没有掉下来。除不可避免的油星，餐盘餐具仍然美观。

　　“我记性很好。”
　　他对很多事物的轮廓记得清晰。

　　京则是忘性大的那个。
　　没有怪她的意思，怎么会怪她呢。

　　只会斤斤计较。

　　殷红的嘴唇因油炸食物而光亮，如同一块红糖掰开两瓣，经由岁月的慢炖慢熬，糖面微亮散发沁人香甜的软热香。后脑勺的碎发垂落在干净白皙如玉的脖颈。一截白添有寥寥几笔便十分传神的勾线，灵动之余又反衬玲珑的一截白。

　　手心僭越想象过温热脖颈传来的触感。
　　明媚温热的、暗藏跳动的。

　　她看不见身体上种种细节，他帮着看。

　　在她身上的任何细看非常容易幻化作小石子，扎进眼底生出美丽的钝痛。先是静静地涟漪，再如汩汩流水般萦绕指缝溜走。

　　如水般发生，如水般流逝。平静地发生对话、安静地观察，目光最后怕被无辜索取而移开，不轻不重地落向远处。
　　没有得不到或者想得到的患得患失。

　　从来不去费神思考如何留住流水。
　　它迢迢而来，亦自有停处。

　　滚动的聊天信息显示五人有三个认为京非常眼熟，似乎在一些地方让人印象深刻。所幸后面的话题已经歪到关服已久的第一部作品“还原真实”，不再纠结她的身份。

　　“还好，还以为亲友认出我。”
　　京快速浏览聊天群完毕，放心继续吃完最后一只酥炸松脆的鸡翅，不忘重新打开菜单将这道菜名默记下来，“蓝，我们先在这里分开吧。我们得回现实生活去。”

　　话说鸡翅叫什么来着？
　　又忘了。

　　“先出去休息，你的搭档不是呆在这里可以找到的。”
　　景虽不跟蓝寒暄交流，但蓝时不时陷入沉默抬头看天也看在眼里。

　　现实生活需要维持，一味沉浸在真实游戏不可取。

　　“……我不能走了。”
　　蓝的眼睛光亮一闪而过，在他们面前打开系统界面，“我的退出键显示暂时失效。”

　　电子屏下方的黑色方块键黯淡变灰，与一块无法互动的贴图无异。
　　失效？

　　“本来想着自己一个人回到现实世界是很失礼与不负责任的行为，但那天看见京被绑起来害怕得想退出游戏时，发现已经晚了，我的退出键已经灰掉。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蓝发现自己不能退出游戏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找不回玲的恐惧。

　　“……”
　　景闻言蹙眉，对蓝叙述的问题迅速反应并抓取关键，“京，你的退出键是不是也失效过。”

　　退出键失效极有可能因为搭档的消失。搭档若是玩家自身最后的退路，那么搭档消失，退出键也会随之暗淡。

　　“嗯。”
　　京迅速进行事后安抚，摘下塑料手套，“系统显示曾经失效过一次，但现在已经恢复正常。”

　　景正要提出永绝后患的方案，倏然京将自己微微出汗的手心塞进自己的手心，她手背的骨节在自己掌心厮磨，“……没有用。”
　　“用平常的口吻说服我。”

　　少年对这样的看似心照不宣实则敷衍了事的回答心生不满地捏了捏她的鱼际，以表示微弱的不赞成。

　　“我们还要回到这里。”
　　她神色认真任由他沉默地把玩揉捏，无视他无形施加的压力，漆黑深邃的眼目将他喉头里的字词、说服完全洞穿，两个喉咙交换同一个秘辛，“蓝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朋友归你了。”
　　他从容改口。

　　交情只有一天半而且还算有过节的蓝听见京脱口而出的“朋友”立刻双眼放光，受宠若惊之余悔恨自己坚定怀疑过这两人的人品不济。

　　现在不那么坚定地怀疑。

　　“况且花钱买的游戏，怎么可以说不完就不玩。”她当然知道这些无力的理由无法说服景，随心地胡诌乱扯，“玩游戏等于充分发挥它的价值，间接等于省钱。”

　　不需要认真说服，他会自我说服自己。

　　“你定制的卡带槽百分之五十分游戏卡带没拆封过。还有百分之二十是我看不过眼拉着你一起玩。”事实十分节俭的景不留情面地戳穿虚伪的面孔。

　　“……污蔑。”
　　京的鬓边碎发被人拾到耳后，算是对她的安抚。

　　无从知晓这次交锋到底是谁的忍让，谁的得逞。

　　——

　　《真实游戏》
　　它的前身是一部具备相当实力的游戏发烧友全程参与研发设计的新手作品，体量小玩法新颖，名为一作：《还原真实》。

　　其中，少年与少女，与两款游戏有不解之缘。

　　风闻他们从来没有参与开发，却对《还原真实》的达到全盛期起关键作用，又一度左右该游戏的关服决定。
　　后续浴火重生的《真实游戏》完全继承旧有IP时，他们插手干预第二部《真实游戏》内测活动。
　　以上真实性成谜。

　　当时的一作箱庭世界《还原真实》玩法新颖、人物设计较为丰满，加上让人拍案叫绝的逻辑推理、探索互动。这群崭露头角的独立新人创作者一时间备受大家瞩目，并且坊间认为其能接过游戏界传承的大旗。

　　工业化沉浸游戏、娱乐工业漂白、人文元素符号象征化，一系列社会现象接踵而至。

　　一作游戏有个非常明显的弊端。其在人物、故事、情感算法的“还原真实”，但有限的地图、有限的互动让玩家极其容易枯燥腻味，后期粘性不足。
　　制作多么精美、美术多么出彩，最后很容易沦为“死去的景色”。

　　枯燥重复日复一日的消费者无法接受游戏的重复。

　　“只能欣赏的美术”也不符合他们的宗旨。
　　当时深知其弊病的京和景对于它改良的建议很简单：地图不单单用来跑，更要注重如何“站”。

　　当时的他们穿着宽大不够御寒的冬季校服外套，不趁着课间补觉而倚靠在教室外面的走廊吹冷风，面容恣意意气风发，“教室这么小，一眼看完的地图。”

　　“站在不同位置去看黑板，坐在不同的位置和同学聊天，有限视角呈现的已经完完全全不一样。”她摊手，接过少年怀揣在兜的热水瓶暖手，对于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探讨进行总结，“试过把垃圾桶放在讲台吗，触发老师一顿臭骂。”

　　物品位移是常见的互动手法，而手贱是游戏玩家的本能，两者结合说不定出人意表。

　　设计不符合常理的犯贱活动，
　　反逻辑本身属于逻辑。

　　“箱庭世界的物品互动分支灵活设计，在教室观察过天空吗。这张每天经历的小地图，每天抬头看同一片天空。”
　　上课铃不通气地急促响起来，她两只手分别推着两个死活不走的人，让他们回到各自座位。

　　“箱庭世界的天空可以这样。”
　　“走吧走吧，知不知道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好吓人的。”

　　后来《还原游戏》的箱庭世界可谓十分经典与别出心裁，创作者每周准时更新箱庭世界里面的互动，有限小地图总会发生大大小小趣味十足的新鲜事。

　　比如：傍晚时推走无人看管的雪糕车去学校门口经营会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狠赚孩子零花钱一笔。若是去早，孩子们还没放学，保安尽职尽责跟你唠嗑完再赶走。

　　雪糕车推到美食街会勒令你出示营业证书……

　　坐在不同的位置去看黑板。
　　无人看管的雪糕车卖了如何？给雪糕车印刷“寻人启事”如何？

　　不同角度看黑板不一样。

　　单调的天空偶尔掉落美食传单、恶毒商战的促销单，春耕的风筝等等。
　　论坛上玩家追着更新的互动发帖评论二创乐也融融，引发对家的争相模仿。

　　“一小片天空竟然容纳这么多东西。”欣赏晚霞，让晚风吹干尚且湿漉漉的头发的少女发出感慨，“向我们展现这么多姿态。”

　　他记下来了。
　　以防她总是忘记，他记住许多许多。

　　哪里是为了什么发掘游戏的阴谋诡计，当然也肯定不是专程拯救蓝的搭档。单纯为了玩。

　　“先回去。”
　　松口表示应允，也只是流于表面地放她一马。

　　完全无视游戏风险。
　　或者是，完全享受于游戏风险。

　　“走吧。”

　　——

　　蓝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两个按下退出键顺利离开，忽然丧失目标双肩下垂，面色茫然地吐出一口长气将空空如也的塑料瓶捏扁，眼见外面人来人往都其去向，嘟哝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好呢。”

　　要不找个境遇相同的玩家打听一下？更重要的，在毫无安全感、归属感的游戏世界里面，他急需与人待在一起。

　　蓝瞬间冒出一个人选：露卡。
　　交流偶然得知，原来露卡也在第一关失利，对她拥有半个控制权的人便是余真。当时完全看不出来露卡跟他一样失去自己的搭档，毕竟看上去与观光团成员没有两样。

　　发消息跟露卡约好在第一次碰面的咖啡馆门前见面。

　　“没事吧，怎么忽然要跟着我们，那两个好看的孩子呢。”一会儿就赶来的露卡见到摆起开朗微笑的蓝，熟稔地拍了拍少年紧实的肩膀，大姐姐的气势暴露无遗，“边走边说。”

　　一天没见，越来越发像无家可归不知所措的大狗狗。

　　“他们回现实了，临走前还说什么要赶回家吃一顿有饱腹感的饭。哦当然，我找你是想打听打听这边的情况。”蓝已经习惯露卡的直来直去，也没什么保留地垂头，“我没什么认识的人。”

　　同时对于自己是否继续玩下去十分迷茫。

　　“科伦抱着地图锲而不舍地把可以去的地方逛了一遍，终于靠毅力而不是默契过了第二关。”露卡深深地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年轻人一眼，随便交代发生过的事。

　　“说起来还要感谢‘京’提醒他去订婚有关的地方。”露卡回想到科伦的搭档被找到后，笑说科伦上下只有毅力有看头便忍禁不住，“最后居然在书店触发任务。”

　　“看来大家都很顺利呢。”

　　露卡瞥他一眼，见他又跟上次差不多的生疏沉默样，想要说点什么改善他的心情，也防止他的低落传染给她，“余真今天在玩家群看见你们的照片。”

　　不只样貌出众还是游戏高手。
　　羡煞旁人。

　　庆幸自己眼光不错的余真收藏并且认真学习牌头牌尾验牌技巧，通过第二关就立马试试看。

　　“……噢噢，”蓝出神一会听到自己出现在别人的手机上，顿时明白为什么京听见自己被人认出的一脸惊悚，感同身受，“他们两个厉害而已。”

　　“喂，别再愁眉苦脸，”露卡实在看不下去，又不太会安慰人，十分别扭，“玩过内测版的玩家在群里面打过预防针，藏搭档、禁止退出算是这款游戏特色。”

　　“一款游戏能够上线，安全保障肯定值得信任。多想乱想就是陷入游戏特地给玩家制造的恐慌氛围。”

　　“放宽心，这不正是游戏特色之处吗，”露卡一点不担忧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担忧退出键灰掉的问题，“我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很有趣。”
　　“不要紧绷神经，放松享受游戏吧。”

　　她身上透着成年人的从容与从善如流。
　　露卡认为无法退出游戏的设计十分大胆、前卫以及敢于尝试的做法。开头的黑色房间带来的新奇体验，现在还印象深刻。

　　眼前仿佛黑到无边，手却总是触碰到黑的边界，仿佛告诉她眼睛所见的无边是谎言。

　　什么都没有的小房间让她和自己的搭档备受焦虑摧残，一度无法控制情绪地心生暴躁，简直想无缘无故地往搭档身上撒气。

　　玄机居然是一直没有抬头看的监视器，还是无意间抬头释放情绪压力时发现的。
　　（后面露卡经常抬头观察）

　　苦尽甘来的喜悦迅速取代所有不知名、如纯黑一般的负面情绪，所带来的落差感。

　　新颖的游戏关卡，需要自己摸索完全的游戏规则、不可知的惩罚、完全没有地图引导的自主探索。仅仅开头就十分惊险刺激。

　　每个人的游戏体验褒贬不一。

　　蓝支撑起受到安慰的笑容，重复露卡的话，“没错，游戏是用来享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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